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兄弟
病床上爺爺渾濁的雙眼無神的盯着前方,嘴裏模糊不清的說了句:“莫理紛爭...”說完,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我慌亂的上前試探着爺爺的脈門。老人的脈象遲緩微弱,是彌留之兆。想筆是在等我那倆個遲遲未歸家的兄弟。想到這,我忍不住撲倒爺爺床邊,握着爺爺的手,放聲大哭起來。
懷孝在我的身邊,摟着我的腰間試圖將我扶起,無聲的摸摸我的頭。
出了房門,父母和幾個親近的叔伯已經在外頭候着了。此時,懷孝也顧不上什麼禮數、身份,緊緊的摟着我。對行禮的眾親眷點了點頭,攬着我坐在了母親身邊,不再多言。
“爺爺的殮服可都備好了。”我艱難的抬眼問起身邊一臉愁容的母親。
母親點點頭,長長的嘆了口氣說:“年前就都備好了。”說完又嘆了一聲,這已經不知道是母親今晚嘆的幾聲。母親獃滯的望着前方,自言自語似的說:“老人家都是有預感的,去年年初就催促着我準備。我總想他身體強健,便未在意,誰知前個他早早的睡下,第二日到了晌午也未醒,貼身伺候的小廝進去叫才發現...發現人已經不行了,我趕緊打發人去你府上,卻聽說你和王爺都去了鄉下。”
在場的人都不作聲,一旁的父親開了口,打破了沉默:“今天叫你幾個叔伯來就是為了商量你爺爺的喪事。”父親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許多,這幾日應該也是顧不上收拾自己,滿臉的倦容。聲音雖一如往常的沉穩,但低沉的語調,遲緩的語速卻較往常多了份消沉與失落。
他當然知道爺爺的去世意味着什麼?前朝,越俊實勾結憐貴妃覬覦爺爺的相位已久。父親在皇帝那裏並不算受寵,雖是尚書令卻一直不得重用。姜家到了父親這輩,可以說是前路迷茫。
“老爺,夫人”門口守着的小廝急忙來報。“大少爺和小少爺回來了。”
小廝的話音剛落,兩個風塵僕僕的身影急急的從外面進來。一身旅服的兄弟倆,一臉倦意的奔向父母。
“向安、向泰給父親、母親請安。”哥哥話還沒說完,父親便連忙從椅子上起身上前扶起了跪地的哥哥,小聲說了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進去看看吧,你爺爺在等你們倆呢。”
哥哥領着淚流不止的弟弟進去了爺爺的房中,我和懷孝跟着父親一行人去了前殿。哥哥和向泰進來殿時,父親和叔伯們正在討論爺爺的喪葬儀制。
“年前接到母親家書,說是爺爺身體不好,讓我們歸家侍奉。半路又連接到幾封催促的書信,我心知爺爺的情況不好,卻沒想到...”說完,哥哥搖搖頭,不再說下去。弟弟向泰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只是默默的淚流。
在前殿一直守到半夜,母親讓我們幾個小輩先去休息。回到卧房,懷孝安慰了我好一陣子。從前做大夫時,每每遇見這樣的情況也能冷靜的安慰幾句病患家屬,但真的到了自己和至親生離死別的一刻,才知這樣的生死關頭,想要抑制心裏的悲傷洪流簡直比登天還難呢。
懷孝這幾日應該是真的累了,躺下沒多久就聽見他綿勻的呼吸聲。我卻怎麼也睡不着,瞪着眼,盯着房門,恐懼着外面的人闖進來打擾我的輕眠。
終於挨到天邊見白,我起身看了看身邊睡的正沉的懷孝。大概是睡的不安穩,只見他擰着眉一副沉重的模樣,叫我心疼。爺爺一向倚重他,先帝在位時為他說了不少好話,他也一直敬重爺爺的為人,當初娶我想必也是有幾分恩情在的,如今他大概也是不好過的。我輕手為他掖了掖被角,悄悄勾起地上的鞋兒下了地。穿戴好,也顧不得梳妝,趁着晨間的薄霧奔着爺爺的卧房去了。
半路,遇過花園時,我隱約看着一個少年的身影,猶豫片刻抬腳向那人走去。
“是...向泰...”我猶豫着問出口。
“姐姐”聽到了肯定的回答,我便篤定的奔着人影的方向走了過去。薄霧中,向泰的身影越發的清晰了。眼前這個少年,再不是記憶里一臉稚嫩的青澀樣子。令我意外的,關外大風吹了幾年,向泰的面容依舊白皙。上挑的眼眸,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樑倒是記憶里的模樣,只是線條更分明了些。削瘦的身形包裹在酞青藍的外袍里。我的弟弟,依然是那麼的好看。
“姐姐出來,今早霧大怎麼也不多穿點,莫淋濕的身體。”
方才出來時,怕吵醒懷孝,我只穿了一件單衣。向泰邊說邊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到我身上。我笑了,很難想像昔日於我身旁追逐打鬧的稚童,如今也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少年郎。
“算起來,咱們姐弟也五六年沒見了。”
向泰緊抿的薄唇有了弧度。“是呀,這幾年姐姐變了很多。看來,王爺對你很好。”
我無言,點點頭。從腰間摸出枚玉佩,遞給他。“我先前在宮裏遇見之渙,他...他叫我給你。”
聽見之渙的名字,向泰的眼睛裏閃過一瞬的吃驚,又馬上恢復慣常的冷靜。
向泰伸手接過玉佩,以拇指輕輕拂拭着玉佩的表面。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低頭平靜的問我:“姐姐都知道了?”清冷的樣子像是說著別人的事,叫人聽不出一絲情緒來。看來我的這個弟弟真真是長大了呢。
我點頭,算是承認了這件事。
“這玉佩是我走時送他的。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說罷,向泰抬腳越過我,徑直走到我身後的那棵大樹下,小心翼翼的將繫着玉佩的紅繩掛在一棵斜長的樹枝上。
見況,我沒說什麼,轉身去了爺爺房中。
我去時,見一堆人守在爺爺的房門外。一路的問好,走過人群想進去看看的爺爺的情況,卻被不知從何處伸來的手一把拽住。這突來的一下令我差點摔倒,定了定神才發現拽我的是黑着臉的懷孝。
他看了我一眼,就扭頭故意去看別處。我知道,他大概是在為我早起不喊他的事生氣。難為了我的一個大伯,本是想和他問安,卻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記白眼。
我也不惱,見他這小孩子般和我賭氣的舉動,心裏只覺得暖烘烘。牽上他握我的手進去房間,爺爺還是昨日的狀態。偶爾會睜開眼睛,無意識的扭頭看看四周,又昏睡去。我摸了把爺爺的脈搏,看來,也就是這一半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