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巧兒三日之後便可以下床走動了,王氏開心之餘想起道士的話,自言自語道:“難道那丫頭還真是巧兒的貴人不成。”當下便派了個老媽子給秋娘送些米糧,表表謝意。
老媽子來時,趙懷風臉色不是太好,他病時,指甲長了是秋娘給他剪的,此時手能活動了,想不到什麼理由再讓她幫忙剪了,他哼哼唧唧的不願意,自己拿着剪刀,笨手笨腳的倒把手劃了。
老媽子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回去復命去了。王氏問道:“可看到那個年輕人了?”
“看到了,病歪歪的,連手指頭都包着,臉色差得不行。”
王氏安心了一點,又打聽到:“跟秋娘長得相似嗎?”
老媽子回憶了一下道:“還真是挺相像的,你說這是怎麼生的?怎麼一家子都好看的。”
王氏不願與她多費口舌,隨意打發了。也算是多信了幾分,只是不讓巧兒再隨意出門了。
陳二年從秀州回來,到了秋娘家,說道:“我去那黃氏逆旅打聽了下,掌柜的說是有個符合的小孩,他也是在尋人,在那兒呆了差不多十天左右便離開了,我在秀州呆了兩天,沒有找到長安,便交代了掌柜,若是他回來,讓他來咱們這兒接人。”
趙懷風點了點頭,倒是真生了點感激之情,想着回去之後要賞點他什麼。待他走後,趙懷風道:“他家可缺什麼?”
秋娘莫名其妙:“二年哥缺個女兒,怎麼了?”
這倒是不好辦了,趙懷風接着道:“除了這個呢?”
“那就不缺了,他如今母親安康,夫妻和睦,孩子還懂事,能缺什麼?”
怎麼會有比本公子還不缺東西的人?趙懷風倒是有點羨慕他了,他趙小爺,現在最缺的是銀子。
吃過午飯,趙懷風抱着那隻公雞,來到了村子的鬥雞場所。眾人見是個陌生人,也有所耳聞,知道他是住在蘇娘子家的,態度都曖昧起來。趙懷風倒是不管,他抱着公雞坐到一旁觀戰。
村子裏鬥雞選的也都是尋常公雞,與洛陽那種專門飼養的鬥雞不可相比,兩隻雞也都是啄來啄去,沒啥看頭。趙懷風看到一半竟冷笑出來。旁邊一個微胖的男子,因着長得粗糙,看不出年紀,聽到這聲嗤笑心生不滿,嚷嚷道:“咋的?你看不上我這隻飛將軍嗎?”
“你這隻毛髮稀疏,嘴短爪殘,還不如我懷裏這隻公雞。”
那人被激怒了,看了一眼公雞道:“你這隻不也長這樣?”
趙懷風道:“這隻雖然外表不堪,但我來時燒了注香,請雞神附體了。如今可是汴京的雞王都比不上它的。”
他這話逗得周圍的看客都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這牛皮吹到天上去了吧!”
趙懷風也不憤,將懷中的公雞放下,滿不在乎道:“咋來比一比,我若是輸了,陪你兩倍的錢。”
這話一落,周圍又笑了起來:“你有那麼多銀子嗎?”
“我這身子你們也見到了,自是躲不了的,怎麼樣?不敢就滾,別在這兒浪費大爺時間。”
那個小胖子第一個不服,抱着自家的飛將軍道:“我先來。”
趙懷風將公雞放入鬥雞場中,公雞一落地呆站了半晌,竟低頭撿着稻穀吃起來了。小胖子笑的都見不到眼睛了:“這是在家餓着了,出來尋東西吃的吧!到底你訓沒訓過啊?”
趙懷風不搭理他,大爺似的坐在一邊。那隻飛將軍似有些經驗,繞着公雞轉了一圈,突然飛起朝它啄去,公雞嚇得滿場跑,“咕咕咕”地亂叫,狼狽不堪。
那飛將軍越戰越勇,直將它逼至角落,公雞彷彿知道自己身處逆境,竟生出些孤勇來,對着飛將軍反擊回去,這才算鬥起來了。公雞對着飛將軍腋下啄去,飛將軍躲閃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公雞腋下受傷,看着憤怒起來,飛起給飛將軍一爪子,竟將它踢翻在地,它趁勝追擊,直將飛將軍追出了場地外。
小胖子心有不甘:“我飛將軍連斗幾場了,自是疲憊,你那隻剛來,肯定精神的很。”
趙懷風不願與你糾纏:“少廢話,先給錢倆,你要不服,可以待會兒再來比。”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小胖子不好耍賴,不情願的給了十文錢。
這也賭得太小了,十文錢,趙懷風倒也不甘願起來,他看了看周圍暗道:十文就十文吧,瞧着他們也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了,也總比沒有強。
旁邊一黑瘦的中年男子抱着自家蘆花雞,準備挑戰,不出意外也敗下陣來。這倒是激起了村民的好勝心,紛紛抱着自家的雞下場,趙懷風也不戀戰,連贏十場后,抱着公雞一瘸一拐的回家了。
到家安撫好今天受驚過度的公雞后,趙懷風覺得自己身上的味兒有點大了,受不了了,自己折騰着燒了桶開水,悠哉悠哉洗澡去了。
秋娘在準備晚膳,她蒸了條黃魚,做了一鍋糖豆粥,再煎了幾塊菠菜餅。剛弄好,趙懷風便聞着味兒出來了:“好香啊,可是該吃飯了?”
秋娘道:“懷風,今兒晚上有點涼,可要喝點酒?”
“我上次看有個婦人給咱送了點酒,要不嘗嘗?”
秋娘道:“也好。”
酒是普通的黃米酒,倒在碗裏黃燦燦的,聞着還帶着麥香。
天還亮着,兩人便在院子裏吃了起來,狗寶在桌子旁,搖着尾巴晃來晃去,不時叫上一聲,怕兩人說話忘了它。
院子裏的桂花開了,風一吹,那幽微的香氣便吹到鼻子邊,沒喝酒便先醉倒在這馥郁中了。
趙懷風心情好,連喝了幾杯酒,喝完竟有點上頭了,他掏出今兒掙得一百文銅錢,顯擺道:“我今兒賺錢了。”
秋娘很吃驚:“哪裏來的錢?”
“我今兒跟人鬥雞,贏得錢。”
“你哪裏來的雞?”秋娘看着雞舍里那隻沒精打採的公雞,問道:“可是咱家的?”
“是啊,就是那隻老打鳴的。它今天真是威風,一場都沒輸。”
“你訓過嗎?怎麼那麼厲害的!”
趙懷風聽到誇讚,更是興奮了:“我使了點手段。”
秋娘看向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趙懷風受到鼓勵,繼續炫耀道:“我在雞的腋窩下面抹了點芥子。這味兒辛烈,若是吃進嘴裏,便再不敢靠近了。這群人沒個見識,自然不懂其中的門道。”
“這不是欺瞞嗎?”秋娘聲音不覺高了起來:“懷風,你可是需要回去的盤纏?我這兒有些錢,你省着點花自然可以撐到洛陽,沒必要用這些法子賺錢,村裏的人錢都是苦熬攢下的,總共也沒多少,下次別幹這種事了,知道了嗎?”
趙懷風挨了頓訓,有點委屈,又有些害怕。他看了看秋娘的臉色,見她正嚴肅看着自己,下意識的低下頭,受氣包似的:“知道了。”
秋娘見他如此,笑了:“我剛剛語氣是否過於兇悍了?懷風,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不想你為了點身外之物,做些不能見人的小手腳。”
“那我在這兒白吃白住的,心裏不舒服嘛。”趙懷風不禁露出了對家裏人撒嬌的語氣。
”明日起,你給我早起把雞餵了,再摘些桂花,就當抵消葯錢了,可好?“
趙懷風乖巧地點了點頭。
“趕緊吃飯吧,都涼了。”
此時金烏西墜,倦鳥歸林,頗有點歸田園居的意境了。
趙懷風吃完躺在搖椅上看着滿天的繁星,昏昏欲睡。秋娘點着一盞油燈,繼續看那本話本冊子。狗寶早已打起了呼嚕,睡得四腳朝天,就連平日裏愛鬧騰的公雞,也啞了聲。
夜,靜極了。
趙懷風睡過去之前,感慨道:“要是在這裏過一輩子,也挺好。”
夜裏淅淅瀝瀝地又下起了雨,卯時,趙懷風醒了,撐起窗子往外看去,整個山村都籠罩在一團雨霧之中,隱隱透出點青色來。
他躡手躡腳的下了床,打開屋門,撐起油紙傘去餵雞。公雞一見着它,竟撲棱着翅膀要飛走,似是怕了他,餵雞喂得一身狼狽。他洗了手,又換上蓑衣,拎着竹籃采了一籃子的桂花。
回屋后,脫下蓑衣,衣衫也濕了。秋娘剛起,見他這樣笑道:“今兒起這麼早?衣服都濕了,我給你拿件乾淨的去。”
她剛洗完臉,芙蓉花一般,笑得趙懷風亂了心神。他一把拉住正要轉身的秋娘,右手拿出一株桂花,插到了秋娘鬢邊。他手裏帶着濕氣,不小心碰到了秋娘溫熱的面龐。一冷一熱,卻叫兩人都羞紅了臉。
趙懷風慌忙放下手,秋娘也亂了心神,急着轉身離開。直到早膳時分,倆人都沒有開過口。
得虧小胖子及時出現,緩解了尷尬。他昨兒見趙懷風連贏十把,心下佩服萬分。今兒個提了兩斤羊肉前來請教請教經驗。
趙懷風聽了有點煩躁,這天氣正適合跟秋娘兩人在家說說話,喝喝茶,偏得這個外人前來攪亂。他對外人一向沒有好脾氣:“我沒空,這本事也不能外傳,你回吧!”
小胖子叫陳壯壯,名字倒是跟臉挺搭,一臉殷勤道:“哥,你教教我唄,以後我吃香的一定帶着你喝辣的。”
“你多大年紀啊,就管我叫哥?”趙懷風嫌棄到不行。
壯壯今年才十六,與趙岱如一般大小。
趙懷風看着他飽經風霜的臉,又想罵他,見秋娘在一旁,住了嘴,只道:“算了,你回去吧。我這項絕活兒不教給外人。”
壯壯轉了轉小眼睛,提議道:“要不哥你收我為徒吧,咱以後那就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趙懷風怒極攻心,差點踢他出門,就憑你也配。他想了想,道:“拜師得讓我看看你的誠意,這樣吧,前面有條小河,你午膳前抓十條魚來,我便考慮考慮。”
壯壯直愣愣的,竟還滿心喜悅的答應了,傘都沒拿,便朝着河邊跑去。
秋娘擔憂道:“這還下着大雨,這樣去抓,會不會凍感冒了?懷風,你真會鬥雞嗎?”
“那是自然。”趙懷風神氣道:“我在洛陽時,府中養了二十隻鬥雞,就沒敗過。”他補充道:“當然,可沒有使些下作手段。而且拜師嘛,總得吃些苦頭的,這才能出人頭地。”說完便吵着喊冷,自顧自的生起火來,不欲再繼續剛剛的話題。
今兒天氣更潮,秋娘煎了茶,坐在門口做起了手工,她針線活兒好,想給巧兒綉個荷包。趙懷風仍舊躺在桌椅上,尋了個畫本在看。狗寶躺在他旁邊,盯着來廊下躲雨的麻雀,眼睛一眨不眨。
趙懷風看得津津有味,倒是把陳壯壯給忘了。雨漸漸小了,天氣也回暖了不少。放牛的,下地的都出門了,秋娘也準備去河邊洗兩件衣裳。
院門剛開,便見一混身濕透的人朝家裏跑來,他穿着內衣,外衫脫下似是包了點東西。雖如此狼狽,臉上竟還掛着笑容。
他見秋娘,興奮道:“他人呢?我抓好魚了!”
秋娘側身讓他進來,見他這狼狽的樣子,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給他沖了碗薑茶。
趙懷風看着衣服里的魚,有的只有一指長,最大的不過巴掌大小。暗罵自己:怎麼當初不說清楚大小。他又不好反悔,咳了咳道:“行,那第一關就先過了。”
秋娘給他遞上茶,讓他去爐子邊烤着火,道:“喝完回去換身衣裳吧,這魚還有早上的肉你也帶回去。”
壯壯聽完直搖頭:“不行,我要拜師呢,帶回去算怎麼回事?”說完他轉向趙懷風道:“師父,第二關是什麼?”
“誰讓你叫師父的?”趙懷風真是秀才遇上兵了,他道:“第二關回頭再說吧,我還有事兒,下次再說。”
壯壯低着頭,聲音有些小了:“我中午能在這兒吃嗎?”他看向秋娘道:“我爹娘去鎮裏賣茶葉去了,給我留了些銅錢,我買肉都花光了。”
秋娘笑了笑:“行吧,不過你先換身衣裳再過來。”
趙懷風瞧他瞧得一肚子火,竟還有臉來吃飯。他冷冷道:“那午飯你來做吧。”
“啊?”壯壯撓撓腦袋:“我不會啊。”
“行了,行了,我來做。”秋娘道:“時辰也不早了,懷風,你幫我把米洗了,可好?”
趙懷風點點頭,待秋娘離開后,朝着壯壯道:“趕緊過來洗米,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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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是秋娘做的,羊皮花絲,香煎小魚,再炒了個青菜。壯壯吃得面紅耳赤,一大半菜都進了他的肚子。趙懷風見他如此吃相,竟懷念起他的大侄子來,瞧着壯壯也沒那麼討厭了。
吃完午飯,壯壯洗完碗筷。趙懷風叫他前來道:“拜師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壯壯點頭如搗蒜:“你說你說。”
“第一,我要收一百文錢。第二,你以後得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行,師父,我都答應。”
“把你那隻公雞給報來給我瞧瞧。”
“好嘞。”壯壯飛快地跑回家去。
秋娘見着有趣,道:“這孩子竟如此單純。”
趙懷風卻說:“我這個錢是正經得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