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1章 不繼續往前走了
一朝褪去了身上所有年輕的活力,此時年過半百的這個中年人,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魂不守捨得如同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也許無論是什麼年齡,失去父母就會有斷線風箏般的失重感吧。
季媽媽走上前,從後面撫上季爸爸的肩膀。
兩人無言地看着安詳的老太太,此時坦然很多。
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情,不會遲不會早,忙碌向前時就已如影隨行。
陶昕然收回視線,眸眼一動,用紙錢折了一朵花。
丟進火盆里也就是一剎那的光景,便燒為灰燼。
之後,季奶奶的骨灰葬進了季爺爺的墓地里,這是早就修好的合葬墓。
而祠堂里蓋上紅布的那塊牌揭開,上面用金漆寫着的,正是老太太的名諱。
在歷經半個多世紀后,揭紅蓋頭那般,和季爺爺的靈位並排在了一起。
似乎一切都發生得很快,葬禮之後,老宅迅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但老太太的花園並沒有因此無人問津,這幾天,陶昕然總是在日落前後一個人獃獃地坐在裏面。
七仔似乎也喜歡這裏,團在她腳邊陪着。
厚雪過後,耐寒的花竟然開了。
紅布變白布,可再有三天,就過年了。m.
“看到少奶奶了嗎?”
季寒川從外面回來,又找不到陶昕然了。
雖說季奶奶的葬禮已經結束,但季氏來往的人實在太多,還有些後續的人情世故需要處理。
僕人們顯然還能從悲傷中緩過勁兒來,都有些蔫蔫的。
指了指花園的方向,有些哀戚地說道。
“小少奶奶應該在那邊,這幾天沒事的時候都看到在那裏。”
“……”
季寒川微微沉眸,立刻大步走過去。
還沒進門,七仔先聽到動靜,即刻抬頭,有一下沒一下甩着尾巴。
這裏應該是七仔經常和老太太一起獃著的地方,它的狗窩墊子都有專門的一個位置。
狗子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不知是玩了新雪還是怎麼,眉毛有點發白。
這蓬鬆的大尾巴輕輕掃過陶昕然的手,她頓了一下,才回神了。
一抬頭,就看到自家大佬站在花房入口,正深深看着她。
“……回來了。”
她眼神有些躲閃,下意識抹了一下自己的臉,以為自己流淚了,但臉上很乾爽。
“……”
季寒川走到她面前,垂眸看了看她,忽然俯身。
在這個和老太太一起吃過飯的木桌上,抓住對方的手,圈住這隻小兔子。
陶昕然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怎麼了?”
“我們去旅遊吧。”
“什麼?”
突然聽到這個提議,陶昕然整個人都懵了。
季寒川諱莫如深,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們去旅遊。”
“……”
陶昕然微微攏起眉心,目光複雜地看着他,滿眼的不解。
“奶奶才剛走。”
她低聲提醒一句,總覺得這種時候不該有任何娛樂活動,愁雲慘淡才是常態。
似乎料到她會這麼說,季寒川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是看着這個小女人一步一步如何假裝堅強的,像是有什麼在背後追趕她,憋着一股勁兒也要承下這一大家子。
整個葬禮,這隻小兔子僅有第一天哭了。
之後的幾天都在很認真地跟老管家了解一些必要的事項,但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自己很失職。
季寒川希望讓她明白,無論何時他都可以是她的依靠。
“對,所以走吧。”
不由分說,他直起身的同時,也將陶昕然拉了起來。
與其呆在這裏睹物思人,不如出去散散心。
陶昕然又是一愣,難以言喻地瞪大眼睛看向他。
“現在?”
“對,現在。”
季寒川說完,轉身就拉着她往外走。
他們兩個,也是時候過一個不一樣的新年了。
“等等,等等!”
可陶昕然很匪夷所思,立刻想拉停他,趕緊說道。
“快過年了,這……”
“爸媽今年會留下來,兒子不用你操心。”
季寒川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深邃的眸底暖光微漾,補上一句。
“你不用急,我就在這,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一句話,陶昕然瞬間就聽懂了意思。
她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帘。
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有點着急,因為想做得更好,不想讓季奶奶的遺願有瑕疵。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充分表達對老太太的尊敬。
陶昕然也知道自己這種狀態有問題,但這幾天總會想到那時候外婆託孤一樣將自己交給季奶奶。
明明,早就到她報答的時候了。
陶昕然思緒萬千時,季寒川沒有繼續拉她走,只是安靜地凝視着她。
人的一生中會失去多少重要的人,這是個未知數。
有些人會為了避免再次失去,所以拒絕接納新的人。
眼前的這隻小兔子,接納了他們一家。
而現在以同一種方式失去老太太,她內心的難受能理解,卻很難準確地感同身受。
季寒川微微斂眸,抓着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就這麼靜靜地等着。
半天後,陶昕然突然吱了一聲。
“村子,咱們去一趟奶奶那個小村子。”
她揚起臉來,眸底能映進世間萬物,但又霧蒙蒙地罩上了一層紗。
季寒川看了看她,眼底閃過一絲心痛。
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馬上點頭答應了。
當天,兩人就出發,真的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老太太們小時候生活過的那個村子,在很偏遠的地區。
雖說處於A市下轄地級縣的管轄範圍,但也在很邊界的地方,甚至越過了所謂的季節分割線。
山的這頭會下雪,山的那頭似乎還是秋天的模樣。
“……真的不會下雪啊。”
站到村口,陶昕然望着山腳下鬱鬱蔥蔥的竹林,喃喃感慨一句。
她望得有些出神,這個地方聽外婆講過。
但親眼見到,雙腳釘在原地般,似乎一步都難以跨出去。
卻在這個時候,手背驟然一暖。
陶昕然瞬間回神,轉頭看向身邊這個男人,用眼神疑惑地詢問他。
季寒川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稍加力道握了握她的手,帶着她漫步往裏走。
偏遠的山村陶昕然不是沒見過,但這裏並不破敗,也不蕭條。
似乎這裏住着的,都是努力生活的人。
土屋和平房錯落開,也有看上去不錯的獨棟小樓。
村裡修了路,開轎車有點勉強,但足夠幾輛摩托車自由出入了。
有些基礎設施看上去很新,也許這個地方無時無刻都在變化。
但走着走着,陶昕然赫然發現,她憑記憶找不到外婆家那間房子了。
她猛地停下腳步,連帶季寒川也滯了一下,停住。
“怎麼了?”
回頭有些擔憂地看着對方,他太了解這隻小兔子了,這顆腦袋裏總是裝有太多的感情。
而有些情感,是會傷到自己的。
陶昕然緩慢轉動視野,看了看前方康庄大道的兩側。
視線往回微微一收,落到季寒川臉上。
白灰色的背景,襯得這張俊秀的臉輪廓越發清晰。
十年,幾十年過後,老了的這張臉會是什麼樣子呢?
沒來由的,在她腦海里蹦出這個問題。
陶昕然眸光微微一柔,驀地恬淡彎了下嘴角,平淡無奇地說道。
“這裏,大變模樣了。”
“滴滴滴!”
她話音剛落,斜側里就有一輛摩托車駛出來,是一個年輕人。
似乎沒見過他倆這麼好看的人,不由多看了幾眼,以為是哪裏的明星呢。
陶昕然讓路的同時,順勢餘光往不遠處的幾戶人家掃去,這裏沒有守望的老人家。
和她外婆以及季奶奶同一個年代的人,多半都已經千古了吧。
時過境遷,時間在這裏的流逝遠比想像中快。
又或者,只是在她的感知里,特別地快。
想到這裏,她輕輕回握了一下季寒川的手,輕聲說道。
“不用繼續往裏走了,我們離開吧。”
“還要去哪?”
季寒川不動聲色,這一趟他就是這個小女人的專屬司機,想去哪兒就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