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鳥為什麼會飛?

第668章 鳥為什麼會飛?

“事到如今,戰術已經沒有複述的必要,既然你們選擇在此時此刻直接迎戰,我也不能多說什麼。”

數個小時前,在正在進行飛前檢查的休伯利安號旁,奧托微笑着坐在墊了天鵝絨的椅子上,端着自然不可能缺席的紅酒,靜靜地注視着三位即將踏上戰場的少女。

“我知道,你們三位都與我有着血海深仇,如果不是為了對抗崩壞的目標,想必你們有機會離我這麼近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甩我一巴掌吧。我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自認為最近幾個月來幾乎沒有命令過你們,也沒有強迫過你們——儘管根據《羅馬協定》,我有權力這麼做。”

“所以,你不妨直接把我說清楚一些,奧托。”

“嗯……果然還是坦誠一些更合你們胃口嗎?那我就直說了。這應該是我向你們發出的第一道也是惟一一道命令——當你們有機會殺死他時,一定要由琪亞娜先對他使用空之權能。”

“啊?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我的意思是說,這其中有什麼深意嗎?”

“當然、當然。你們覺得,成為終焉,就意味着擁有自由了嗎?不,顯然不是,對於琪亞娜來說,人情、夢想,這些會在【力量】之外束縛着她的手腳。而對於那個男人來說,就更為可悲了——因為以【終焉】的身份,他永遠不可能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終焉之繭奴役了地球,但說到底,繭本身也不過是一顆寄生於虛數之樹的瘤子。終焉也必須遵守虛數之樹的法則,作為【終焉】,其存在被錨定於虛數之樹之上,本徵世界之中,所以,它就算有能改變虛數之樹的力量,也無法做到這種事——因為你不能指望樹上的一顆果子給樹修建枝丫。

“而空之律者的力量極為特殊,在滿功率運轉的狀態下,這份由從虛數空間中得到的力量會將實數空間所對應的虛數空間一起扭曲,從而導致一種名為【虛數重整化】的複雜現象。你們不需要知道具體原理,只需要知道,通過這種方式,那個男人便可以徹底擺脫【終焉】這一身份,他會失去全部的力量,唯一得到的,是改變虛數之樹的可能性。你們必須要給予他這個機會,因為這正是他對這場戰鬥最本質的期待。”

“呃……但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些?而且你怎麼知道他需要我們這麼做?”

芽衣的提問得到的是奧托落寞的眼神——

“因為……這本來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劇本,而我要做的事,某些方面來說和他是一樣的。說來真是諷刺,如果能換個時間,讓我們兩個成為同齡人,一定會有不少共同語言吧……”

…………

回憶戛然而止,按照奧托的吩咐,在方才的那一刻,琪亞娜已經射出了蘊含著空間權能的子彈。

雖說其殺傷表象不過是在巨人身上撕開了一個一米長的口子,讓米凱爾的軀體得以暴露出來,但確實用上了空之律者的全力。芽衣感受的真切,那是琪亞娜將權能掌握到極致的體現——並沒有將太多的權能以崩壞能的形式作用於實數世界,但對應虛數空間內的崩壞內能恐怕早已山崩海嘯。

按照奧托的說辭,【虛數重整化】,應該成功了吧?

思索間,芽衣已經衝到了米凱爾面前,與他的距離不到半米。

如此近距離的對視下,雖然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但芽衣看到的是他嘴角若有若無的安詳笑容。

而後,那原本緊閉着沒有任何顫動的雙眼睜開了。

四目相對,芽衣在已經回歸了最初的銀灰色的眼眸中,看到了正揮刀欲下的自己。

對視僅僅持續了零點一秒,當芽衣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刀刃即將觸及到米凱爾的脖頸時,他閉上了眼,沒有任何該有的或不該有的神情,好像只是極為普通的一次眨眼。

然後,紫色的雷刀毫無阻滯地劃過,真空中飄蕩起零碎的幾滴血珠,但也僅僅只有幾滴。

一切都結束了。

直到握着刀的手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阻力時,芽衣才意識到了這一點,芽衣才不得不接受這一點。

可突然間,眼前的風景變化了。

單調漆黑的宇宙一下子被填滿了絢爛的星光,腳下的水面忠實地反射着這一切,而在天空與水面的交匯處,終焉之繭正在規律地抽搐着。如此場景並不陌生,只是芽衣面前的米凱爾依舊站着,脖頸間卻少了一條橫線。

“芽衣!”

“芽衣!成功了嗎?”

另外兩個女孩很快落到了她身邊。

她們當然看到了芽衣揮出的那一刀,可如今的米凱爾身上卻看不到傷口。

是那一刀落空了嗎?沒有人會相信在這麼短的距離上芽衣的攻擊會落空。更沒有人會質疑芽衣是否會在關鍵時刻留手,但是……

“做的不錯,芽衣、琪亞娜、布洛妮婭。”

米凱爾睜開了眼。

無論是愛莉留下的粉色,還是如血一樣朱紅的十字星都已經消失不見,米凱爾的眸子早已回到最初,但回到最初的,也僅僅是那對眸子而已。

“米凱爾,你……”

芽衣面上有些遲疑,手卻毫不猶豫地再次揚起了長刀,這讓米凱爾不得不苦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已經夠疼了,不用鞭屍了。這一次,我確實會徹徹底底地死去。”

“不,我覺得還是再多砍兩刀比較保險,對於你這樣的人,還是磨成粉之後通過黑洞撒到全宇宙才能放心。”

“真狠心啊芽衣。”

一個嘴裏說著狠話,卻沒有半點要將揚起的長刀斬下的意思。

一個嘴裏說著埋怨的話,微顫的嗓音中卻只有釋然與滿足。

“這一次真的謝謝你們了,我本來還想在接下來的戰鬥里刻意引導,沒想到奧托已經告訴了你們那一點……但是,對於這份感謝,我已經沒有可回報的東西了,反而……我還要再麻煩你們一次。”

“什麼?”

在芽衣並不意外的目光中,米凱爾轉過身,緩慢又艱難地向著不遠處的終焉之繭走去。

“芽衣,要阻止他嗎?”

琪亞娜悄聲問道。

芽衣只是搖了搖頭,她知道米凱爾要做什麼。

米凱爾的動作着實緩慢,每向前邁出一步都好像是用盡了全力,明明終焉之繭距離他也不算遙遠,卻依舊花費了大量時間才走到繭面前。

“看,這裏有條裂縫呢。”

伴隨着沙啞的嗓音,米凱爾隨手一指,三人還真在終焉之繭上找到了一片先前未曾注意到的裂痕,但那裂痕極為工整,像是有人用刀斬出來的一般。

米凱爾將手指摳入裂痕中,微微一用力,那明明比他大上無數倍的終焉之繭順着裂縫整齊碎裂成了兩半。

帶着紫色十字星的那一半從破碎的空間上滑下,落在水面上陷入了沉寂,芽衣卻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鼓脹開來,冥冥中像是聯繫上了什麼,而後終焉之繭破碎的一半很快便自身補全了。

“這樣一來,芽衣也是真正的始源了。”

米凱爾輕輕撫摸着面前的“岩石”,還不等芽衣說些什麼,他忽然伸手插進自己的大腦,從中摳出一團粉色的晶體,撒到了這終焉之繭的碎片上。

耀眼的光芒遮蔽了三人的視線,等光芒暗淡下去,米凱爾已經懷抱着一塊人形大小的粉色晶塊走了回來。

等距離稍稍放近了一些,便能依稀看到晶體內沉睡的女孩。

“果然是……愛莉希雅……”

不需要特意吩咐,也不需要任何提醒,芽衣放下了手中的刀,走上前,將包裹着愛莉的晶體從米凱爾手上接過。

“身為【終焉】的我,不光無法改變虛數的規則,甚至無法對終焉之繭本身造成任何影響。這就是我所說的,連自殺都做不到。但是,五百年前,通過與凱文的戰鬥,我逼迫他不得不提前將終焉的權能從我體內抽離,這使得我成功找到了【終焉】和【始源】的分界線。之後的五百年裏,我一直沒有拿回權能,就是在等待兩種權能變得涇渭分明。”

米凱爾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鮮血,以低沉又冷淡的聲音解釋着。

“剛才,你以為自己斬中的是我的脖頸,但其實是我有意誘導你揮刀,斬中的,正好是兩份權能的分界線……對不起,我也希望這個人可以不是你芽衣,但只有擁有始源權能的人能夠做到這一點,而又只有還沒有徹底成為始源的人,才能夠對終焉之繭揮刀。

“而通過這種方式,愛莉希雅的肉體終於得以從終焉之繭上被剝離。至於她的人格,在我成為終焉之時,我就已經想盡一切辦法將屬於她人格的時間暫停,我也知道這聽上去有些不靠譜,或許等你抱着她的身體回到現實,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植物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還有第二套方案。至少現在,愛莉希雅交給你了,芽衣。就當是……滿足我最後的心愿吧。”

芽衣垂下了腦袋,將懷中的晶體抱得“嘎嘎”作響,卻不知道此時究竟該說“恭喜”、還是“再見”。

琪亞娜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緊緊靠在芽衣身邊,而從傳承中知曉了身為【理之律者】的米凱爾的一切的布洛妮婭則無力又無奈地嘆了一聲,最終輕聲開口問道:

“你要走了嗎?”

“嗯……”

米凱爾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容。

他想要轉身,可身體動了動,又用手撐着額頭思索了片刻,最後突然溫柔地出聲了:

“布洛妮婭,等你回到地球,記得幫我跟希兒和娜塔說一聲對不起。另外,南太平洋上有一座編號為Z-08的小島,面積大概八萬平方米,不算大,但是已經付齊了一切款項,用娜塔的身份辦好了一切手續,她不是一直想要一座小島和你和孩子們一起生活么,就當是我留下的禮物吧。

“琪亞娜,從今天過後,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地球之神了。但可千萬不能鬆懈。梅曾經說過,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我們的敵人。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會在什麼時刻到來,誰也不知道終焉的力量是否足以應付下一場戰鬥。而在你徹底掌握終焉權能之前,其餘的所有律者權能會因為虹吸原理不斷流回繭內,這將是他們最虛弱的時間,所有的責任都要由你來扛起……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至於無盡的壽命,無盡的時間以及終將告別的熟人,這確實是事實,但我相信這打不倒你,因為無論如何,你們三個都會在一起,對么?

“最後是芽衣,我……你是我最關心的孩子,其實本不用這樣的,或許是我總是在不清醒的時候把你當成了夏娃吧……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不過我還是要說兩句——有時候琪亞娜吃泡麵吃零食或者通宵打遊戲之類的,你也不要管的太嚴嘛。你們都是律者,身體的新陳代謝早就和人類不一樣了,就算連着半年不睡覺也不會有什麼事的嘛。”

說完,不再理會神情各異,欲言又止的三人,米凱爾瀟洒地轉身準備離去。

可走了兩步之後,又苦笑着轉過身來說道:

“果然還是忍不住想要說出來,雖然你們多半也猜到了——芽衣、琪亞娜、布洛妮婭……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們已經拯救了世界的未來,接下來,就由我這個罪人去拯救世界的過去吧。沒錯。雷電龍馬、塞西莉亞·沙尼亞特、西琳、姬子、亞歷山德拉……所有因我的作為而死的人,所有因我的不作為而死的人,都將會和愛莉希雅一樣獲得第二次的生命……或許這作為一個驚喜比較好,但我果然還是不想以【敵人】的身份和你們告別啊。”

言罷,這一次,米凱爾是真的再無留戀地轉身離去了。

“米凱爾——父親……”

他聽到了芽衣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但他只是微笑着,沒有回頭。

芽衣到底是想喊他父親呢,還是想要說她的父親怎麼怎麼樣呢?米凱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沒必要知道。

很快,絢爛的星河中沒有了他的身影。

那是始源於終焉之地,而什麼都不是了的他已經沒有留在那裏的資格了。

他來到了血紅色的沙地,視線的盡頭,就是那顆散發著神聖金光的大樹。

但即使是那樣的光芒,也不可能將這片暗紫色的天空照亮。

米凱爾緩慢地行走着,皮膚上不斷有裂痕爆出,又很快被修復如初,只有鮮血一點一滴地匯入腳下的沙地。

終焉的權能已經不復存在,理之權能和死之權能已無法使用,聖痕的力量也因為聖痕計劃的崩塌而暫時無法回應,但是,卻依舊有一種力量在不斷修復着他的身體。

他的動作比方才在那三人面前快了不少,動作幅度大了不少,但依舊稱得上緩慢。

以這樣的速度,還要多久才能走到虛數之樹面前呢?

或許要經歷很漫長的時間吧。

以往想像到這一刻的時候,米凱爾總覺得自己會着急,可真正到了此時,卻又一點不覺得着急了。

反倒是……想要讓時間流淌的再慢一點。

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沒來得及思考,還有很多過去想要再回憶,其實只要他停下就可以,但他的腳步仍在倔強地向前邁進,直到在身前的沙丘上,看到了一道冰冷的身影。

“我還以為來的人是華。畢竟我們說好,要由她來送我最後一程的。”

“她確實來了,但是我讓她回去了……那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而這樣的痛苦你是最明白的,米凱爾。”

男人轉過身來,用悲傷的目光掃過米凱爾狼狽的身影,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過分了凱文,臨死之前面對的是一個大男人,可沒有比這更噁心的事情了。還是說你有什麼梅不知道的特殊癖好?”

米凱爾咬着嘴唇,刻薄又粗俗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但誰都看得出,他只是不想讓凱文看見現在的自己。

至於凱文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倒並不奇怪,藉由還未完全瓦解的聖痕計劃,十七號便可以輕易把凱文這個【聖痕的起點】拉入虛數空間,並且即使不刻意操控,也會出現在距離米凱爾這個【聖痕的終點】不遠的地方。

凱文細長的眉毛抖了抖,猛地張開嘴吸了一口氣,看着不斷從米凱爾身上滴下的鮮血,反問道:

“你提前為自己注射了迦樓羅的因子?你瘋了嗎?到底為什麼,忍受着這樣的痛苦,你還要繼續前進?”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米凱爾慘笑了一聲。

“怎麼,我還以為你是來監督我的,難不成到了這種時候,你想要攔住我?”

最後一次,米凱爾暫時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凱文徒然地張了張嘴,卻只憋出了一句——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

“但是……但是……”

轉眼間,凱文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從沙丘上走了下來,來到米凱爾的面前,抬起手想要扶住他,可在米凱爾毫無波動的目光注視下,最後也無可奈何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是假如說我讓你停下的話,你會停下來嗎,米凱爾?”

即便如此,他依舊說出了這句話。

“這不是你應該……”

“沒問題的米凱爾,你可以在這裏停下的。”

米凱爾冰冷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看上去更冰冷的凱文打斷了。

“你雖然失去了終焉的力量,但還是聖痕覺醒者,等到力量回歸之後,他們不敢對你怎麼樣的,最多也就是象徵性地監禁而已。”

凱文的話讓米凱爾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最後只是重複了先前沒有說完的那句:

“這不是你應該說出的話。”

“那你覺得我應該說什麼?像一個‘英雄’一樣催促着你這個急着送死的混蛋趕緊去死,然後拯救這個世界嗎?這樣的話難道我就說得出口嗎?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也沒想要拯救這個世界,我是為了梅才加入的逐火之蛾,我是因為梅想要拯救世界所以才去拯救世界……我是……我是看到拯救世界的你很酷,所以才想要去拯救世界……所以,我想要你活下去又怎麼了?我本來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啊!”

接連被針對之下,凱文也有了怒氣,他乾脆直接揪住米凱爾的領子衝著他大吼了起來,可一口氣吼完后,他也只是雙手顫抖着便將米凱爾放開了。

噗——

當著凱文的面,米凱爾直接攤在了血紅的沙地上,凱文連忙俯身想要將他拉起,卻又意識到了什麼,緩緩坐在了他身邊。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也同時垂下了腦袋。

“我……”

“還是聽我說吧凱文……”

米凱爾輕笑了一聲,無力地拍了拍凱文的肩膀。

“你問我,為什麼還要前進……我不知道。凱文,剛剛我救回愛莉希雅了,儘管還不一定成功,就算那個計劃失敗了,接下來的第二個計劃也足以彌補。可是……無論是喜悅、滿足,我都沒有感覺到。我甚至不敢和她有多少接觸,只是在她蘇醒前趕緊把她交給芽衣,然後便逃離了那裏……

“我還愛愛莉希雅嗎?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在那第七次崩壞開始之前,我就已經不愛她了。她已經永遠不可能成為我的愛人了。因為從那個時候的某一瞬間開始,我認為自己不配與她站在同等的地位,她只能是我必須要拯救的人,我只能是最終拯救了她的人,僅此而已。

“從那時開始,這個想法就一直束縛着我,直到現在。梅比烏斯和華都曾用各種方式勸我重新開始,其實重新開始根本不難,但受限於那一瞬間的想法,重新開始也就成為了不可能。

“但我又為什麼要拯救世界呢?你知道嗎凱文。在柯洛斯滕的焦土、在西伯利亞的雪原、在鹽湖城基地的廢墟上,你知道我感受到的是什麼嗎——爽,非常非常非常爽。原來殺人是一件這麼爽的事,原來毀滅是一件這麼爽的事。不用管那麼多,該死的不該死的都一起毀滅算了——如果我一開始就這麼想,如果我一開始就和一個正常的律者所會做的那樣毀滅文明,然後被人類殺死,是不是我就不會經歷這麼多的痛苦了?”

“你……你這個混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凱文不可思議地盯着米凱爾,就連手也顫抖了起來……直到最後也沒能忍住,一拳砸在了米凱爾的臉上。

“你這個混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邏輯?一會兒說自己不愛愛莉希雅,一會兒就說自己必須是拯救他的人,你以為你到底是誰啊!還有接下來的那些話,你是認真的?你真的是認真的?”

米凱爾被那一拳砸倒,順勢倒在了沙地上。

耳邊是凱文近乎崩潰的咆哮聲,頭頂的天空上,幾根細長的虛數之樹枝丫已經依稀可見。

被凱文拳擊處的血肉像是溶解了一樣快速剝落,又快速修復,可太多的疼痛疊加下,他甚至沒感覺到這新傷,只是休息了片刻,望着沉寂的凱文重新開口道:

“進入這個時代之後,我和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我之所以想要拯救這個世界,是因為愛莉希雅一定想要看到這樣的結局,說的我自己都信了。但或許這並不是借口,從一開始,我之所以踏上拯救世界的道路,就是因為愛莉希雅想要拯救世界,僅僅只是這樣。這一點,我和你一樣,凱文。

“但不同之處在於……你一直在踐行着救世的道路,哪怕初衷只是一個自私的念頭,而我不一樣,我所做的一切,幾乎將整個世界毀掉,這是無法抹去的罪孽。既然是罪孽,就必須清償。你剛才不是說的嗎,我已經是個混蛋了。所以不要再攔着我了,一個混蛋突然改悔,想要對自己犯下的錯負責,你難道不應該鼓勵一下嗎?”

“你到底……想要怎麼做?”

凱文方才揮拳的右手還在顫抖着,他用左手抓住右拳,盡量讓自己的聲線重新變得與堅冰一樣寒冷。

“告訴你也無妨。這還是我從另一個世界裏看到的方法——我要將自己的存在從虛數之樹上刪除。”

“你……算了你沒救了。”

“我沒有開玩笑。”

米凱爾的神情無比認真。

“在一個世界泡中,我看到有人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但他觸碰的並非真正的虛數之樹,自身也沒有改變虛數之樹的權限,所以最後只是刪除了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但卻沒有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只是成為了一個小丑。

“但我不一樣,終焉的權柄雖然離我而去,但短時間內,我依舊有對虛數之樹進行修改的權限——還真是諷刺,明明終焉無法突破虛數的規則修改樹上的數據,但卻確實有這樣的權限。也或許,本來的終焉之繭是可以做到的,只是為了應對我這個突然誕生的意識,虛數之樹為此打上了補丁。畢竟蘇也證明了更高位格的存在。

“所以,我將把【米凱爾】的一切從虛數之樹上刪除,從今往後,所有時間線的【米凱爾】都會不復存在,世界會自動修復我的缺失所造成的空洞,原本因我而死的那些人也都會因為我的【不存在】而得以【存在】。

“成百上千萬的人的會在一瞬間重生,德麗莎他們會很頭疼吧。而由於我依然保留着終焉的位格,我的存在本身是極為沉重的砝碼,在換取這一結果的同時還會有殘餘的力量,而那些力量,便可以用來換取【我們的時代沒有滅亡】,以及【愛莉希雅一定會存活】的結局。至於我們的時代會以怎樣的方式被修復,我也不清楚,但是櫻一定會回來的。”

“所以……”

凱文只不過說了兩個字,便覺得喉頭髮緊。

手腳也冰冷的厲害,寒氣不受控制地從這些地方溢出,指尖甚至已經掛上了冰碴子。

“所以,我們甚至不會記住你,對嗎?”

“嗯。當米凱爾這一概念本身不復存在,相關的記憶也不會存在,除了律者們,誰也不會記得米凱爾……對不起,或許我的名字應該作為仇恨的對象被那些受害者銘記一輩子,這才是一個罪人應有的結局,可我實在無法在兼顧這一點的基礎上扭轉一切。但這對你們來說也是好事不是嗎,不記得我,回憶中也可以少些痛苦。”

“少在那裏自作主張地像是在為我們着想了。”

凱文已經平靜下來,冷冰冰地說道:

“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憑什麼替我們決定自己的記憶,你憑什麼覺得對於我們來說忘記你是一件好事?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罷了。”

“但是……確實沒辦法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你們能記住我,然而倘若要那樣的話,就沒辦法拯救這個世界了。”

凱文抿住了嘴唇:

“你還是想拯救這個世界。”

“不過是因為愛莉希雅想看罷了。”

米凱爾慚愧地搖了搖頭,然而這卻讓凱文更不是滋味了。

“呵……米凱爾,大概兩千年前,我在阿提卡遇到了一位智者,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難得見你會用這種語氣說話呢……”

凱文沒有理會米凱爾的調侃,他看着不遠處的虛數之樹,一時間,悲傷與不甘沉入眼底,眼中竟有了一絲笑意。

“你聽說過,伊卡洛斯嗎?”

米凱爾沒有回答。

“鳥為什麼會飛,我曾兩次聽那位智者這一問題。在年輕的時候,他認為鳥之所以會飛,是因為它們想要飛翔——如果我們有幸能夠回到世界的起源,看到第一隻鳥兒,那麼它一定並未擁有翅膀。在那時,它所擁有的,並非是向神明祈禱后得到的雙翼,而是一顆想要觸摸天頂的,高貴如月的心臟。

“但我並不認可這樣的回答,我很想知道,他在度過自己短暫的一生后,會對這個相同的問題給出如何不同的回答。所以,在那位智者行將就木之時,我又見到了他。我問他,鳥為什麼會飛,他給出的卻還是同樣的回答。這讓我有些失望。

“我告訴他,鳥之所以會飛,是因為它們必須飛翔——當終焉的隕星在白堊紀落下,唯有自由的鳥兒才能逃出既定的滅亡。我的回答讓他沉默了,而後,他向我分享了伊卡洛斯的故事。”

“那個故事我知道,所以你不必贅述。”

凱文輕哼了一聲,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但這並不影響他要說的。

“伊卡洛斯用羽毛製成翅膀,他高高升起,只為來到太陽面前。那是沒有任何人曾經到達過的地方。他將因之融化,隕落大海,而在那之後,將有無數的人越過他的身軀,飛上更高的天際。

“所以,鳥為什麼會飛?因為它們曾經見到過,最初的鳥兒以一顆高貴如月的心臟試圖觸摸天際,卻墜亡在了地面上。因為它們曾經見到過,後來的鳥同樣做出類似的嘗試,並且越飛越高——所以此刻,鳥才仍然盤旋於天際。

“伊卡洛斯終將以墜落的方式迎接自己的勝利,雖然很多人都說他是個狂傲自大的小人,死亡也是咎由自取,但他毫無疑問是一個英雄。因為英雄本就分為兩種,踐踏他人理想的英雄,與希望自己的理想遭到踐踏的英雄。前者獨自背負着一切,成為罪人,踐踏理想,而後者通過自己的失敗,為後來者留下前進的基石,他等待着後來者跨越自己,迎來真正觸碰天空的那一天。

“從最開始的時候,在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崩壞只是一場普通的災難,認為它只是一次持續性的地震、海嘯、乾旱、病毒之類,並抱着樂觀的心態面對時,你就已經獨自背負着一切痛苦和絕望,並為之努力,而現在,你已經以自己的屍骨作為階梯,讓後來者從你身上跨越。但你仍不滿足,你仍然想要拯救過去……

“不論你的動機是什麼,你的所作所為是不會說謊的。英雄從來不可能主動成為,不論是我們,還是琪亞娜她們,假如面對的是一個和平的時代,也都只會是普通人中的一員罷了。我們只是恰好出現在了這樣的時代,碰到了這樣的災難,即便如此,我們最初選擇拯救世界也不是因為什麼特別高尚的理由。如果你認為我們是英雄,那你自然也是。沒錯,你從來都不是什麼罪人,你是拯救了這個世界的過去,並為這個世界開創未來的英雄。

“而且……米凱爾,我知道,假如沒有你,成為伊卡洛斯的人將是我。你不光拯救了這個世界,拯救了她,還拯救了我、我們。正因如此,我才……米凱爾,我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你了,不久之後,我就會連這段對話都完全忘記吧。但是至少在此刻,我希望你明白——

“我會以自己曾經是你的戰友、是你的家人為榮的。我是如此,他們是如此,愛莉希雅一定也是如此。如果註定會忘記你,那也是我們的遺憾,而不是什麼好事。”

說著,凱文已經站起身。

他面帶平靜的微笑,將手遞到了米凱爾面前。

“來吧,你的身體支撐不了太久,既然無法阻止你,我所能做的,只有陪你走完這最後一段路,這也是我的榮幸。”

米凱爾眨了眨眼,擠掉眼角的淚花,然後握住了凱文的手。

然而,凱文卻保持着微笑,遲遲沒有動靜。

咕嚕——

米凱爾咽了口唾沫,身體上不再有裂痕出現,一陣一陣的疼痛也維持在了一個恆定的水平。

時間被暫停了,但不是米凱爾做的,想來也不會是琪亞娜。

他臉頰上的肌肉開始抽搐,因為根本不用抬頭,便能看見虛數空間那青紫色天空中亮起的璀璨星河。

以及,從身後響起的陌生聲音:

“很抱歉,但我想這最後一段路,你們是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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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壞世界的逐火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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