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雷刑
回到天光墟已是日暮，本來就凄涼的地方此刻更是顯得伶仃。
雲上沒有任何猶豫的走了進去，玉梔女神又重新歇下了，滔延還守在床頭，燭火明滅，那張尚且英俊的臉已經很是疲憊了。
兩人進去的動靜不曾收斂，滔延很快就發現他們的存在了，習慣性的，滔延看見雲上的第一眼是很驚喜的。
只是也是一瞬間的事，他又強迫自己冷下臉：「你還回來做什麼。」
雲上面上閃過一絲無奈之色，停頓須臾，他才拿出那朵殺鏡花。
滔延的表情當即由驚愕變得不可思議。
雲上未做停留，拿過還剩大半碗的不知名的花羹，殺鏡花放進去，用勺子幾下就搗碎了，而後才淡聲道：「只有一朵。」
言下之意，絕無下次。
明白這個含義的滔延裏面接過花羹，扶起玉梔就開始喂。
殺鏡花作為奇花，效果十分讓人滿意，玉梔女神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靜靜佇立在床頭的雲上，那雙原本迷濛的雙眼剎那間波光粼粼，她驚喜道：「阿雲！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來了，你父親方才還騙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相對玉梔女神的熱切，雲上顯得很是冷漠，他看着她激動的痛哭流涕，卻並不出言打斷，直到玉梔女神情緒稍稍平復，他才出聲道：「您既已無事，那我便先走了。」說完，並不等玉梔的同意，轉身即走。
玉梔的悲傷凝滯在臉上，不知所措的看着那清冷孤寂的背影。終於在那背影走到門邊時才忍不住痛哭出聲：「阿雲！我這一生，是真的再也聽不到你叫一聲母神了嗎？」
雲上的腳步停住，他逆着光，像是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存在。那是謊烎那一眼最直白的想法。
然後他看到雲上轉過身，在謊烎所知道的時間裏第一次對自己的父母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您還記得我的生辰嗎？」雲上出聲問道。
玉梔再一次頓住了，不僅是她，包括滔延帝君。兩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反而是一種十分尷尬的凝滯。
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答案，雲上失落的嘆了口氣：「您也不記得了嗎？我也忘記了，還以為您記得才問您的。」
這句說完，他才徹底轉身離開，這一次，任憑身後之人如何悲痛欲絕，他也不曾回頭了。
在那抗拒的背影中，玉梔和滔延都無比清晰的明白，雲上這一走，他們之間最後一點情義，都到頭了。
雲上起初慢走，到最後快走，快得猶如恍影，謊烎幾乎難以捕捉他的聲音。
剎那間崩塌聲傳來，一座冰川轟然倒塌，雲上彷彿發狂的獸類，不知疼痛的揮打着，直到指節發紅，止不住的顫抖。
「好了好了，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了。」謊烎攥着他手腕，強行往懷中帶，下巴抵在他的發頂，溫聲哄着。
雲上氣得雙眸通紅，似乎咬牙切齒：「憑什麼，他們憑什麼！」
謊烎吻了他的額頭，眼睛，鼻子，最後是嘴巴，一邊親一邊低聲說：「別怕，有我在的，我愛你，我會愛你的。」
雲上心弦猛地顫動，終於忍不住哭出聲，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滾滾而下，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還是在這一日爆發。
「阿謊，謝謝你，謝謝你……」雲上哽咽地說著。
謊烎沒來由的覺得心酸：「可我都沒有為你做什麼。」
雲上將頭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只要你永遠不要離開就可以了。」
是啊，謫仙上神無所不能，唯一稀缺的就是愛與陪伴，這些是他僅有的。
——
今日風和日麗，必有佳訊傳來。
果不其然，天光墟傳來消息，玉梔女神沒有身歸混沌，天帝頓覺心情大好。誰知好事一樁接一樁，沒半刻鐘，仙侍前來稟報，說雪化了。
這雪來的猛烈，去得也轟轟烈烈，天帝站在殿外，欣賞着那雪化壯景。
忽然的，遠處傳來一道道炫目白光，緊接着一聲聲劈雷驚天動地的打下來，那道驚雷起初炫白，隨後又如同濃烈的硃砂被拋入水中，頃刻間整個神界被染上鮮血般的霞紅。
天帝趕到天懲台時雲上已經受了七道雷鞭，偌大的仙台地面佈滿陳舊難愈的溝壑，雲上兩隻手被兩條極粗極黑的鎖鏈縛着跪在地上，一身白衣早已是鮮血淋漓，十分不美觀。
不止天帝，不多時，蓮觀杪齡，白寒胡華，玉梔滔延，源源不斷的神官都尋着這驚心動魄的雷聲前來。一時間天懲台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好端端的，雲上怎麼受天懲了?」杪齡大聲問道，說著就想衝進天懲台，豈料被一人攔住。
來人一身玄衣，馬尾高束，在疾風中獵獵而飛，是個極英俊的男人。只是這人此刻的臉色完全與英俊背道而馳，此人臉色陰沉到令人髮指，彷彿正在極力忍耐着什麼。
「上神說，不能過去。」謊烎一字一頓地說。
「到底是怎麼了！?」天帝勃然大怒，喝道。
謊烎對他躬身一禮，視線落在早已嚇到戰戰兢兢的玉梔女神身上，他輕而緩的說道：「上神說，他曾發下重神誓，永生永世都不會讓妖花再次現世，如今神諾已破，當自請天罰。」
此言一出，眾神瞠目。
玉梔女神更是由怔然變得肝膽俱裂，她哭得撕心裂肺：「阿雲！阿雲！是母神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要你救我！是母神錯了！是母神錯了……」
可惜，她的悲傷被淹沒在吞天的巨雷中。
「轟——！」
十八鞭雷鞭，鞭鞭不落，打在神骨，損修為，且疼痛綿延，十天半個月都難以止息。
雲上早已神志不清，天罰結束，那兩根暴露出的鎖鏈才消去，下一瞬便失去依靠軟軟倒地。在眾人尚未來得及時，謊烎的便瞬間竄過去，搶在雲上徹底落地之前將他抱在懷裏。
幾乎一瞬間，雲上的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衫，那滾燙的觸感彷彿穿透皮層灼燒着他的每一處皮囊。
雲上在痛，謊烎也在痛。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將雲上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下天懲台。
「阿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玉梔女神涕泗橫流，上前來想要觸碰雲上。
謊烎下意識的想要避開，誰知昏迷不醒的雲上先一步虛弱的掀開沉重到無以復加的眼皮，嗓音如同被碎石磨礪過般嘶啞：「……走，走，離……開……」
聲音不大，卻足夠被聽到。
謊烎終於徹徹底底甩開身後所有人和事，帶着雲上徹底走遠。
白寒在身後默默注視着，片刻后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這一刻，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回到謫仙宮，謊烎才把雲上輕輕放到床上，他的後背太慘，不能躺，只能趴。
謊烎看了好幾眼那鞭痕交錯的背脊，上面的鮮血早已徹底散去，包括自己身上侵染的。恍惚間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神界不容許血液留存。
雲上的神思還有幾分清明，他看着謊烎斂眉沉思的模樣，他知道謊烎生氣了，他想摸摸謊烎道個歉，可那手每每舉到半空又脫力墜下。
最終還是謊烎自己下了台階，他握住雲上白皙的指節，輕輕摩挲着，道：「我明白你的，上神，你不用向我道歉。」
是真的明白的，無論是縱火焚國，還是數萬年不見生身父母，亦或是違背誓言讓殺鏡花現世，還是現在承受天懲。
不虧不欠，不偏不倚。這可謂是雲上一生的信條。
像他這種人，做不到容忍污穢，所以滅了母國，和主動受罰。但也不忍，不忍親人逝去，即便罔顧倫常，萬劫不復也要施以援手。
謊烎從袖中取出一隻白色的藥瓶，這是回謫仙宮的路上落錦上神送來的浮夢一生，他倒出一顆送到雲上嘴邊，誰知雲上卻緩緩搖頭。
謊烎發出一聲笑音，道：「上神不肯吃，是怕看不到我嗎？」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孰料雲上竟然認真的點了下頭。
謊烎先是怔愣，隨即不由得嘆了口氣：「上神啊……」
他們都沒有發覺，謫仙上神不知何時已經十分依賴謊烎，那旁人從未見過的真情流露，也只在謊烎身上出現過。
謊烎守在謫仙宮陪了雲上大半個月，一直到雲上勉強能下床也未曾離開半步。
兩人吃吃喝喝，嬉笑度日。誰也不知道，有一場狂風驟雨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