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獵人
大年二十九的平京火車站,到處都是人,整條街都洋溢着紅色的喜慶之美。這還是梁喬重生回來后,第一次回家。在他印象里,故鄉總是死氣沉沉,空氣晦暗,讓人總是感覺矇著一層紗。
他到家的時候,父親已經擺上了酒,母親還在廚房裏忙活。
老式的蘇式建築,廚房窄小,筒子樓里的兩室一廳,燈光昏暗,牆壁也斑駁了。
有了前世的經歷,讓梁喬更明白父母的不容易。
他鼻子忽然一酸,眼眶都紅了,叫了聲爸媽,幾乎帶出了哭腔。
母親很快把菜擺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母親對他給買的手機這些,全然沒興趣,她只是追問兒子:“對了,你找到合適的女孩兒沒有?門當戶對的。”
“沒有呢。”梁喬微笑着回。
母親唉聲嘆氣起來:“還是曉菲好,我就沒見過比曉菲再善良的人了,不管是做女人,還是做妻子。”她說,看了看兒子,埋怨起道:“你們真不該分開。”
母親提及初戀,梁喬聳聳肩。
這個名字環繞了他幾十年,尤其過得不好的時候,想起她,就會難受。
父親忽然插話:“這世界哪有什麼善良的人,聽你媽媽胡說吧!”
“我怎麼胡說了?”母親帶着憤怒反問。
父親也不會理會,直接和梁喬說道:“大梁,你既然選擇去到外面的世界,就得承受它的冷酷無情。我們在這個社會上,都得選擇自己要扮演的角色:要麼是獵物,要麼是獵人。總之你得演好了,才可以。”
“什麼獵物和獵人的,梁樹曾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母親聲音一下提高了。
父親解釋:“我在告訴他這個世界的真相。”
“真相……”
“真相總是無情的。”父親冷冷地說,看着梁喬,再道:“重要的是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縛住。如果你選擇做個獵人,那麼看到獵物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驚訝於父親竟然和自己說這些。
梁喬回想起,前世他好像也說了這些,但是自己當時沒有在意。
現在再聽,他這才意識到父親的話蘊含著深刻的含義。
母親這時正要批駁他。
父親卻又道:“你要是決定做個獵物,就回來吧,還是家鄉好一些。但你要是決定做個獵人,就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明白人情的冷暖。不要相信眼睛和心,要相信利益。”
“我知道了。”他小聲回。
幾十年後再次重新聽父親的話,這才意識到這話蘊含了深刻含義。。
父親看看不服氣的母親,又和梁喬說:“利益面前,親情也靠不住。”
“你能不能教他學一點好啊?”母親氣急敗壞。
“他一個人在外地,我們誰也幫不上他,如果還不讓他了解真相,那麼以後他生活暗淡,你心裏舒服嗎?”父親冷言冷語的反問,又舉例:“你覺得你小叔這一家人怎麼樣?”
“我……”
梁喬回想起前世,小叔在家鄉多少也算是有頭面的人了。
自己最慘淡的時候,也曾向他求助過。
但對方嘻嘻哈哈,並未回應他,甚至都沒有接過話茬。
而小叔的兒子就更是如此,嫌他沒有出息。
梁喬抬起頭,剛要說話,父親就又道:“你明天見了他,就說你在平京遇到困難了,看他們一家的反應。你到時候就會明白,我說的。”
聽父親說,梁喬本來想說,我已經明白了。
可母親又道:“你怎麼這麼說自己的弟弟,你們兩個平時不是可好呢嘛。”
“我在教兒子做事。”父親說,又囑咐梁喬:“明天去你爺爺家,不要忘了試試看!”
他語罷,面露期待。
晚上睡覺前,梁喬躺在床上,其實對明天小叔的反應沒興趣。
他早就知道了人情冷暖。
真正讓梁喬驚訝的是父親,他還是一次聽他談這些。
這一生中父親其實是個很模糊的形象,梁喬甚至都不算了解父親,只是知道他在單位是個小頭頭。層級不高,一輩子耗在這晦暗的廠子當中,慢慢的五彩褪了色,黑髮變成了白髮,高大變成了蜷縮。
第二天,他們一家人去了梁喬的爺爺家。
一進門就是各種拜年寒暄。
坐下來談天說地,作為他們這一輩最出眾的孩子,每個人都問梁喬現在怎麼樣。
梁喬撇撇嘴,說道:“現在情況很不好,剛失業,我也是在找工作。”
他語罷,充滿期待的去觀察眾人的表情,發現他們一時間沒回過味來。
只是在喝酒的時候,小叔的兒子忽然教育起他:“梁子,你得適應社會,不能覺得自己上了個重點大學就了不起了。平京你這樣的人很多的,我們同學也有在平京的,得腳踏實地。”
二叔也開始教育梁樹曾:“不行就讓小梁回來吧?腳踏實地的做點事,你看人家農民工,也能致富嘛。”
他說著話,梁喬母親瞪大眼睛。
她終於忍不住了,插話道:“我們家大梁不是不腳踏實地。他現在是東方網的市場部經理了。今年回來還給我們兩個買了兩部手機。你別聽他說自己失業了,他現在一天到晚說難干。”
母親說著話,掏出手機,是最新款的諾基亞。
父親什麼話也不說,和小叔一起敬自己父親酒。
堂弟也尷尬地往回找補尷尬,道:“哥,你這就太淘氣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晚上回家的路上。
父親一臉的得意,發出感慨:“兒子啊,你得明白外面的世界,你要麼是獵物,要麼是獵人。但無論怎樣,對你沒有價值的人,不值得浪費時間的。”
“明白。”梁喬點頭。
母親又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感慨:“樹曾,這麼多年了,我其實一直有個疑惑。就是為什麼每次單位出問題,你都能避開。現在我明白了,這根本不是憑藉運氣,你根本就是在裝傻。”
她語罷,又看向兒子。
說道:“我今天才看清楚你爸。”言語中竟然多了些許的溫柔。
晚上回了家,躺在床上。
他回想小時候父親的樣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對父親其實有一種誤會。
以前他老是以為父親不夠激進,缺少衝勁,膽子很小。
現在才想通,父親從來都很明白,他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選擇了平淡,認真扮演着屬於自己的角色。
外面有人在放禮花彈,焰火照亮卧室。
梁喬想,父親其實是個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