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佛修因果
仙盟四傻里的三個,魔尊在龍象山就已經接觸過了:苦大仇深又兢兢業業的醫宗方院長、談笑風生的老狐狸裴青野,以及一驚一乍的刑罰院嚴尊者。
但慕長淵腦子裏把這幾個人都過了一遍,最感興趣的還是薄歡。
首先,裴青野並不好搞,這人幾次從地獄魔尊的手底下逃脫,他不僅會提防慕長淵套話,還很可能識破慕長淵帶着魔尊記憶重生的事。
薄歡就不一樣了。
聖子一顆七竅玲瓏心,加上叛逆的個性,不一定肯聽裴青野的,況且越是聰明人往往容易被聰明誤,假如仙盟四傻中有誰是突破口的話,薄歡肯定是不二人選。
不過,想好怎麼毒打對方之前,慕長淵決定先會會自己的酒肉朋友。
和尚的修為魔尊看不出來,意味着很可能修為比通天境的薄歡更高。
而通天境之上只有化境了,哪怕見多識廣如地獄魔尊也不敢隨意這麼猜測。
但有一點他能肯定——佛修因果。
以佛子的修為,肯定是看出了沈凌夕身上有因果,才會贈與純青琉璃珠。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看在慕晚螢那頓飯錢的份上,慕長淵決定去探一探佛子的口風。
雖然不一定探得到什麼。
禪宗的辦事處就設在暮商峰南面的山腳下。
這裏有兩座寺廟,分別是佛道的顯宗和密宗。禪宗慈悲為懷,分開是避免他們打起來。
儘管如此,每到早晚課的鐘聲敲響,兩派的小燈泡就會互相「斗經」,以靈力念誦經文,直到壓過對方為止。
槐序峰和暮商峰離得很遠,走路不知要走到哪年去,慕長淵叫了滴滴坐騎——白虎牡丹是少有的能在不周山裡到處亂跑而不受限制的妖獸。
那天白虎不小心把醒夢鈴吞入腹中,醒夢鈴里附了一縷魂元,魔尊想找它輕而易舉。
仙修能御劍掠光,效率極高,薄歡也是一時興起搞來白虎妖修作坐騎,新鮮感過後就放養了。
白虎獸性未泯,喜歡山地和森林,對沙漠氣候很不適應,同時,它每天還需要大量運動消耗體力,否則就會暴躁易怒,總忍不住拆家。
不過白虎跑出合歡宗的究極原因,慕長淵倒是從沒想過——
「它還是只未成年?!」
魔尊十分驚訝。
一段時間不見,白虎又長大了許多,四肢展開都快三丈長了,滿身都是充滿野性的腱子肉,猩紅瞳仁光盯住獵物就能將對方釘在原地。
醒夢鈴:「我們牡丹還是個一歲多的寶寶!」
「……」白虎三歲成年,魔尊評估了一下近一噸重的寶寶,點頭附和道:「確實是巨嬰。」
牡丹應景而委屈地「吼嗚嗚」了一聲,震得慕長淵心臟都有些受不了。
醒夢鈴在它腹中憤憤不平:「所以說薄宗主喪心病狂,居然連小奶虎都不放過!」
薄歡不知從哪兒得來「靈感」,某天回來后就開始翻典籍研究妖修交|媾採補的事,看向牡丹的眼神,彷彿能將它原地解剖。
合歡宗弟子見怪不怪,卻嚇壞了弱小無助又不諳世事的小腦斧,夾着蛋蛋生怕哪天被拉去噶了。
然而人界清醒的醒夢鈴早已看破了一切。
於是它就開始鼓動牡丹「多出去走走」,白虎雖然被馴化過一段時間,但還是喜歡爬樹玩水,在醒夢鈴的不斷慫恿下,牡丹終於離宗出走了。
但走來走去也只能在不周山境內晃蕩,其他門派的弟子知道這是薄宗主的愛寵,只要它不搞破壞,大伙兒都好好招呼着。
慕長淵拍拍大腦斧毛茸茸的腦袋,笑着說道:「薄歡肯和你雙修,是你修鍊道上的福氣,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化成人形了。」
醒夢鈴涼颼颼道:「這福分給你你要不要啊。」
慕長淵並不惱,而是笑道:「本座有更大的福分。」
醒夢鈴:「……」
妖修化人是一道坎,過半的妖修都躍不過這道坎,直接打回原形,有的甚至就這麼死了。
白虎凶性未消的紅瞳好奇又警惕。
慕長淵:「只想當老虎也行,不過開智之前很多事本來也由不得你們說了算,等你進入***期,想法應該就不一樣了。」
牡丹「嗷」地應了一聲。
眼看着妖界的花朵就這麼被帶回正道上,作惡的小鈴鐺痛心疾首:「你變了,你以前根本不會這樣好好說話!是什麼,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
魔尊老臉一黃,羞赧道:「是愛情。」
醒夢鈴如遭雷亟。
就在它錯過的這段時間裏,仇人變質成了酸臭的愛情。
慕長淵戀愛后,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春天般的甜心氣息。但凡作惡的小鈴鐺晚兩個月遇到他,都不會落到如今當逃犯的地步。
醒夢鈴悔不當初。
鈴心隔肚皮,還隔了兩層,慕長淵根本不知道醒夢鈴有多麼自責。
魔尊心想白虎要是因薄歡修成人形,那群小菜苗肯定又要磕磕作響:***的妖修白虎和修多情道的漂亮少年,這配置怎麼看都像是《春潮狂涌》才能出現的。
四字神書常看常新,連慕長淵都忍不住好奇是誰寫的。
在木蘭出現之前,薄歡一直是仙門流量擔當和買股大戶,從穿搭到最近喜歡哪種類型的雙修對象,甚至他當天與幾個類型的對象雙修,都經常在股市交易坊出現。
不同於「始亂終棄股」做長線,薄宗主的股票基本都是短線,即買即拋,熱度堅持不過三天。
也正因為如此,合歡宗的玉衡仙君才能活躍在吃瓜一線——大家私底下打探消息,根據江湖規矩,少不了也要拿出一些信息跟他交換。
轉眼間,白虎凌空跨越了大半座不周山,來到暮商峰山腳下。
暮商是九月的別稱,這裏秋葉金黃,萬物蕭瑟,不遠處還能看見陷入亘古長夜的隆冬三山。
坐落在明暗交界的寺廟紅牆金瓦,誦聲杳杳,猶如秋末時分天地間最後的一片漂泊落葉。
不周山內多奇景,這裏便算一處。
慕長淵光顧着上青陽峰總部找茬去了,不像現在有閑心四處遊山玩水,順便逛逛仙盟的菜園子。
白虎還沒降落,慕長淵便隱約聞到一股瓦罐紅燒肉的香味,一聞就知道是從寺廟飄出的。
牡丹聞見了肉香打了個響嚏,差點把魔尊顛下來。
寺廟晚課鐘響,白虎順着肉香找到了佛子的禪舍。
與其說是禪舍,不如說山洞比較合適。
——洞內就一張蒲團,一張矮几,一張簡易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比沈凌夕在臨淵水榭的小木屋還簡陋。
慕長淵知道佛子講究葷素搭配,肯定吃不慣寺廟裏的齋菜。
他剛出現在洞口,還沒站穩腳跟,就聽見洞內的和尚笑道:「野豬啊野豬,貧僧腌制了你整整一下午,怎麼就引來這麼個吃白食的。」
慕長淵聞言笑道:「我一喝酒就想起你,你吃獨食也不來槐序峰慰問一下。」
不虛聞言眼前一亮,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信要是有酒,慰問是可以安排上的。」
「君山青梅酒,都藏在白鷺城,還要勞煩佛子親自取一下。」
「好說好說。」
在仙界裏,酒可比肉難尋多了。喝酒並不影響修行,但仙盟為了避免有仙修醉酒後施法鬧事,乾脆直接禁酒。
這不周山禁制中就有專門針對禁酒令的。
佛子招呼慕長淵坐下看爐子,自己袖袍一振,須臾間就踏入彩雲之中,眨眼消失在明暗交界的天際。
和尚按慕長淵說的地方,把藏酒搜了出來,回來時手裏就拎着兩隻細口青玉酒壺,藏在袖袍地下。
時間卡得正好,小火溫着的那一瓦罐紅燒肉燉好了。
慕長淵略一估算他破陣的時間,對和尚的修為又有了新的認知。
佛子心裏惦記着紅燒肉,半點馬虎不得。
魔尊見他忙前忙后燉肉出鍋,想起沈凌夕唯一一次給自己燉的那瓮鴿子湯。
其實是給貓燉的,慕長淵心想,找時間磨磨他的好師尊,哪天再給他燉一瓮。
光是想想,嘴角就翹起了一個弧度。
和尚瞥見了,微微一笑,假裝不知道。
佛子剛來第一天還聽不懂股市行話,這幾日已經基本搞清楚了。
這位不禿善信當真是位妙人,比他認識的任何仙修都有趣。
佛子嘆道:「有酒有肉,可惜沒有歌舞作伴,委屈善信聽外邊和尚念經了。」
慕長淵說:「想看歌舞,倒也不是不行。」
話音未落,他倆的目光同時轉向洞口的怨種。
白虎:?
醒夢鈴:……
醒夢鈴出離憤怒了:老子是法器不是樂器!!
好在佛子並不想看動物表演,他從木櫃裏取出事先備好的兩套餐具,慕長淵這才收回不禮貌的目光,看見那兩份餐具,挑起眉梢。
倆人相視一笑。
出鍋后的紅燒肉糖色鮮亮,看起來像一塊塊疊在盤子裏的深琥珀石,肥瘦相宜,夾一塊入口即化,軟爛而不膩。
青梅酒甘甜爽口,酒液中的楓木香氣,倒與這紅燒肉成了絕配。
魔尊這酒換得不虧,自從入山以來,除了沈凌夕煲的湯以外,就數這頓吃得最滿意。
儘管這兩頓都只有一道菜。
和尚還在斤斤計較:「貧僧用一串佛珠、一頓紅燒肉,還了慕夫人的一飯之恩。」
慕長淵夾起一塊晶瑩漂亮的紅燒肉,接着話頭就說:「那頓飯錢可不少,這兒還有兩壺酒呢,除非你把紅燒肉做法教給我,不然下次我帶我師尊過來蹭吃蹭喝。」
佛子:「善信。」
「嗯?」
「你家是放高利貸的嗎?」
慕長淵:「……」
還好佛子不打算藏私了,想趕緊把他打發走,於是將配料和烹煮技巧盡數授予,總算了了這一樁孽緣。
天色將暗未暗,洞外誦經聲越來越大,經文中似乎透出一股火氣,慕長淵明顯感覺到兩波靈力在對沖,顯然是密宗和顯宗又開始掰頭了。
「早晚各一次,」佛子笑眯眯地吃掉一塊紅燒肉,「聽了顯宗密宗的誦經,這頭野豬也算是死後積福了。」
青玉酒壺裏的梅子酒下去一大半后,慕長淵聽着洞外火花四濺的誦經聲,笑問:「佛子修顯宗還是密宗?」
和尚答:「貧僧只修因果。」
這話正中魔尊下懷,慕長淵不動聲色地切進了今天的主要目的:「那佛子與沈凌夕的因果,在何處?」
「阿彌陀佛,你與他皆不在因果之中。」
魔尊唇邊的笑意略減,追問道:「佛子何意。」
「貧僧在你們身上看不到因果。」
慕長淵捏住筷子的手驟然收緊,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與沈凌夕羈絆了一萬多年,怎麼會沒有因果呢?!
魔尊瞬間脫粉回踩:「你這個和尚該不會是招搖撞騙進來的吧?」
佛子也不惱,只搖頭道:「阿彌陀佛,貧僧句句屬實。」
「因果與天道皆強求不得,解鈴還須繫鈴人。」
慕長淵哪知道誰是沈凌夕道心裂痕的始作俑者——總不能是他吧?
可倘若真是他,沈凌夕會殺他自證道心么?
每每思及此,魔尊的心臟就怦怦亂跳,腦子裏也亂成一團。
他一方面覺得殺夫正道很符合沈凌夕決絕的神設,另一方面卻又總想起他的欲言又止。
酒勁上頭,慕長淵忽然很想回去見沈凌夕,問上神這段時間是不是因為猶豫,所以才不告訴他道心裂痕的事。
轉念間又冷靜下來:沈凌夕不是二十歲的天樞仙君,他是玄清上神。上神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又怎麼敢隨便透露給宿敵知道呢?
慈悲的誦經聲響徹暮商峰,魔尊坐在蒲團上,眼底映出洞外的烈日熔金。
他默默地喝完杯中酒,將「因果」兩個字連同酒液吞下,燒入肺腑之中。
——善道解決不了的問題,就讓惡道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