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眼前人是天上月
說來也妙,這一路走來,徐離羨感覺到傷口處雖然隱隱發熱發癢,卻不怎麼疼痛,全身的疲憊和乏力也緩解了不少。
“丁姑娘,你這葯還真是管用——”
“謝謝誇獎。”
“不知在下可否再與姑娘做個交易?”徐離羨實在是眼饞雲汀那一小罐葯,他用過不少治外傷的好葯,但是藥效都遠遠不及雲汀給他用的這瓶。
雲汀毫不猶豫:“不可。”
她一猜這人就是想要配方,但這可是她娘傳下來的,她將來走投無路了還準備靠這個吃飯的,怎麼能被旁的人學了去。
……
“是在下唐突了。”徐離羨有些失望。
“沒關係。”
雲汀攙着他徑直往相府走去。
“我們這是……去往何處?”徐離羨隱隱感覺到他們一直在往城中心走,心下不免起疑。
“我家啊。”雲汀大大方方地承認,“你想找個地方休養,可是我沒帶銀兩,客棧是住不成了,況且客棧的話難免人多眼雜,你又不想被人看見,我思來想去,只能帶你回我家了。”
“麻煩了。”
徐離羨仍舊皺着眉——這小丫頭說的話倒是這個理,可他沒聽說過哪家醫館能開在這城中心的,方才一路走來,他留意到兩人已經過了大理寺、尚書府,這再往裏走,可不是要到皇宮了……
正想着,雲汀在一道牆邊停了下來。
“到了,我們得翻進去……”
話還沒說完,她感覺身後有個人迅速靠了過來,剛準備扭頭看看是不是這位徐三公子又出了什麼狀況,就被一隻胳膊強硬地箍住了身體,難以動彈。
“別動。”
徐離羨從她腰間抽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壓低了聲音質問她:“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這裏是什麼地方?”
“我家啊……”
“這裏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個普通醫館,你在騙我。”
“……”雲汀愣了一瞬間,頓時冒火,“我何時告訴過你我是個小醫童?”
“醫者仁心?”
“略懂醫術罷了。”
徐離羨仔細回想,雲汀確實沒說過自己家開醫館,倒是他武斷了。
“徐公子……不瞞你說,這裏的確不是普通人家,這裏是相府。”
“你果然不叫丁三——”徐離羨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你是雲相的女兒?”
“是,也不是。”雲汀糾結該怎麼解釋,“我也不確定雲相記不記得或者認不認我這麼個女兒,所以我才敢帶你回府。”
“你和雲相的關係,看來不是很好。”
“你也可以認為我和雲相沒有關係……那個,刀,能先放下嗎?”
徐離羨鬆開她,將匕首重新插回她腰間。
“徐公子,這下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吧?”雲汀活動活動被箍得有些痛的手臂,“那走吧?我扶你上去。”
拖着一個傷員,果然費勁不少。
好不容易進了院子,雲汀又攙着他跌跌撞撞往西邊小別院走,那裏是她的住處。
“不早了,你就在這屋先歇下,有事情喊我,我在旁邊那屋。”雲汀感覺自己的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連打三個哈欠,交代了這幾句話后就閃到了旁邊屋裏。
旁邊屋裏設兩榻,其中一榻上睡着她的丫鬟月見,被她的開門聲驚醒,立刻起身迎她。
“小姐你回來了,怎麼來這屋了?”
“唔……撿回來一個傷員,讓他睡我屋了……我好睏,我要去睡了,月見你也快些休息吧……”
雲汀迷迷糊糊地說完,然後就倒在了床上,衣服也顧不上脫就睡著了。
月見走過去,幫她拿了被褥蓋上。
這一覺,便睡到了日上三竿,陽光從窗縫偷偷溜進來,晃晃悠悠地撫在雲汀的眼皮上,正在睡夢中的她只覺眼前一片扎眼的白,實在睡不下去,這便醒了來。
她起身出門,伸個懶腰的工夫,就看到月見端了飯食過來。
“小姐醒了,可有哪裏不適?”
“昨晚真是累得夠嗆,不過不妨事,好好睡幾覺就緩過來了。”雲汀揉着自己的肩膀,那裏從醒來就是酸痛的,估計是昨天攙着個大男人走了好久的緣故。
“今早廚房做了桂花蒸餅和藕粥,我給小姐和那位客人端了些過來。”月見把手裏的飯食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不知屋裏那位客人可有醒來,小姐您看……”
“我去叫他。”
雲汀輕輕敲了幾下門。
“稍等。”徐離羨看着自己身上那已經被雲汀撕破的滿是血污的長衫,萬般無奈,“你這裏有沒有乾淨的衣衫可以讓我換上?”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找。”
雲汀想着徐離羨的身量,覺得或許幾位哥哥的衣衫都挺合適,只是二哥好奇心太重,她不想多事;三哥又素來不待見她,她不願意去碰釘子,幾乎不帶任何猶豫的,她決定去求助大哥雲忱。
從小別院走到雲忱居住的霽月軒得經過相府的花園。
一般這個時辰,二姨娘柳含煙都會帶着相府四小姐雲姝在花園的尋芳亭學習刺繡,所以雲汀為了能從這裏繞過去,花了幾天時間在花園隱蔽處鋪了一條窄窄的的石板路,每次有事找雲忱的時候她都從這裏溜過去。
到了霽月軒,剛好碰上從外面回來的雲忱的貼身侍衛折川。
折川行禮:“小姐。”
“噢,折川你回來了,我找大哥有點事。”雲汀看他腳上沾了泥,提醒他,“你的鞋跟上沾了不少泥,記得清理一下。”
“是,多謝小姐提醒。”
雲汀輕敲了幾下門,裏面傳來雲忱的聲音:“請進。”
她推門進去。
雲忱放下手裏的一封信:“是阿汀啊,有什麼事嗎?”
“哥,能否借我一身你的衣服?”雲汀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支支吾吾的,“我……我撿了一個人回家,他受傷了,衣服上都是血污,我看……他跟你身量大致相仿,就想來找你借一套讓他先穿着……”
她看雲忱的態度,尋思着大哥應該不介意自己把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領進府里。
雖然這個男人總是讓她有隱隱的壓迫感,但是他手裏的物件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況且雲汀能感覺到他並無惡意,這才會放心地把他領到自己的小別院。
“阿汀,我知道你心裏有數,但是人心難測,可別給自己招來危險。”雲忱看着她,眼神中帶着深意,“折川。”
“屬下在。”
“去把繡房剛送來的那件玄色雲紋錦衣拿來給阿汀。”
“是。”
雲汀急忙阻止:“等下!大哥,我知道你不缺銀子,但是,能不能拿件……稍微不那麼名貴的?”
“既是阿汀帶來的,那便是相府的客人。”雲忱微微一笑,“招待客人,自然得用上好的,去拿來吧,折川。”
“是。”
雲汀是捧着這件衣服回別院的。
“你把這件衣服給裏面那位公子送去。”雲汀把玄色雲紋錦衣交給別院僅有的一個小廝,讓他送進去。
不多時,徐離羨便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在扶風林的時候他一身血污,頭髮也亂糟糟的,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模樣,這穿戴整齊走出來,倒叫雲汀看了個真切——劍眉星目,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深邃,當真算得上是面如冠玉,他嘴角上揚,卻並不是刻意為之,而是相當自然,仿若生來便是一副微帶笑意的面龐,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周身縈繞着些許疏離感,再加上這身玄色雲紋錦衣,襯得他愈發貴氣逼人。
雲汀正在給花圃里種的幾株植物鬆土,看見他出來,一個沒注意把鏟子掉在了地上。
“徐公子……你可真是個美人兒啊……”雲汀喃喃道,“這臉蛋,這身段……除了我大哥,你真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了。”
且身材勻稱,瘦而不弱,壯而不碩。
“再看口水就要流出來了。”徐離羨嫌棄地看她一眼,轉頭看到了石桌上的飯食,“這些是今早拿來的?看着還挺不錯。”
他坐到石桌旁,拈起一塊桂花蒸餅嘗了嘗,連連稱讚:“這大戶人家的點心就是不一樣,味道比外麵店裏賣的還要好吃些。”
雲汀松完土,也坐過來,邊吃邊問:“徐公子,你看我都把你帶相府來了,你能不能對我坦誠些……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不是說了,掖州一介布衣罷了。”
徐離羨面不改色。
“人的模樣可以喬飾,但舉手投足間展現出來的氣質是掩蓋不住的,徐公子你一身貴氣,說是小老百姓,誰能信?”
雲汀捧起碗喝了一大碗藕粥,她最愛這已經有些放涼的粥,因為這時候的粥雖甜,卻是清爽的甜,不膩,她能大口地喝。
“不是我貴氣,是這衣服貴氣。”徐離羨笑了,“雲小姐好大手筆,竟能拿出這樣一件金貴衣裳,徐某感激不盡,受寵若驚。”
“我……借的。”
“……”徐離羨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那我,還得還?”
“這個……”雲汀面露難色,“實不相瞞,這玄色雲紋錦衣是我向大哥借來的,是繡房為大哥趕製的新衣,我也沒想到,大哥竟讓我拿來先給你穿着,也不知道大哥會不會再要回去。”
“不妨事,能穿一次這麼好的衣服,是徐某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徐離羨心裏不免有些遺憾,這件衣服材質上乘,做工精巧,難得合他心意,畢竟他也才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總歸是不能免俗,對服飾方面有着自己的一套要求。
只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件衣服他穿來簡直是太合適了,就好像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一樣。
方才聽雲汀說是向她大哥借來的……她大哥,看來便是相府嫡長子了,徐離羨想,或許日後得對這位嫡長子多多留意一下。
“那……飛鏢……”雲汀滿眼期待。
“等下我便教你。”徐離羨遵守承諾。
“好!”雲汀喜笑顏開,“徐公子果然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