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出現的不是時候

二 出現的不是時候

總成分廠是一幢三層樓的紅色建築。紅樓?福珊珊不喜歡紅色。紅樓夢就不好,是悲劇。

一樓是自動感應門,進門左手邊放着一張大辦公桌,辦公桌上放着一個來客進出登記本,桌子後面坐着一位圓臉短捲髮的四十來歲女人,抬起頭瞄了一眼福珊珊,然後堆起笑臉向陪着福珊珊進來的女子打招呼:“小尤,回來了。”

小尤聲音很甜,對那個短髮女人說,“今天不算忙吧。”

“早上來人檢查,進進出出的。現在清靜了。”

小尤和那個女人說著話,又對站在一旁的福珊珊說,“等會兒,朱師父就出來了。”

這時,福珊珊目光所及的樓梯轉彎處出現一個女人,她腰胯和腹部一看就是大媽級別了,燙着齊耳的深栗色短捲髮,一張底色微黃的小臉上又添了陽光賜予的健康,配着黑框眼鏡十分和諧。

她揚着腦袋,雙手插在褲兜里,肩膀略微聳起。眼鏡片后的小眼睛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看上去很安靜,甚至帶着恭敬神態的福珊珊。福珊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感覺叫被蔑視。

聽說這位朱師父的老公是大廠高幹,這位朱師父如果高興還好,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多人都不能免於被她教誨。

朱師父的眼神配上她的姿態,讓陌生人非常容易想起傲慢一詞。

朱師父掃視完福珊珊,對小尤笑了笑。然後,扭頭看向福珊珊,非常嚴肅地說:“把單據拿過來。”

福珊珊早已經按要求把業務發生單據的顧客聯、自己單位製做的結算單配套按時間順序拿在手裏。這時,就把單據放在那個大辦公桌上。

為了讓單據配套更明顯地被這位初次見面的朱師父看得列清楚,她把單據排開放着。

朱師父翻看着單據,福珊珊好心地幫她把沒有露出表格頂端日期的單據往外抽了抽。

朱師父突然尖利而大聲地說,“你別動!你看你,把單據都搞亂了。我跟們說過要按順序放按順序放!”

朱師父一邊說,一邊生氣地把單據抓起來使勁地往辦公桌上半推半摔的。

福珊珊當時覺得腦子有點蒙,亂?順序亂?不可能呀!我按要求放的好好的。福珊珊近視,不過,平時沒有戴眼鏡的習慣。她有些驚慌地眯起眼睛,低頭努力去看那些表單。

朱師父不待福珊珊細看,很快把表格、單據攏在一起,“等我核對完了再說。”

然後把一堆單據像破布般卷在一起往腋下一夾,不看福珊珊,扭身上樓梯去了。

小尤看了一眼福珊珊,“朱師父核對完會給你打電話的。”然後,跟在朱師父身後也上樓了。

辦公桌後面那位短髮仍然低頭看着手機,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而且,現在的福珊珊也並不存在。

福珊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對這位不知姓氏的大姐打個招呼,因為,現在這個差使轉到自己手上,自己以後可能要經常見到這位短髮。

再說,短髮坐在這裏,只是負責打掃這個分廠一樓進出間的衛生,再就是讓來客進行一下登記。

這種夏天不熱冬天不冷,沒有技術要求,又沒有風險的工作,看似簡單無聊,私低下卻不知道要多少人願意做呢,能這麼悠閑混工資到退休的崗位,沒有一星半點兒大廠領導家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那隻能到一線拚命。

短髮也並沒有抬起頭要和福珊珊說話的意思。況且,剛才朱師父突然生氣,讓福珊珊很尷尬。她看了一眼專註於手機的短髮,出門走吧。

離開空調的適意,外面的世界彷彿更加熱了,路被曬得泛白幾乎能反光,福珊珊終於弄懂了什麼叫白熱化。

小尤和朱師父已經走到冷氣充足的辦公室,和辦公室主任鄒麗,三個女人一齊看着在太陽光直射下,正往廠里樹蔭下躲着走的福珊珊。

鄒麗問,“哪個分廠的?”

小尤說,“零件分廠。”

朱師父問:“誰家親戚?”

小尤搖頭,“沒聽說,應該是社會上招聘的吧。”

朱師父“哼”了一聲,這就對了。沒聽說哪個領導最近有介紹親戚到分廠。

大廠的人因為轉型前打着國營的旗號,生活有保障,不愁吃喝,又加之效益不錯,因而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幾輩的子弟們早期都是子承父業,繼續在大廠工作。

結婚也是大廠里內部聯姻,有些人家孩子多,全都在大廠內部找對象結婚,逐漸地就形成龐大的姻親家族。所以,走在大廠的路上,不能隨意說誰誰的對錯,否則一不留神,就在身邊出現一個你要談論的誰誰家的親戚。

小尤順着朱師父剛才對福珊珊的態度,看着福珊珊消失的身影說,“看上去傻不啦嘰的。”

朱師父點頭,離開窗戶坐到椅子上去。

鄒麗說,“那肯定干不長。”

小尤說,“聽說在零件分廠也有兩年了,現在去財務了。”說著,眼白瞟了一下福珊珊清瘦的背影,轉身甜甜地對朱師父說,“給你倒點茶。”

剛才,小尤到質量部去,下樓時正好看見朱師父的表弟黃放。黃放依着表姐夫的照應,做上分廠廠長。而且,正好死了媳婦。

正值中年的“好男人”沒老婆怎麼行,於是,很多人都很操心黃放的下一任問題。

小尤也在這個操心之例,她倒不是急於為人好心作媒,而實在是也想成為一個官太太。

辦公室的鄒麗就是個官太太,因為大廠做官主要是看家族、家庭的。鄒麗的先生做官,所以,鄒麗也必須有個官職在身,所以,破格提拔為辦公室主任。

雖然小尤是位有夫之婦,但是,她的內心已經自己認為和窩囊廢老公離婚了。而且,沒有哪一個未婚女士會把小尤當對手去防範的。

小尤看黃放進到他表姐的辦公室,立刻小步追進去。真是太好了,朱師父的辦公室里沒別人。

小尤用嬌滴滴甜膩的聲音和黃放聊了沒幾句,就聽到討厭的敲門聲音。

福珊珊出廠門,一直走在路邊稀疏的樹蔭下。

“滴”,一聲突如其來的刺耳車輛喇叭聲音,把專心想事的福珊珊嚇得幾乎撞到右手邊的配電設備箱上。她不由氣憤得說了一句:“這是行人路啊!滴什麼滴?”

車裏是位女司機,這麼熱的天,她的車窗居然沒有關上。女司機還戴着墨鏡,沖福珊珊叫了一句:“怎麼啦!我就按喇叭啦怎麼啦!撞死你!沙逼!”

然後一踩油門,飛馳遠去。

福珊珊目瞪口呆!

搞什麼啊!這行人路也就兩米來寬,三輛電動自行車并行還嫌窄呢。小轎車開進行人路也就罷了,還這麼囂張。

最最讓福珊珊氣不過的是,自己沒戴眼鏡,根本就沒看清楚這個女人的長相,而且,也沒看清車號。

素質真差!

福珊珊這樣想着,一邊在心裏給並不認識的敵人祈禱,讓她開那麼快,早日去投個有教養的來生。

開始厭惡起這個小城市的沒素質的人。

如果自己仍然在明珠市工作,也比現在開心吧。

如果自己不要孩子呢?在公司也算是個骨幹小領導了。

如果孩子的那個爹沒有消失,繼續盡義務撫養孩子,自己就能有多餘的錢把孩子帶到明珠市生活……

可是,世上有很多果,就是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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