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夜行
李元朗心念一動,忙站起來呵斥,“放肆!”
正待喊人來拿下,也先抬了手阻止他,他上上下下掃了幾眼那高大壯碩的青年,油光滿面的虯髯臉上起了興緻,他早便聞聽北安這名膂力過人的神勇悍將,瓦剌人尚武,對着力量有着天生的至高推崇,此刻見他主動提出來切磋,心間自是痒痒,當下興緻勃勃站了起來,抬手扣在胸上,朝着太子遙遙一鞠。
“本君早便聽聞北安有一虎將,悍猛過人,能以一敵百,太子殿下不如給本君一個機會開開眼界,讓咱們瓦剌的第一勇士良哈多與他切磋一場,如何?”
良哈多聞言一愣,忙站了起來,同樣鞠了個大禮,面上帶了笑:“若有此等機會,當真是不勝榮幸。”
太子見二人如此熱情,自不好拂了他們的意願,只不滿地瞧了猊烈一眼:“既是國主這般說,便隨了你的願,不過切磋而已,點到即止便可,切不可魯莽。”
猊烈拜首稱是,他的目光似是無意一般掠過也先身邊之人,但見他神色恍惚,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一般。
他心下劇烈跳了幾下,恨不得當下上前一把將人搶到懷裏,然而面上仍自無異,展臂朝着良哈多一舉,作邀約狀:“請!”
良哈多朗聲一笑,順勢站了起來,唇角漸漸放了下來:“猊將軍可得手下留情啊。”
猊烈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兩者皆是本國一等一的好手,這場交戰自是不比平時武鬥,但見二人驍勇,打得是不分上下,叫人看得熱血上頭,心間各為幾方暗暗擰了一把勁。qs
旁人只看得出來二人打得焦灼,然而處在當中的良哈多卻是心驚不已,他雖不至於落了下風,卻也全然無法壓制住對方半分,如此僵持的局面倒像是對方故意掌控似的。
看着對方面上的好整以暇,相比起自己的全力以赴才有的輕鬆之意,良哈多心間愈發心驚肉跳,但覺得對方的氣力若滄海一般,探不到底處。
在心焦之際,對方突然露出了一個破綻,良哈多自是毫不留情攻了過去,那瞬間,他腦中驀地一震,心道不好,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伴隨着一聲沉重的皮肉擊打之聲,良哈多悶哼一聲,身體驟然向台上飛了出去,但聽得砰的一聲,那健碩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也先的桌案上,迸濺一地的狼藉,即便太子與也先二人閃躲得及時,也被灑得一身的湯湯水水。
李元憫更不用說,衣襟濺濕了一大片,他怔怔地往身上一瞧,又看了看眼前,大殿中,那個高大的男人目色血紅,沉重地呼吸着,一雙利目深深地看着他,李元憫心間一凜,可下一瞬,男人已經移開了目光。
隨行太侍滿臉惶恐拿來幾方巾帕,為太子殿下撣去身上的臟污,太子面色黑沉,原本他見着麾下的大將如此神勇,在瓦剌人面前大大地掙了臉面,心間快意,然沒高興多久,又遭了他這麼不知輕重的一出,自是心頭火起。
下首的左相大人生怕自家外甥酒後失儀,更怕再惹出什麼事來傳到陛下耳中,不等太子發難,當即對猊烈大聲呵斥道:“下手怎如此不分輕重,還不快快向國主大人請罪?”
猊烈收了勢,忙上前朝着也先俯身一拜,“末將多吃了幾口黃湯,下手失了力道,還望國主大人見諒。”
也先酒醒了不少,看着周身的狼藉,滿腹氣悶,恨不得當場發難,然而手下大將輕易被這般擊敗,他若是放下臉,未免顯得輸不起,當下按捺下怒意,面上帶了笑,“武人切磋,自有勝負,有何可怪?”
猊烈狀似大為感激,俯下身去:“多謝國主大人體諒。”
也先咬了咬牙,緊緊拽緊了拳頭,暗自瞪了一眼地上猶自揉按胸口的良哈多,心下沉怒。
因着這場風波,太子也無繼續的雅興,只命人好自安置瓦剌使團,便先行下去換洗安歇。
大殿內的眾人也便相互拜別,各自分頭而去。
冰輪高懸,微風輕撫,生着絲絲寒意。
李元憫的衣襟斑駁,他身上散發著難聞的酒菜氣息,夜風吹拂其上,一身的冰涼。
他站在閘門不遠處,遠遠望見阿英在城門口那裏等候着,不知為何,他心間生了幾分怯意,瑟縮地往後退了幾步,許久了,才晃晃悠悠從側門繞了出去。
月上正中,夜色已很是深沉。
清冷的大街上,空無一人,李元憫步行在其間,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臟污的衣袍,眉頭皺了皺,旁若無人般地將外衫給除了,黑靴上也是一般污漬,他心間煩惡,俯身摘了,與外衫團在一起,丟到遠遠的地方。
看着乾乾淨淨的小衣,他心裏才舒坦起來,就這般搖搖晃晃地行走在空寂的青石板道上。
不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影跟着他,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麼遠遠看着他。
是猊烈。
月色下,他眼中只有那個搖搖欲墜的人影。
猊烈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亦步亦趨跟着,街道是那樣的安靜,沒有一絲人聲,彷彿整個京城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眼前之人赤着雪白的足,衣裳單薄,如同一隻誤了節氣破蛹的白蝶,扇着單薄的翅膀,舞動在這清冷的月色下,脆弱到僅憑一陣冷風,便可將他粉身碎骨。
猊烈心間一悸,疾走幾步,跟緊了一點。
他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時辰,猊烈便如此跟了一個時辰。
有時他會走得快一點,雙手有節奏地輕輕地打在腿側,像個放課的孩童一般,有時他又放緩了腳步,用雪白的赤足丈量着地上的青石板,一寸又一寸。
“月兒彎……月兒彎……”
他聽到了他在低聲吟唱,唱得是一首嶺南的童謠,他的聲音飄忽,像一縷捉摸不住的輕煙,斷斷續續在這清冷的夜色里浮動。
猊烈側着耳朵,認真地聽。
許久了,那個遊盪的人突然停了下來,猊烈見他蹲在一處牆角,那裏有一道暗渠,污水打濕了渠壁,四處臟污,然而他徑直跪了下去,身子往下探,許久了,他終於立起身來,懷裏抱着一隻濕漉臟污的小狸貓,他將它緊緊抱在懷裏,小狸貓低低地喵嗚叫了一聲,他看了它很久,輕輕嘆息着,靠在牆上慢慢滑下,而後盤腿坐了下來。
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點一點地順着它的毛,他像個不知道髒的孩子一般,將臉蹭了蹭它的,而後緊緊抱在了懷裏。
猊烈目中幽深,站在原地片刻,才走上了前,解下身上的大氅連人帶貓包裹了起來,俯身一探,打橫抱了起來。
李元憫沒有掙扎,他抱着那隻臟污的小狸貓,順從地靠在了猊烈厚實的胸膛上。
回到了客棧,倪英早已是急得不行,她含着淚,指揮着眾人分頭找尋,隨着一隨行的驚呼之聲,她回頭看見了抱着一人的兄長,當下急匆匆迎了上來,正欲掀開那大氅。
猊烈側身一避,輕聲道:“他沒事。”
而後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抬熱水來。”
倪英忙點了點頭,擦乾了眼淚,匆匆下去安排了。
踏進了房間,猊烈將他放在堂中的椅凳上,將大氅除了,眼前之人猶自緊緊抱着那隻臟污的小狸貓,小狸貓畏怕猊烈,雙目警惕地盯着他,卻頗有靈性地依偎着李元憫,猊烈半跪在他眼前,欲要將狸貓給取出來,李元憫微微一掙,不肯,猊烈沒有強迫他,只去後面翻出一張他平日裏睡的薄褥包住了那隻狸貓。
這下,眼前之人終於肯放開了,猊烈將那包裹着狸貓的褥子放在一旁,狸貓輕微地喚了一聲,便躲在了暖軟的被褥裏面。
外室一陣翕動,是僕婦們抬着熱水進來了,她們放好,便退了出去,屋內再復安靜下來。
猊烈抬眼看了看他,伸手過去,捏住了他小衣的系帶,他稍稍停頓,一下拉開了,而後在那污漬斑斑的小衣里剝出了那具雪白纖細的身子,這一切他完成得極其順利,因為對方根本沒有一絲反抗,彷彿一隻極其乖順的貓兒一般。
猊烈俯身撈起了他,一陣冷香撲在鼻尖,他低頭看了看他,沒說什麼,只將他輕輕放進了溫熱的水中。
在入水的那一剎那,李元憫微微嚀了一聲,便彷彿怕冷一般,微微縮了身子,將腦袋靠在桶沿上。
猊烈洇濕了帕子,幫他擦洗着雪白的背,他從未做過這樣的活計,自然顯得笨拙,然而他眼神專註,很是認真。
水漸漸冷了下來,猊烈丟了帕子在水中,又將人撈了出來,裹上了乾燥的澡巾,送進暖軟的被褥。
猊烈的衣襟被沾濕了一大塊,然而他渾然未覺一般,只拉了個座幾坐在塌前。
眼前之人很是睏倦一般,沒一會兒呼吸聲變得綿長起來,因着方才的沐浴,他昳麗的臉上微微有些粉色,烏髮散落,旖旎地盤在頰邊。
猊烈一直坐着,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他的臉,半晌,他靠近了去,粗糙的大掌輕輕撫開了他額上的髮絲,露出那個光潔白皙的額頭以及闔着的雙眸。
半晌,那雙薄薄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來。
月色透過窗棱灑在地面上,跳動着晶瑩的光。
猊烈看見了他漆黑的瞳仁上映着的月色,他就這麼一直看着自己,用那雙漾着水意的雙眸,猊烈剛硬的心被一種不可言說的情緒擊得毫無反抗之力,他喉結動了動,只是抬起指頭,婆娑着他光潔的額。
“不怕。”
他指腹撫着他秀氣的眉間,再次道:“我嬌嬌,不怕。”
許久許久,眼前之人終於閉上了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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