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酒桶
“現在種地,不是靠天吃飯了,是靠人吃飯,鎮裏供銷社去年進的種子便宜,我們每家都買了不少,結果,今年開chūn,一畝地就出三五十顆苗,全廢了,趕緊又花高價去了城裏補苗,到現在才這麼長的苗,這農藥也不敢上供銷社買了。”
張曙光喝了酒,話題放的很開,一些平常不大敢說的話,不敢發的牢sāo,都吐露出來,跟王山和陳自立都開始稱兄道弟。
陳自立果然如王山所想,他不是農民,自己在家裏開了小雜貨店,平常老爸老媽幫忙照看,他就屬於遊手好閒沒事做的那種人,因為喜歡練點把式,經過高人指點,幼年的時候到城裏拜了名師,現在沒事之後就整天往宗南市裡跑去找師兄弟練武。
陳自立一聽張曙光如此說,把筷子跟驚堂木一樣一拍,
“還反了天了,種子都敢弄貓膩,大不了咱不種他的種子不行,農藥也不買他的,上城裏去買,你要什麼樣的,要是沒時間我去幫你捎回來,反正我隔三差五就去城裏。”
“陳哥,你是我哥,你們南馬庄不種地的啊,現在農藥跟種子你是能從城裏買,人家不管你城裏買不買,供銷社這一份,你是必須得買,挨家挨戶統計,按你家裏承包的地來算,不管用不用,錢從大隊裏收。”
張曙光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是種地越多,賠錢越多啊。”
陳自立撓了撓腦袋,
“俺咋沒聽說這麼回事呢?難不成我們村不這樣?”
張曙光這個時候看向王山,
“大兄弟啊,你也是鎮裏的領導,能不能跟咱領導說說,我們家這份給免了吧,要不你打個折扣,咱家裏也沒啥,就是還有幾隻雞,過年過節的時候燉了請領導下個小酒。”
王山不由得一陣苦笑,這種事情在今後的十幾年之中他到聽說過幾次,卻沒想到早在這個年代便已經發生了,民以食為天,在種子和農藥方面坑農,那就是坑所有人的口糧啊。
沒有糧食,人吃什麼,大面積的減產絕產甚至可能造成恐慌,打擊了農民種糧的積極xìng,其危害可不是這麼一點種子的微薄小利能夠衡量,可偏偏就有如此短視的人,為了一己之私,不顧長遠的國家和人民利益,干出這種稱得上喪盡天良的事情。
“你知道這是鎮裏哪位領導安排下來的?”
王山沒說幫忙,也沒說不幫忙,有些事情還是做了才能知道,沒必要宣之於口。
“還能有誰,張四年那個婊子養的,這會兒說不準在那個婊子身上哼哼呢,這個混蛋看上了誰家的婆娘,誰家保准倒霉。”
張曙光一邊喝酒一邊說,他老婆曹芹趕緊跑過來制止了酒後瘋話連篇的張曙光,王山看起來跟普通老百姓似的,可歸根結底還是zhèngfǔ裏面的人,誰知道他表面笑呵呵的會不會轉頭就把張曙光給賣了。
王山果然如曹芹擔心的那樣,聽了張曙光說話,立即板起了臉,
“沒有根據的話可不要亂說,喝酒之後胡言亂語,一樣要擔負法律責任的,我看假種子的事情很可能就是有不法商人在使壞,回去之後到要查一查。”
王山不能不冷臉說話,所謂無風不起浪,假種子時間的背後很有可能是張四年在搞鬼,可是張四年是誰,馬庄鎮的鎮長,堂堂正科級的幹部,就算有事情也不是王山這樣的派出所所長能夠搞定的,需要區紀委或者市紀委出面才能夠處理。
而張曙光這麼樣空口無憑的胡亂說,被張四年聽到,治張曙光一個造謠的罪名還算是輕的。
王山如此說,也是不想讓張四年覺察,黑手都是要慢慢的下,而斬除黑手,更是要偷偷的進行,不能讓黑手發覺。
張曙光被王山一說,立即悶頭喝酒不在言語,也不在聊那些張家長李家短的事情,曹芹跟張曙光一樣,在心裏已經把王山劃為張四年一派,甚至開始擔心王山和張四年隨之而來的報復,鄉鎮領導想要報復一個農村平頭老百姓,那是太輕鬆了,只是看人家有沒有心情而已。
“當然,今天這是喝酒喝多了,我這腦子不好用,什麼也沒聽見,是吧老陳,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咱回去所里?”
剛才氣氛熱烈,王山也跟着喝了幾杯,現在可沒有五條禁令,中午還是允許喝酒的,此時那整整一桶十斤的鶴翁泉在陳自立跟張曙光二人齊心協力之下見了底,王山不過才貢獻了十斤中的半斤。
“啊,喝夠了,喝夠了,嗝!那咱就回去。”
也不知道陳自立是真的想打嗝還是為了配合王山,一個酒嗝打出來,戀戀不捨的看了張曙光原來放在桌子上的那瓶鶴翁泉,一斤裝的jīng品,七塊錢一瓶,要比成桶的同名酒高出了兩個檔次。
王山領着陳自立和曹芹回到馬庄派出所,倪飛正坐在值班室里聽電話,看到王山回來只是點了點頭,依然在聽着話筒。
而整個值班室里除了倪飛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連一個聯防隊員或者民jǐng都沒有。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下午兩點王山讓陳自立和曹芹先坐在了值班室的長條椅子上,轉身進了號子。
倪奎等四人已經被解開繩子,螺絲釘坐在號子外小心謹慎的看着號子,聽到王山走過來的聲音轉過頭來,
“王所長,剛才倪教給他們送的飯。”
王山點了點頭,進來的時候他便已經看到了牆角的發泡盒飯盒子,不過這些都是人之常情,縱然是犯罪嫌疑人也有吃喝拉撒的權利。
回到值班室,倪飛已經打完電話,王山一屁股坐在了值班台後面的板凳上,自己到來之後,倪飛假借去申請迴避便走了,卻是連辦公室都沒有給自己安排。
“倪教導員,我的辦公室是哪一間?所里的人員花名冊在哪兒?”
“你的辦公室在二樓,鑰匙在內勤小黃的手裏,小黃他們出jǐng去了,西王莊有個打架的jǐng,到現在還沒處理完。所里人員花名冊我去給你拿,不過這幾天任務都忙,大家這會兒都有事兒。”
倪飛一邊說一邊走出了值班室,王山看了看值班室牆上貼着的規章制度,輕輕的搖了搖頭,倪飛這是真準備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徹底想要把自己架空,活了一世的人,怎麼能就這麼毫無反抗之力。
拿起桌子上的電話,王山直接撥給了秦守制的辦公室內線,沒多久便接通了,王山簡略的表達了自己一定不會辜負領導希望之類的心愿之後,聽見了門口倪飛走過來的腳步聲,
“秦局,我想問一下,現在分局還實行考核制度吧?無故曠工三天的民jǐng可以記過,七天的可以辭退,聯防隊員曠工可以當場退回原單位是吧,你看看準備給我幾個退人名額?剛來我也不熟悉情況,少要幾個五個民jǐng,十五個聯防隊員的名額不超標吧,沒事兒,退了人分局裏面你不是隨便我挑么。”
電話另外一邊的秦守制小心翼翼的掛斷電話,暗中下了決心,旦凡今後馬庄派出所打來的電話他都不會再接,一個電話就要辭退五個民jǐng,去年分局一年也沒有一個民jǐng因為這樣的小事被記過啊。
上任第一天就獅子大開口,這小子是不是準備把馬庄派出所掀翻天!
王山放下電話,從值班台里抽出詢問筆錄用的抬頭紙,隨手拿起一隻不知道主人是誰的鋼筆,在上面刷刷刷的記錄起來,至於門外倪飛的腳步聲停下,他當然知道,而且他還聽出來了倪飛又快步的退回去,想必沒多久這些有事忙着的同事應該都會回來了吧。
“姓名,年齡,戶籍所在地……”
王山開始按照程序給陳自立坐着筆錄,陳自立回答一會兒問題,便會納悶的問一句,
“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還問啥?”
“知道也得問,這是程序。”
王山解釋完之後看陳自立不明白的樣子,又得解釋一下程序是什麼意思,
“就是按照規定,必須這麼問,你有什麼說什麼就行了。”
陳自立的筆錄還沒有做完,倪飛已經再度過來,輕輕的把一張紙放在了王山面前,瞄了一眼王山的筆錄,一切都中規中矩,完全符合程序,倪飛的眉頭擰的更緊了。
“倪教導員,你的迴避申請下來了么?”
王山看到倪飛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那就好,既然組織上讓我來承擔這個所長的工作,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承擔起來,但是組織紀律的工作還是得交給你,這樣,現在你就擬定一下新的規章制度,以後每天所里早上上班,中午下班,下午上班和晚上下班都要點名,由你來負責考核,三次無正當理由遲到早退者報分局記過。”
王山說完指了指花名冊上面聯防隊員的名字,
“聯防隊員回來開個會,重新分配一下任務,也要考核,而且要比民jǐng的考核更加嚴格,不合格的一律退回去,這個考核細則你擬定之後拿來給我看看。”
“至於你,是副科級領導幹部,想必這個自律xìng還是有的,尤其是剛才沒有人發現你跟嫌疑人之間的關係,竟然能夠主動申請迴避,簡直就是同志們學習的楷模,在工作上應該值得大家大力學習,但是在生活中,你還是要吸取經驗教訓,多關心一下家人啊。”
王山說完便不再說話,想必話里的意思倪飛能夠聽明白。
而倪飛坐在一旁,拿着筆的手微微抖了幾下之後又恢復沉穩,看着王山在哪兒記筆錄,心裏這個氣啊,
“我這麼拚命工作,為的還不是當上所長之後能夠給大奎一個更好的環境,可是現在你站了我的位子,大奎又這麼不爭氣,真是氣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