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苦難中的孩子
和歷前五年。
在一條擁擠的窄道上,一群衣裳襤褸的難民與殘兵混雜在一起。攜老扶少的,拖兒帶女的,柱着拐杖的,哭鬧的,哀嚎的,有多凄涼就有多凄涼。
可是命運之神並不會憐憫他們。就算是這樣,他們都沒有資格活下去。
命運,有時候很殘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是對少數人而言。
對多數人而言,大難不死,也許還有大難。
你埋怨也好,憤恨也好,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平。
幾天前,一場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大戰展開,戰火燃燒了幾天幾夜,毀了無數村子,屍骨成堆。
最終一方完敗,另一方慘勝。
在那個年月,人xìng被戰爭扭曲,幾乎沒有公理和道義可言。
也許不僅僅是那個年月吧,任何時候的戰爭可能都是這樣。有些國度稍稍有些良知,會講些公理和道義,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都不會趕盡殺絕。
但有些國度,律法缺失,人xìng虛偽,本身就沒有任何公理和道義可言。他們只有一個信條,成王敗寇。勝的一方就是英雄,就是霸主,敗的一方往往會被連根拔起,斬盡殺絕,然後再踩上幾腳,潑上污水。
翻開史書,比比皆是。
這一群可憐人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走向哪裏。只是希望逃離這個滿目瘡痍,充滿死亡的地方。
可是命運從來不會眷顧可憐人。
史書是勝利者用失敗者的鮮血寫就的。只有強權,沒有公理。
不多久,得勝的一方大隊兵馬趕過來,見這邊有敵方的士兵,仇恨讓他們蒙蔽了雙眼,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頓時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直到所有人被殺光,所有有用的東西被搶光,這群兵馬才離去。
這裏變成了一個屠宰場,寂靜恐怖,血腥蔓延。
這樣的場面,在歷史的故紙堆里也許都找不到。即使能找到,也只是一個個冷冰冰的數字,連死難者的名字都沒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方來了一騎。騎馬的是一名男子,年紀約四十歲上下,頷下微須,面sè憔悴。
當他路過這段觸目驚心,鮮血淋淋的道路,整個人顫抖了。
雖然他已經飽經風雪,雖然他見過無數的這樣的場面,但每一次再見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顫抖。
此人就是馬伯。
那時候,他還沒有被人稱為涼州相馬王。他對戰爭,對權力沒有一絲興趣。他唯一的愛好就是馬,立志找到天下最好的馬。他走遍崇山峻岭,走遍大漠戈壁,凡是聽說出良馬的地方,他都要去看看。
良馬沒有找到,但是卻經歷了太多的人情冷暖,雨雪風霜。
他已經累了,很累很累。人未老,心已衰。
一個人經歷太多,並不見得都是好事。再多的苦難,也不一定會開出希望的小花。
馬伯累了,不想再找馬,他只想找個地方,安安生生的過rì子。
他選擇了涼州。
這是一條通往涼州的路,可是現在卻成了屠宰場。
馬伯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趕緊翻身下馬,小心翼翼地走過這條充滿血腥與殘肢斷體的道路。
命運雖然殘酷,但有時候也會開個玩笑。
走着走着,馬伯忽然發現有具女屍在顫抖。
他雖然詫異,但是走南闖北見過的事情太多,也不甚害怕。
也許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活着吧,他想。
馬伯大着膽子走近,發現這個可憐的女人趴在地上,傷痕纍纍,身上能看見無數的馬蹄印。
她分明早已死透了,血已經與泥土凝固在一起。但她還在微微顫動,似乎在傾訴命運的不公。
馬伯有點害怕了,心說難道這是詐屍?但一想不可能啊,要是詐屍早就爬起來了,不可能一直這樣的,難道下面有什麼?
馬伯心念一動,忍着血腥,把女屍翻了個身。
他發現女屍的底下竟然是一個嬰孩,一個天正無邪,可愛的嬰孩。
孩子見到馬伯,瞪着烏黑的眼珠,直勾勾的看着他,不哭不鬧。
馬伯身上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枚銅錢,在孩子眼前晃動。
孩子看見銅錢,竟然露出了稚嫩的笑容。馬伯不由心頭一熱,流下了兩行熱淚。忖道,這個孩子命是真大,在母親捨身的呵護下,還活在人間,在這個煉獄的屠殺中活下來了。
活下來就有希望,希望總是在人間。
馬伯的心都要碎了,急忙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小心翼翼的走過這段永遠不能忘的路途。
這個孩子就是笑三姐。
馬伯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她不哭不鬧,馬伯永遠也忘不了那張稚嫩的笑臉。於是就讓孩子姓笑,因為是女孩,就叫三姐。以後誰都得叫你三姐,你佔了不少便宜呢,馬伯對孩子說。
笑三姐從小見到銅錢就笑眯眯的,很是喜歡。馬伯也時常開玩笑地叫她小財迷,後來小財迷就成了笑三姐的綽號。
笑三姐其實並不喜歡別人這麼叫她。
有了三姐,馬伯有了希望,他要為這個奇迹生還的孩子帶來一個溫暖安定的家。
馬伯在涼州郊外一個小山村定居下來,並且時常去馬市,給人選選馬,賺些錢補貼家用。馬伯為了找馬漂泊半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早已失去了家的感覺,四海為生。
笑三姐給他帶來了久遠久遠的家的快樂。
也許是老天終於被他感動。終於有一天,他找到了一匹好馬,一匹絕無僅有的馬。
在笑三姐三歲那年。有一天,馬伯照例要去馬市。那時候天下還是混亂一片,兵荒馬亂的,戰爭的yīn雲始終籠罩着大地。
有一天,一個當兵的牽着一匹馬來到馬市,這匹馬很瘦,腳還有點跛,毛髮也無光澤。當兵的蹲在一角拚命的吆喝,想要把這匹馬賣了。但是誰也看不上這匹馬,甚至有人說殺了賣馬肉都沒人要。
當兵的最後嗓子都喊啞了,哭着找來屠夫要把馬給宰了賣馬肉。
如果被宰了,一匹絕世好馬從此就被人端上了餐桌,湮沒人間。
但是命運喜歡開玩笑。
命運讓馬伯找到了這匹絕世好馬。
屠夫正在把馬綁起來的時候,馬伯來到馬市,他一眼就看中了這匹馬。
馬伯急忙問道:“這是誰的馬?”
當兵的小聲道:“是我的。”
他的聲音小的連自己幾乎都聽不見。
馬伯很生氣,對當兵的道:“這麼好的馬為什麼要宰了?你也太不像話了!”
旁邊的人轟然大笑,都笑馬伯這次看走眼了。
當兵的哭了,嘶啞着嗓子道:“我們戰敗了。這匹馬從小跟着我,我現在身無分文,自己都快餓死了,馬腿受了傷無錢醫治。我現在只想回家,回到母親那裏,我需要回家的盤纏。這真的是一匹好馬,可是它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條。”
馬伯道:“你需要多少錢?”
當兵的以為馬伯會買他的馬,喏喏道:“我只想賣二十兩銀子,湊夠回家的盤纏就可以。這真的是一匹好馬,求求你買了它。”
馬伯道:“你的家在哪裏?”
當兵的有氣無力的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幾千里之外。”
馬伯嘆息道:“幾千里之外,你靠兩條腿,二十兩銀子是遠遠不夠的。這匹馬就是宰了,也只值十幾兩銀子,太可惜了。這匹馬至少值十兩黃金。”
圍觀的人都覺得馬伯瘋了,這樣一匹跛腳馬竟然值十兩黃金?馬伯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有人就笑馬伯道:“你是不是看走眼了,這樣的馬二十兩銀子都不值。”
馬伯笑了笑,並不與人爭執。
當兵的泣不成聲,他的淚已流干,眼神灰暗。
馬伯拍了拍他肩膀道:“這樣一匹好馬,賣馬肉實在是太可惜了。我有個建議,你能不能跟我走?我沒有二十兩銀子,但是我能把這匹馬治好養好,到時候這匹馬就值錢了,你能不能等?”
當兵的灰暗的眼神閃出一絲亮光,跪在地上給馬伯磕頭。
他願意,他能等。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覺得馬伯相馬的名聲從此就要毀了。
怕是要砸了飯碗,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