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錢可以
距離沈凌夕招來飛升劫雲已經過去好些天。
當天大家興沖衝來圍觀,份子錢都準備好了,結果都撲了個空。
不僅如此,沈凌夕連元嬰宗師的論道清談會都沒來參加。
一時間,流言蜚語更甚以往。
不過這些議論只能算暗流涌動,在仙盟大會各種熱鬧議程之下,表面還是顯現出一片太平繁華。
下仙界是仙盟大會的主場,上仙界則依然緊鑼密鼓地為殲滅瀛洲邪祟做準備。
議事堂牆壁上佈滿密密麻麻電流般的藍色符咒,專門用於防竊聽和傳音的。
長桌的兩個頂端坐的是盟主與副盟主,沈琢在最左端,趙懷陽在最右端。
兩側坐着各峰峰主兼議事會長老,這些人面容或冷肅或慈祥,服裝各異很好辨認,因為上面都綉着各自山峰的徽記:比如鳴蜩峰是一隻蟬,應鐘峰是一口鐘。
五大仙山的其他代表坐在陪議席上,剩下的小仙山的山主只能在門外等通知。
仙盟分工明確,權力一層層下放,井井有條。
盟主和副盟主通常不會隨便發表言論,趙懷陽負責主持會議,沈琢負責宣佈會議結果和簽發盟主令。
經過連日的討論,對策基本已經定下來——
「肯定要打仗!」
桐月峰主的脾氣和七月的天氣一樣火爆:「建陰蝕門只是一個開始,惡道在試探我們的態度,假如我們視而不見,他們必然得寸進尺,等鬼界把疆土擴張到大周來就晚了!」
歲杪峰主道:「江南人心惶惶,東海的休漁期剛結束,漁民們現在卻都不敢出海。」
趙懷陽問:「出現大規模恐慌了嗎。」
薛昭雪:「還沒有,當地百姓知道仙盟正在召開大會,覺得我們不會坐視不理。」
桐月峰主聲音鏗鏘有力,猶如一座爆發的火山:「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對!江南今年或許頂得住,誰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趁現在士氣高漲,索性直接剷平瀛洲島,永絕後患!」
暮商峰的峰主皺着眉頭說:「什麼時候打、怎麼打,如何避開江南百姓開戰……這些都需要規劃,我先說清楚,我對打仗沒有異議,但我們現在連誰統治瀛洲都搞不清楚,就這麼貿然出兵嗎,萬一有詐呢?」
他說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自從把惡道驅趕到鬼界后,善惡兩道已經很多年沒開戰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道自己打誰,仙盟難道準備向整個鬼界宣戰嗎?
修真界任何小摩擦都難免波及無辜的人間,這回仙盟要主動發動戰爭,一個掌握不好就會引得怨聲載道,數百年積累的聲望就將毀於一旦。
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半點馬虎不得。
上仙平均年齡超過千歲,活的時間越長,就看見過越多的起起落落——多少王圖霸業都是毀於高傲自滿,沒有誰想做千古罪仙。
倘若不出頭,等屍山血海堆積起來,凡人自會哀求他們出山,可倘若出錯了頭,就只能默默背負着千古罵名。
仙修們早就在漫長的道心歷練中磨掉了血性,能坐在仙盟總部議事堂的上仙,他們身後代表的勢力,以及需要他們權衡的利弊就更多了。
誰也不是孤家寡人,除了沈琢。
沈盟主在首座上一言不發,可每當有人看過去,他的神識就會第一時間與對方交互。
因此無人敢在沈琢面前造次。
終於,有上仙嘆氣道:「我始終想不明白,人鬼兩界長期以來井水不犯河水,人死後要經過鬼界的奈何橋才能到輪迴道去,不想往生的,留在鬼界我們也管不着,這樣一直都挺好的,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建陰蝕門。」
便有別的峰主嗤笑道:「你覺得挺好,萬一人家覺得不好呢?惡道貪得無厭,當年他們在人界肆虐的時候是什麼光景,你難道忘了嗎?」
先前說話的上仙不以為然:「什麼記不記,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對方一噎。
桐月峰峰主是堅定的主戰派,又道:「說那麼多做什麼?鬼界早就該清理了!我讓弟子查了一下記錄,上一次仙盟下地獄血海還是在上一次!」
他彷彿說了一句廢話,可議事堂的氣氛突然詭異起來。
眾仙面面相覷。
黃泉里流的都是修士的屍水,最終彙集到地獄血海之中。血海是整個鬼界最危險的地方,裏面養着許多遠古大魔,可不是憑一身浩然正氣就能下去的。
傳聞沈琢就是在血海上空殺死道侶裴芳菲的。
這話多半是有意提醒在座的各位——當年下血海並全身而退的半神,就坐在這間議事堂。
以往每當有人把矛頭指向沈琢,薄歡總是要出來說幾句的,但薄宗主今天一改常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得像一隻波斯吉祥物。
他的思緒沒有離開會場,相反,聽見桐月峰峰主說的話后,薄歡想起自己剛來仙盟時,對這個不受自己勾引的感到好奇,因為他不相信有人能抵禦極樂舞和天魔音的誘惑。
聖子在西域鬧出了很大的事情,甚至連中原國家都聽說了。
薄歡生了一雙鴛鴦眼——左眼金,右眼藍。
因此在仙盟人緣並不好,尤其剛來時,很多仙修聽聞他的「惡名」,都是繞着走的。
薄歡這人在神殿裏壓抑了十多年,解放天性后變得格外放縱不羈,又不懂中原仙修的保守和固執,人家越是躲着他,他就越喜歡調戲,為此沒少受沈琢警告。
每次沈琢耳提面命時,薄歡就笑嘻嘻說:「你讓我睡一回,我就不去招惹他們。」
可惜沒有一次成功的。
沈琢是鐵石心腸,尤其他鞏固權力的那段時間,手腕十分強硬。
他越這樣,薄歡就越不甘心——自己從西域千里迢迢跟來中原,就是覺得能拿下無情道半神,誰知對方當真就這麼軟硬不吃。
薄歡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自宮了。
某天薄歡心血來潮,看見天上飛着一個眼生的仙修,便抓了下來,問對方:「無情道究竟是什麼,他們不會愛人了嗎?」
那仙修雖然眼生,長得還挺俊俏的,只見對方怔愣片刻后,說:「無情道並非不愛世人,大道無情其實是對自己心狠。」
薄歡蹙起細細的彎眉:「還是不懂,你們中原人修仙好複雜啊。」
俊俏仙修奇道:「修仙要容易,豈不是上神遍地跑了?不過薄宗主為什麼想懂這個?」
薄歡一身奇裝異服實在好認,他見對方認識自己,還能這麼健談,索性就朝他打聽起來:「沈琢確實對自己挺心狠的,那他妻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仙啊?」
臨淵宗出事,是自仙盟成立以來,第一次發生這麼嚴重的情況,影響甚廣——仙盟內部竟然有一位通天境的上仙墮魔,說出去也太難聽了。
於是大家都緘口不提。
俊俏仙修倒是隨和,並沒有諱莫如深,而是淡淡道:「沒什麼特別,每天就是修鍊,帶徒弟,養養花草什麼的。」
薄歡心想確實挺無聊的:「那她為什麼會毀道心?」
難道是被徒弟氣的?
問這個問題時,薄歡並不覺得對方能給出答案。他幾乎聽不到仙修談論這件事,民間倒是有些傳說,只是傳得太離譜——他們說沈琢想要裴芳菲效仿娥皇女英,姐弟共侍一夫。
薄宗主心想,也不知道裴芳菲的弟弟得生成什麼樣的絕色,才能有這效果。
但凡沈琢有一絲好色,憑自己的本事,不至於勾引毫無進展。
所以這傳聞肯定是假的。
可薄歡沒想到這名俊俏仙修居然回答了:「因為裴芳菲懷孕了。」
薄歡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就跟被雷劈到似的,定在了原地。
任何人都沒有提及裴芳菲道心損毀時懷有身孕,這是他第一次聽說。
薄歡想起對方先前那句「大道無情其實是對自己心狠」,又想到一位天才女修,什麼情況下會才會「不再心狠」?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薄歡喃喃道。
沈琢知道這件事嗎?
他追至地獄殺死裴芳菲的時候,那條小生命還在嗎?
薄歡回過神時,俊俏仙修已經掙脫了他的束縛飛遠了。
直到對方消失在雲海之中,薄歡才想起還沒問他的名字。
彼時薄歡已經是合歡宗宗主,很快就查到那名陌生仙修的身份——他叫裴青野,是裴芳菲的親弟弟,沈琢的小舅子。
仙盟絕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了滅門那天。
「薄宗主,薄宗主?!」
薛昭雪將薄歡的思緒喚回到議事堂內:「你今天怎麼這麼沉默?難道你不希望開戰?」
高帽子一扣下來,薄歡就冷冷道:「薛昭雪,本宗主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別惹我,不然我讓你上桌跳脫衣舞給本宗主取樂你信不信?」
議事堂內鴉雀無聲。
沈琢沒有開口,趙懷陽也沒有開口。
薛昭雪臉色鐵青,既不想服軟,又不敢再刺激對方——惹急了這隻西域鴛鴦貓,真的什麼都幹得出來。
正當氣氛僵持不下,打圓場的就來了,禪宗冤種,啊不,禪宗宗主無妄禪師最近多了許多事,加上瀛洲之禍最先由禪宗發現——瀛洲島的密宗和尚逃回大周,只可惜重傷不愈,話還沒說完就魔化了。
禪宗以鎮魔塔將其度化,隨後便通知了仙盟。
無妄禪師道:「嚴尊者,老衲聽說玄宗山把那位玄宗門少主帶來交由審訊堂,是嗎?對方有沒有交代出什麼?」
嚴珂也不知道發什麼呆,直到薄歡戳他一下,他才驟然回過神來,舔了舔乾涸蒼白的嘴唇,道:「鳳起語在玄宗山就交代完了,來我這兒也是老調重彈。」
「怎麼說?」
嚴珂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才道:「瀛洲離江南只有一海之隔,玄宗門算不得名門正宗,更與我們仙盟無關,平日裏互不干涉就罷了,但他們卻喜歡跑到江南一帶,忽悠老百姓給他們上供。」
金碧輝煌的議事堂內,上千位仙尊們都專註地聽着嚴珂尊者轉述口供。
「……鳳起語聽別人說仙盟總部有一條「通天大道」,能直通三十三重天,於是他回去搞了個「鬼神大道」,顧名思義,上能請神,下能問鬼。」
仙修們大驚失色,議論紛紛——
「啊這……」
「離譜,實在是離譜!鬼怎麼能在神前面呢?!」
「根本不是你說的這個問題,神鬼殊途,怎麼也該分兩條道才是,他們這是遭天譴了啊!」
「別胡說,天譴也不是拿一整個島上的人煉成蠱……」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會場跟沸騰的水一樣熱鬧,眼看話題就要跑偏,嚴珂說:「他們修的就是鬼神之道,也不知怎麼回事,幾個月前還真讓他們請來一位很有來頭的大阿修羅鬼。」
「對方自稱奪魄邪帝,一上來就指責玄宗門不該善惡兩道通吃。」
仙修們紛紛點頭:連鬼也看不下去了。
「奪魄邪帝還說,自己不是鬼界最大的阿修羅王,真正的惡道之主是地獄魔尊。」
仙修們這回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不是他們太過高傲,天元廿四年,仙界確實根本不相信鬼界會出一位魔尊,這比說仙盟菜園子裏的菜苗全部飛升上神一樣離譜。
「玄宗門主當然不信,但少主鳳起語信了,所以他帶着邪帝給他的法器跑到大周境內招邪,準備請出魔尊。」
鳳少主年輕氣盛,認為玄宗門勢力趕超仙盟是遲早的事,但因為他們偏居一隅,僅僅佔有東海以東的一座小島,和大周遼闊的國土相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倘若玄宗門擁有大周的國土——哪怕只佔據江南一帶,勢力也會飛速擴張。
鳳起語堅信鬼神之道才是真正的天道,近些年玄宗門喜歡打着玄宗山的名義在江南一帶活動,也是這位少主的主意。
只可惜有些人空有野心,卻能力不足。
「招邪儀式被正好在雲城的天樞仙君破壞,招來的邪……」
「等等,」薛昭雪好像忽然發現什麼似的,道:「我怎麼聽說儀式還沒啟動就被打斷了?當晚就招來了邪祟?那邪祟呢?」
薄歡看了嚴珂一眼,暗自捏一把汗。
幸好嚴尊者腦子轉得快,當即表示道:「鳳起語得知瀛洲滅門,現在已經瘋瘋癲癲了,一天能改七八遍口供,我對雲城的事不甚了解,只能按照他說的來判斷,當務之急是確定現在瀛洲主事的究竟是不是他口中說的「奪魄邪帝」。」
薛昭雪雖覺得哪兒不對勁,但嚴珂說的是事實,大阿修羅的境界不比沈琢低,假如瀛洲確實落入了奪魄邪帝手裏,仙盟和禪宗聯手都無法肅清那些詭異的邪祟,這一切就講得通了。
仙尊們又開始發表各自的意見:
有仙認為上次沈琢的分神切片降臨瀛洲,大阿修羅鬼壓根兒沒出來冒泡,說明修為不如仙盟的半神,無需過度擔心。
也有仙認為鬼修詭計多端,加上玄宗門在瀛洲養了很多年的邪蠱,還是要小心為上。
嚴珂和薄歡以為剛才的事情就此揭過,相視一眼,雙雙鬆了口氣。
殊不知這些細節盡數落入沈琢眼裏。
仙盟開會時,慕長淵終於回到了白鷺城。
凡間喧鬧,不過再喧鬧也比不過慕長淵的通訊靈符。
剛從神境中出來,留言就塞爆了靈符。
佛子對他的跑路行為進行了大量的指責,還有一些是墨磐盤幾天沒見到他,擔心他出什麼事。
有幾位不認識的上仙強行連上了他的通訊靈符給他留言:魔頭!你把上神帶到哪裏去了!
估計是仙盟四傻。
千古奇冤,魔尊分明是被擄走的那個啊!!
慕長淵順手幾把他們幾個給拉黑了。
做完這些,他瞥了一眼沈凌夕,發現上神的注意力被街邊的爭吵吸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吵——
先是一個粗獷的男人吼道:「你這個臭婆娘,你不要得理不饒人!」
緊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聲,帶着江南特色的吳儂軟語式的陰陽怪氣:「你還知道自己不佔理伐?」
慕長淵的臉色瞬間變了。
魔尊順着聲音源頭看過去,果然看見一道富貴逼人的身影:「娘……親?!」
慕晚螢大概沒想到吵個架能把自己兒子吵出來,當即撇下「戰事」,對着那魁梧大漢耀武揚威:「今天算你好運,老娘日行一善,下次別撞到我手裏,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大漢被她當街罵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礙於附近仙修頗多,自己又理虧,遂不敢與她動手。
慕長淵以為家中出事,三兩步上前,把慕夫人拽到一邊,急匆匆問道:「娘,你為什麼來了?」
結果慕夫人比他還莫名其妙:「什麼為什麼,因為你娘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