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單大先生

這種感受似曾有過，全身綿軟，空落落的，四周無處着力，像是躺在天空上的白雲里一樣，人的意識是撒漫的，腦海里的畫面時有時無，有的連貫有秩，有的殘破不成體系。

那一次被炮彈的氣浪震昏后，在醫院裏睡了兩天兩夜才蘇醒過來，醫生說，這枚炮彈給**的士兵造成了二十餘人的傷亡，楚肖飛是倖存者之一，只有五六個人是被彈片擊中死亡，大部分人是因爆炸產生的巨大衝擊波而受到了最致命的傷害，他能活下來純屬僥倖。楚肖飛身上有一塊彈片，已經取出，傷的並不重，只是送入醫院太遲，流血過多，以致昏迷太久。

眼睛腫脹地厲害，竟然無力睜開，意識倒是一點點的在恢復之中。楚肖飛輕微地動了一下右手指尖，接着是左手、左腳、右腳，他知道自己身負重傷，渾身上下痛的厲害，但只要四肢有知覺就不怕，不會斷手斷腳變成一個殘廢。

又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他終於能微微睜開眼睛了，朦朧之中，看見幾個人在屋子裏忙碌着，根據環境來看，這裏不像是醫院，但應該也沒有落在敵人手上。他聽到一個人喊道：“老爺，這位先生醒過來了。”

一周以後，楚肖飛的身體逐漸恢復過來，回憶起在七十里鋪的戰鬥，並結合單先生所說，還原了自己醒來之前發生的事。

自己在白沙河邊被rì軍擊中兩槍，一槍在大腿，一槍在右胸，在潛意識中，他仍拚命向下游遊動，最終擺脫了rì軍。此時，長江水面皖江段還沒有完全被rì軍封鎖控制，單先生的小火輪恰好經過，水手們發現了他，並把他救上船。到了安全地帶，單先生找來醫生，幫他動了手術，取齣子彈，醫生說，中彈部位都不是要害所在，這人身體素質極佳，恢復得非常好，很快就可復原。

又過兩天，楚肖飛已經能半躺着和單先生聊天說話了，他這才知道，單先生把自己帶到了皖西的衛煌縣，這裏離開大黃村已經有數百里了，安徽首府安慶淪陷之後，衛煌縣成了安徽臨時省會，指揮全省的抗戰。

單先生先做了自我介紹，他原來一直在上海做生意，金融業、實體業並重，在美國也頗有些資產的。他溫和地看着楚肖飛，滿臉都是慈愛之sè，說：“先生談吐不凡，一看就是受過高等教育，氣宇軒昂定非池中之物，又如何會受了槍傷，是否方便相告？”

楚肖飛看他慈祥的面容，想起了早逝的父親，兩人應該一般的年長，他想，既然在抗戰的中心，這位先生一定是友非敵，且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說也無妨，於是，就把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單先生呵呵地笑着，說：“果然，果然，我開始還懷疑你是否是一個逃兵呢？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著，把手掌攤開。

楚肖飛見到了兩枚徽章，他再熟悉不過，這是zhōngyāng陸軍軍官學校第13期畢業徽章。他說：“這是我的徽章，只是……”

單先生收起笑容，說：“只是為什麼是兩枚，是吧。”

楚肖飛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

單先生看上去有些傷感，又說：“這一枚是你的，也正是因為看見了它，我才決定帶你到這裏來，請醫生幫你療傷治病，不然，船上岸后，我們完全就可以把你送到醫院裏就走了。這枚徽章是我兒子的，他叫單義瓊。”

單義瓊，楚肖飛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年輕人的面容來，他應該和自己是一屆的學生，學的炮兵科，和眼前這個單先生果然是有幾分相像。

楚肖飛儘力忍住胸口的疼痛，微笑着說：“我認識他，我們在相同的時間畢業，一起奔赴的戰場，他……”

單先生微微地點了點頭，眼眶裏已經濕潤了，說：“他已經為國捐軀，只留下我一個孤老頭子，嘿嘿，小rì本鬼子，哪怕我有一口氣在，也要為義瓊報仇。”

楚肖飛被單先生所感動，又為他老年失子感到惋惜，於是勸慰他說：“先生無需惆悵，晚輩們一定會繼續拿起槍來，和rì本人血戰到底，最終會把他們趕出去，您大仁大義，晚輩們都會視您為親生父親，失一子而得子無數，這是先生的榮耀。”

單先生唉了口氣，說：“話雖這樣說，但想我金融世家，本想讓小子義瓊傳我衣缽，繼承家業，我曾經向他說起過，經濟之事重於戰事，金融勝利更能強盛國家，可他自幼不喜歡此道，多說無益。”

楚肖飛想起一位德國教官所說的話，他努力回憶着，想了想說：“是的，先生此言不謬，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人就開始運用經濟的手段來打擊敵人，比如cāo縱貨幣，擾亂敵人的金融秩序，造成敵國社會的恐慌與不穩定。其實第一次英法戰爭打了一百多年，起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羊毛貿易引發的，這也是屬於經濟範疇。”

單先生一拍大腿，大有遇到知音之感，說：“其實小rì本大舉侵佔亞洲諸國，又何嘗不是因為經濟問題，轉化國內rì益嚴重的經濟危機，掠奪各國資源資產，是它發動戰爭的最重要因素了。是啊，看來你很懂經濟之道，一個學武之人，有如此見地，實屬不易。”

其實楚肖飛從小上的是私塾，接受的是中式教育。后雖然接受高等學府教育，但偏重於軍事理論與實踐，與經濟之道知之甚少，基本上是一竅不通。只是恰巧有一位德國教官，曾是一戰時，德國發動經濟戰的實踐者之一，以他親身感受，向他的學生們講述過一些實例，楚肖飛臨時拿來販賣一番，沒想得到了單先生的大加讚賞。

之後幾天，單先生每天都來和楚肖飛聊天，楚肖飛雖然對經濟與戰爭的關係了解不多，但他聰明靈通，一點就透，單先生每每說起一些金融運作的規律和作用，楚肖飛都很快能理解並融會貫通，有時還舉一反三，提的問題都是恰到好處，正是訣竅所在。單先生喜不自勝，連連誇他是學金融的天才。

這一天，楚肖飛向單先生提問說：“現在有淪陷區、國統區、**佔領區、其他勢力的控制區，這些地方都各有一套金融體系，相互之間有依靠但又互相克制，這時候的金融家和企業家如何做到又能發展自己又能利用這種不互融的金融體系來打擊敵人的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