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且聽簾外雨潺潺 第105章：心向日月的少女

在距離李牧羊陳苦禪四人很遙遠的地方，月光之下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丘陵遼闊至極，入眼處有搖曳的幾顆孤樹像是頂天立地的長槍，巍然聳立，帶着一絲絲睥睨四方的感覺，孤樹下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碧波蕩漾，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隔着小河，便是連綿起伏的巨大山巒。

靜謐無聲，一片祥和。

忽然之間，一道獵獵破空聲打破了這裏的寧靜，轉眼間一道人影從遠處層層疊疊的丘陵后疾馳而來，腳步重重踏在青草叢上，濺起青草汁液，飄起淡淡的芳香。這是一名相貌俊秀的高大青年，雙手持兩柄短劍，短劍寒意森森，劍刃之上刻有兩朵惟妙惟肖的蓮花，顯然不是凡物。只是，此刻的他額頭佈滿了晶瑩汗珠，眼中露出絲絲的焦慮憤怒恐懼神色。

他叫周行均，出身於衢江城與重霄鎮之間一座小鎮裏的家族，周家整體實力中等，但此人的修為卻是極高，年紀輕輕早已踏入八品巔峰境界，手中一對鴛鴦蓮花刃配上家傳的斬蓮劍訣，神妙異常，儼然已成鎮中第一人。

只是進入靈境戰場后，卻不知道為何如此狼狽。

隔着老遠，周行均就已經瞧見了那條清澈寬闊的小河以及小河對面不遠處的巨大山巒虛影，臉龐上浮出一抹釋然笑意，忽又回頭瞧去，只見四野寂寂，再無旁人，這才定下心來。按照他與那名女魔頭的約定，過了這條河就算他贏，如今過河在即，豈能不開懷而笑？

周行均裂開嘴默然而笑，汗珠從額頭歡快滴落。

然後轉身，準備跨過這條不深不淺的小小河流。

在轉過身來的下一刻，他張開了嘴，大得幾乎可以塞進一個完整的雞蛋。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以致於汗珠在額頭落下的速度更快，像是下了一場微微的小雨。雖然他快要哭出來了，但他依然站得筆挺，像是站在狂風中的一株小數，維持最後的一絲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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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河的粼粼水光上，站着一名穿着巨大寬袍的少女，雙手籠在袖裏。

衣袍之所以顯得寬大，一是因為少女很瘦，像一支小草，二是因為衣袍很單薄，像是夏衣。少女眉眼俱凈，很是青澀，靈氣盎然，但是在這抹靈機與青澀的深處，卻又一縷常人難以察覺的驕傲氣息。

這是個瞧着十分驕傲的少女。

因為她的確擁有驕傲的資格。僅憑長陵姜氏四個大字，便足以橫掃靈境之內所有宗門天才，就算是衢江顧家，也得退避三舍，暫避鋒芒。如果再加上姜進酒三個字，只怕更加令人忌憚，關於這位長陵小公主，很多人都知道她天賦異稟，修行奇快，加上性格桀驁不馴，一心只問修行事，向來最喜於生死搏殺中問道問天地，素有長陵小武痴的稱號。

背景強大、實力強悍，偏偏又肆無忌憚，這樣可怕的人，試問誰不忌憚？

所以，即便周行均是周家年輕一輩中的頂尖高手，對姜進酒同樣抱着深深忌憚。進入靈境戰場之後，

也算是他運氣奇差，胡亂斬殺了一批靈境傀兵后，便在丘陵邊緣遇見了這位傳說中的女魔頭。雖然心中早已將姜進酒視為女魔頭，卻哪敢真喊出來，一番恭敬施禮問候后，換來的卻是一場宛若夢魘的千里追殺。用姜進酒的話說：“你的斬蓮劍訣頗有幾分神韻，值得一試。”

只是，自追殺開啟，姜進酒從未出過兵器，僅憑一拳便將那對鴛鴦蓮花刃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周行均十分肯定：如果不是斬蓮劍訣招式繁瑣，頗為玄奧，需要時間來觀摩試探，只怕這個女魔頭早已一拳將他轟出靈境。

一戰即敗，周行均轉身便逃，毫無世家子弟風度，風度？見鬼去吧。然而，姜進酒卻一路窮追不捨，憑藉高出一品的境界與強大的術法實力，完全不擔心周行均可以逃出她的掌控。連佔連敗，連敗連逃，半日之間走走停停數百餘里，逃卻又逃不脫，周行均大怒之下決定不再反抗，與其被人如貓戲老鼠般受辱，不如離開靈境，不再垂涎此地機緣。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貌似無邪柔弱的少女歪着頭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周行均可以提前一個時辰出發，繼續逃亡，以丘陵邊緣為界。出界之前，姜進酒沒有追上，便不會再度追殺，但出界之前被追上了，則必須施展出整套斬蓮劍訣以供她觀摩。

周行均心中再三權衡，想起家族長輩對靈境機緣的重視，他咬牙切齒答應。卻見那少女竟就此盤膝端坐於青草之上，悠然自得，閉目養神，顯然已經開啟了一個時辰的約定。心中再無疑慮，轉身狂奔而去，元氣蓬勃四溢，毫不在意元氣枯竭的問題。

跨過黃昏的流金光輝，又見了月色的銀光萬里。

經脈元氣堪堪耗盡時，他正好來到了丘陵與高山的界河前。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回頭瞧了一眼，那名女魔頭便站在了小河碧波的中央。這樣的結果，自然無聲宣告着他的失敗。

過了片刻，周行均嘶啞着聲音，低沉道：“我敗了，願賭服輸，整套斬蓮劍訣我會一招不露施展出來，供姑娘觀摩。”他的情緒很低落。

姜進酒淡淡道：“好，給你一炷香時間，恢復一點元氣。另外，不僅僅是觀摩，也是對戰。你要知道，修行途中，惟有經過不斷的戰鬥，才能更快抵達巔峰的位置。”她說話時，目光一直盯着天際那輪明月，一瞬間，周行均覺得她的目標不是高山之巔，不是大河之源，而是更高更遠的天上日月。

周行均忽然生出微微的敬意，為這名少女的磊落，也為她的堅定求道之心。默然抱拳，然後盤坐於地，開始運行家傳法訣，煉化天地靈氣，補充早已耗盡的元氣。修士的根本在於元氣，而元氣的根本則在於識海。識海的遼闊程度決定了元氣的充沛程度，大多數人都需要循序漸進，逐步開闢擴寬，否則一旦失控，輕則識海崩塌經脈竅穴盡毀，重則瞬間靈氣倒灌人體爆燃而亡，與人間洪澇決堤一般無二。似李牧羊那等怪胎，屬實世間難尋，有白鹿榜入體，等同為其

加上一道萬分堅固的堤壩，縱然識海之內浪卷萬里，也不過是驚濤拍岸一小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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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的時間轉瞬即過。

周行均站起身來，倒持兩柄鴛鴦蓮花刃，雙刃相交，嚴肅施禮：“請。”

姜進酒目光炯炯，忽然覺得眼前這人周身氣息多了幾分改變，於是正了正色道：“請。”

周行均明白姜進酒絕不會先行出手，因為她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與周家的斬蓮劍訣對戰。所以，他雙手斜斜向後，身軀緩緩下蹲數寸，右腿屈膝後退半步，整具身軀像是一張微微拉開的弓。下一刻，元氣急速行走，落於雙足竅穴之處，生出磅礴力量。右腿猛然蹬在地面，劃開一層土浪四濺而去，在右腿蹬地的瞬間，左腿同時邁出，巨大的力量帶着他像是一支離弦的箭飛撲而出。

每一步落在丘陵地帶的鬆軟肥沃土壤上，都濺起陣陣土浪。

距離小河不算太遠，不過是轉眼之間。在躍入河面的那一瞬，周行均本來斜向背後的雙手倏然直直向前，兩柄短劍滴溜溜在掌間旋轉個不停，幻化成兩團白色的光團，與月色交相輝映。

左手劍光驀然在身前高高拋起，右手刃做立劈之勢。

雙刃須臾相交，發出嗡嗡嗡一聲悶響，震得河水泛起一圈圈漣漪。左手那團劍光受此巨力牽引，旋轉之勢愈加飛快，發出嗚嗚呼嘯，去勢更增數倍，直奔姜進酒而去。

“斬蓮劍訣第一式：峰迴星河轉。”

峰迴路轉，星河倒懸，鴛鴦蓮花雙刃，恰好就是為斬蓮劍訣而生。

左手刃在月色下拉出一道長長的白光，來到了少女面前。少女揚了揚眉，然後舉起那枚秀氣無雙的拳頭直接向劍光砸去，毫無美感，但很直接乾脆。很多時候，乾脆利落反而是斬斷萬般煩惱的最佳方式。所以，一拳砸下，劍光頓止，開始顫抖，光芒緩緩消退，露出寒意森森的劍刃本身樣子，看似凌厲無雙的一劍就這樣破了。

雙足剛剛落在水面的周行均見少女舉拳砸劍，心中大寒，默誦法訣，元氣絲絲縷縷而出，於電光火石間召喚左手劍一個盤旋，從少女身前折返而歸，重握手中。

“再來。”

少女的清冷聲音再度響起，她微微閉着眼睛感受着斬蓮劍訣的元氣軌跡，並不在意後續的劍招有多麼凌厲可怕。因為她對自己很自信。

周行均心中苦笑，這是完全拿自己當做練劍的木偶人了。不過他沒有氣餒，雙手執劍，屏氣靜心，腳下步伐微動，在水面留下淡淡漣漪，手中雙刃則隨元氣而動，在空中勾勒出極其繁複的劍網，仿若星光下垂，將少女捲住。

“斬蓮劍訣第二式：人間簾幕垂。”

大幕下垂，簾卷人間，這是一招攻防兼備的劍式，遇強則強，正好應對姜進酒這種一力降百會的粗暴手段。這一劍施展開來，少女彷彿看見了很是有趣的東西，目光開始變得有點明亮，像星星點亮了夜色，無比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