第一卷：欲將初雪掩春秋 第29章：巴陵舊事

劍心通天。

四個大字，用筆鐵鉤銀划，線條剛勁有力，體勢開張飛動。一股滔天劍意撲面而來，氣魄雄強而峻朗舒峭，卻不失拙意。筆鋒如錐畫沙，似要斬斷天地萬物，霸悍之氣藏於水墨之間卻不露一絲痕迹。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劍意若動，山河崩碎。

李牧羊心中驚駭莫名，這是何等手筆？劍氣竟然如此凌厲。蟬鳴三劍與之相較，幾成稚子手中玩具。忽然間，聽見一聲悠悠聲音響起：“牧羊兒，倘若此刻你能聽見老朽這段話，那便意味着你已看破聽雨樓玄機。倒也聰慧機智，不負老朽所望。”

頓了頓又道：“你眼前這四十九道劍氣號稱劍心通天，來自於大衍學宮藏經閣最深處。數百年來，從無一人修成，因此早已被人漸漸淡忘。那日，老朽見你背負一劍，甚是詭異，故而留下此卷。一者看看它是否與你有緣，二者權當師生告別之禮。”

聲音溫潤儒雅，正是聽雨樓主人申屠知元以術法所留，漸漸淡不可聞。

李牧羊心中一暖，神色複雜，恭敬施禮道：“多謝先生。”

隨即目光一掃，朝着四個大字下方小字瞧去。只見字字閃耀清輝，劍氣盤旋鼓舞，分外神異。細看那第一段文字，似乎是在講述一件奇妙往事，情節跌宕起伏，描述惟妙惟肖，引人入勝。

※※※

玄古歷八百九十三年春，澹臺子京謫守巴陵城。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劍氣樓，增其舊制，刻先賢今人劍訣於其上。屬予作序以記之。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豫靈一湖。銜遠山，吞洛水，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劍氣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若夫Yin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把酒臨風。

夜醉，登斯樓也。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水，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遂而歌之，詞曰：“明月出東山，流光斬人間。渺渺兮予懷，望鐵劍兮天一方。”

是時，忽有所悟，正襟危坐而問己曰：“流光何以斬人間？”

自答曰：“漁樵江渚之上，駕一葉之扁舟。寄蜉蝣於天地，羨洛水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然天地之間，物各有主，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請人間共適，請流光共斬。”

余大喜而笑，曰：“劍者，心之刃也。天地洪荒，玄機無盡；世間萬物，莫不為劍。故，一草一葉，一花一木，一沙一石，一水一露，一顰一笑，一悲一喜，一天一地，一星一月，一餐一味，一光一燈，一風一雨，一雪一冰。皆可成劍也。天地不仁，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洪荒蒼茫，命如紙薄，須有不屈之心。是為，劍氣通天者也。”

大醉而眠，不知皓月之千里，不知東方之既白，不知一劍斬落豫靈湖。

※※※

李牧羊一字字默誦完畢，心中劇震，不曾料到這劍氣來歷居然如此傳奇：一名文官記錄劍氣樓盛事，大醉后觀湖賞月，悟出鍾天地靈氣、攬人間煙火的至強劍訣——劍心通天。

遙想當年，劍氣樓巍然屹立，豫靈湖浩浩湯湯，洛水無窮，清風徐來，明月齊飛，千里劍氣如虹，斬開滔天水浪。那等盛況，着實令人神往。

李牧羊沉吟良久，只覺這段往事記錄暗含無數玄妙至理，卻彷彿還隔着一層淡淡的朦朧窗紗。雖可見屋內燈火通明，卻始終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讓他心中突生瘙癢難耐之意，目光一轉，往下瞧去。卻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記載着諸多普通事物的特性，與那劍心通天的修鍊之法完全搭不上邊，讓李牧羊心中一陣失望和沮喪。

李牧羊隨意記下其中幾句，覺得也別有意趣，忽而覺得頭疼欲裂。心神一陣搖曳緩緩離開識海。只留下那萬丈書卷散發著凌厲劍氣，巍然聳立，靜默無言，訴說著玄古歷時代的傳奇往事。

說起來在識海內耗費了不少時間，而實際上卻只在心神轉瞬之間。

李牧羊收回心神后，繼續思考着那劍氣通天究竟該如何領悟修行。喃喃自語道：“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竟能在一夜大醉后劍心通天？難不成我還得去買上幾壺酒，專門喝醉試試？加入鹿城衛前，羊群可是賣了不少錢，足夠花了。”心中雖有疑問，李牧羊卻還是忍不住想試上一試，看看大醉之後是否也能一劍通天。

眼前鹿城大撤退在即，北荒狼騎虎視眈眈，更有神秘黑袍人如刺在背。而那劍氣之凌厲，堪稱可怖，倘若能掌握半分，修為戰力便能提升不少。而戰力每增一分，於蕭錦繡於鹿城大局便多一絲幫助，自然是李牧羊心中所萬分期待的。

不過再度細思，卻又覺得劍心通天那等玄妙劍訣，最是講究機緣二字，機緣若到水到渠成，機緣不到雲遮霧罩，不能急於一時。反倒是修行靈犀相印訣與突破辨物居方境界更顯得重要。

※※※

李牧羊端坐小院正中，與裂天玄妖鹿相距不到數丈。今日，他便要以靈犀相印訣徹底收復妖鹿，讓其融入白鹿榜內修行。

十指飛速彈動，變幻出眾多繁瑣動作，口中吟道：“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世間萬物，皆有道心。”心念動處，胸口一燙，那枚白鹿榜古卷印記倏然離體。迎風招展，化作一道十丈長短的古意盎然捲軸，環繞身畔。

光華流轉間，裂天玄妖鹿虛影若隱若現，正是當年那名前輩鎮壓妖鹿時留下了的一絲獸魂。白鹿榜現身，立時引得裂天玄妖鹿側目，隨即噴了一口氣，極其不屑，彷彿說：“又想騙我融入白鹿榜？做夢呢，傻小子。”

李牧羊撇了撇嘴，懶得搭理它。靈犀相印訣種種關鍵信息如潮水般湧出，法訣開篇便是：“心有靈犀，以心相印。御獸之道，其根本在於神魂相通。妖獸如人，亦有喜怒哀樂，惟有與之共鳴，方能靈犀相通。”振聾發聵，直擊心扉。

李牧羊忽然想起那夜天玄塔上的情形。當時裂天玄妖鹿被耶律長風與黑淵龍蛇鎮壓吞噬，危在旦夕。他正是察覺到妖鹿意念中傳來的悲鬱、憤怒之意，這才引動白鹿榜顯形，以榜內一絲獸魂與其共鳴，剎那間扭轉戰局，擊退耶律長風與黑淵龍蛇。

這恰恰也符合靈犀相印訣的宗旨要義：心有靈犀，以心相印。

既然心念通暢，更有前車之鑒，理解領悟此訣便是如魚得水，種種關鍵之處迎刃而解。其中玄奧精妙之處，令李牧羊心中驚嘆不已，傾慕不已。也不知是何人如此驚才絕艷，創下這等絕妙御獸之術。

※※※

御獸之道，在於靈犀相通，更在於因材施術，並無一定規矩。所謂妖獸如人，心智高絕。因此若要收復妖獸，需讀懂它心中所思所想，由神念最薄弱處出發，成功幾率才能最大化。

李牧羊將裂天玄妖鹿一生軌跡迅速梳理，皺起眉頭，忽而展顏一笑。十指彈動，法訣自成，白鹿榜光華大作，落在妖鹿身上。

心神意志淡淡傳出：“據《四荒異獸志》記載，裂天玄妖鹿誕生於逐鹿山，頭生雙角，一前一後，一直一彎，乃是全身妖力最盛之處。雙角之下，亡魂無數。兩百多年前，血洗北荒三萬部眾，吞食三名四品高手。一百多年後，南下西荒衢江城，肆虐橫行，殺人無數。這可都是你的豐功偉績呢。”裂天玄妖鹿聽他講起往事，登時洋洋得意起來。

李牧羊忽而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啊，南下衢江城之行卻成了你一生中最後一次肆意妄為。大衍學宮那位高人雷霆出手，將你鎮壓天玄塔底上百年。也虧得那人一片佛心，你才不至於當場隕落。”

裂天玄妖鹿突地凶氣四溢，眼瞳異彩連連，說不出的妖異邪惡。

李牧羊沒有理會它，繼續道：“百年風雨飄搖，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你是否恨極了那人將你鎮壓百年，但卻又有一絲感激，也有一絲恐懼。”裂天玄妖鹿氣息變幻莫測，瞳孔中情緒複雜交織，竟似被說中。被那人鎮壓百年，本應是滔天仇恨，如今細想，卻又感激、恐懼皆有，奇妙至極。

李牧羊緩緩道：“四荒妖獸，取天地靈氣，修自身妖力，所求不過有朝一日成就大道，化身人形。你歷經百年劫難，本可順利脫困，與白鹿榜內獸魂完美相融，去尋廣闊未來。可偏偏被那群黑袍人生生打斷，差點成為覆滅鹿城的棋子。如此血仇大恨，你能忘懷麽？”

忽而一字字道：“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日後我們一起去殺他個天昏地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