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孤島
“1179年，平重盛病故，後白河法皇收回平重盛領地越前國，引起平清盛不滿……”
歷史老師的聲音在教室里飄蕩，就好像他頭上幾根海草般柔軟的頭髮，
飄飄忽忽，讓人好像泡在溫暖的海洋里。
有不少人時不時點頭，昏昏欲睡。
石川秀一坐在靠窗的倒數第二排，精神抖擻。
前排同學的水手領下，藏着他的手機，上面顯示着藍底白字網頁。
網頁標籤欄上有幾個字母：
pixiv，也就是皮克西。
石川正在觀看他第一喜歡的作家——橙色弗洛伊德的最新作品——《放課後，理科教室的哀鳴》
具體內容主要是久別重逢的青梅竹馬，在理科教室里興奮擊掌之類的，總之是個相當溫馨的故事。
噼啪噼啪的，擬聲詞不少，看得人很精神。
鄰桌的小早川青雪也很精神，大眼睛看着台上的歷史老師，手上還不停在做筆記。jj.br>
該說不愧是風紀委員嗎，果然很認真，披肩發加秀麗溫柔的氣氛，很有資優生的感覺。
如果擬聲詞少一點就更好了……
察覺到一旁的視線，小早川感覺臉上有些發熱，
直到發現不小心寫到另外一行才慌慌張張改正。
鈴鈴鈴鈴……
“好，下課，記得要做今天的作業。”
這天放學，與風紀委員同學揮手告別後，石川秀一想起來家裏的米桶已經快空了。
走進碰到愛瑞絲的那家超市，他朝收銀台望了望，沒看到那個豹紋大媽。
四下看了看，也沒看到愛瑞絲。
愛瑞絲，現在不知道在哪裏，會不會還在打工？
待會兒去看看吧……
商店街的另一頭，油炸豆腐居酒屋外，一個狐狸型的人偶正在散發傳單，招攬顧客。
“一千五百日元放題，一千五百日元，全場暢飲，附贈一盤餃子！只要兩千日……”
人偶咬了一下舌頭，發音有些奇怪。
“嘿嘿~又說錯了……”
人偶自言自語，撓了撓頭，把傳單遞給了過路的上班族。
上班族沒有接下傳單，反而像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嫌惡的皺起眉毛，繞着狐狸人偶走了過去。
毛茸茸的狐狸爪子僵在半空中，手指蜷縮又放開，傳單隨着熱風飄落在行人路上。
形形色色的行人潮水一般走過，傳單上多了幾個腳印。
“咳咳！”
人偶自顧自清了清嗓子，音調頗高，捶了捶肚子，像是給自己打氣。
“一千五百日元放題，兩千日元……”
聲音飽滿而富有朝氣，她大聲地喊着，眼睛在逼仄的人偶服里望來望去，希望能找到那個大哥哥。
貼身的衣服口袋裏還放着兩千零五日元，整整齊齊被疊成長方形，
正圓形的五日元貼在她的衣服上，差不多被汗水浸透。
不遠處，一個身穿豹紋外套的大媽停住了腳步，駐足聽了一會兒又折返回來。
她踩在傳單上，臉上掛着略帶得意的微笑，好像看到了正在打折的皮草。
豎起脖子向四周看了看，她放心大膽地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揪住了人偶的領子。
“啊！”
狐狸人偶失去了重心，跌坐在了地上。
好在人偶服夠厚，裏面的愛瑞絲並沒有受傷。
她拚命地想把頭轉過去，但脖子被豹紋大媽粗苯的大手鎖住，動彈不得。
兩條小腿在地上亂蹬，發出呼哧呼哧的噪音，掙扎着想要站起來。
“不……不要，別抓我……我很乖的……”
大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嘴唇翻開，露出了裏面被煙熏黃的切齒。
笑着，笑着，就在愛瑞絲差點站起來的時候，豹紋大媽輕輕向後一扯，她又摔在了地上。
居酒屋的老闆聽到外面的騷動，匆忙趕出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媽不聲不響地放開愛瑞絲，把她撇在地上，哭喪着臉走向老闆。
“這孩子昨天在超市偷東西您知道嗎？”
她滿臉的褶皺都擠在一起，好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偷東西？這孩子？”
居酒屋老闆眉毛一挑，眼睛朝右後翻了翻，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就這孩子，她昨天偷了一袋大米，被我發現后拿出一堆遊戲幣想要冒充真錢。我不收她就賴在那不走。”
豹紋哭嚎着敘述自己的悲慘遭遇，手指在眼角一抹，擠出幾微升眼淚。
事情被她用巧妙的方式重新組裝、裁剪、增補、最後誕生了一個嶄新的受害者——也就是她本人。
“真的？不會吧，愛……”
他想了會兒也沒想起來這為數不多的員工到底叫什麼：
“這孩子在我店裏沒偷過東西，就是笨了點而已，你不要在這裏吵行不行？”
老闆不想自己生意受到影響，拉着豹紋走到陰影處。
只有愛瑞絲跌坐在滾燙的行人路上，腦袋聳拉着，像一座孤島，被兩邊的行人若無其事地避開。
認為自己佔據了主動，原本就胖大的豹紋好像泡了水的海參，更加膨脹。
她抬着下巴指着愛瑞絲，嗓門很大，尤其尖銳：
“這笨蛋還有個家人，也是個外國人，問都不問就打了我。你看，手腕還發青得厲害。”
老闆的小眼睛在手腕上匆匆掃過，心裏很是不耐煩：
“太不像話了，好，我替你教訓她，本來我也不想繼續雇她。”
他擔心自己雇傭童工的事情被這大媽利用，只是一味地說好話，
道歉的同時，腰下意識地向前微微彎曲。
豹紋感覺自己好像長高了，居高臨下，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的無辜，知道他看到商店街深處走過來一個長着黃頭髮的人。
昨天騰空的恐懼瞬間包圍了她。
看到他怒目金剛一般兇惡的臉，豹紋大媽下意識丟下老闆，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往外跑。
跑的時候還向後看，一隻腳踩歪，巨大的體重壓斷了細細的鞋跟，
她一個不小心跌倒在了行人路上，滾燙的地板讓她發出一聲慘嚎：
“咿——！”
慘叫還沒來得及擴散，她又匆忙爬起來，朝遠處跑去。
等石川秀一跑到近處，女人已經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街角。
狐狸人偶還枯坐在太陽下，一動不動，兩隻尖尖的耳朵無力地垂在胸前。
嘆了口氣，他伸出手，毫不費力地拉起了愛瑞絲，手感輕的好像一大團棉花。
摘下厚重的狐狸頭套，愛瑞絲的頭歪向一邊，小臉被悶得紅透了，
灰藍色的眼睛不停往外湧出淚水，在小臉上橫流，嘴唇緊緊咬在一起，在哭，但是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