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60章 第六十章

綏帝此來不為處理朱明意三人間的糾葛,他日理萬機,忙於朝政大事,年輕人之間的情愛糾葛,要勞煩到他,還不夠資格。

崔太后未着人請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聽聞南音進宮的消息不請自來了。

太后早習慣了他的做派,朱明意等人卻如臨大敵,以為綏帝特意來處理此事。

尤其是朱明意,他想,自己曾經和慕二娘子定親,又背棄婚約轉而和慕大娘子好上,陛下是否會為了給這位出氣而重懲他?

掩在袖中的手抖如糠篩,他借低頭的動作,用袖口抹了把汗。窸窸窣窣的小動作令崔七娘愈發不屑,如此膽小畏縮之輩,她只是稍微捉弄他罷了,若不是慕笙月太執着,這件事根本不值當鬧到太後跟前。

暫沒了發揮的餘地,她斂袖正坐,餘光在殿中方磚上打了個轉,延伸至橫樑,再不知不覺飛到右側。

琉璃瓦映下的光芒正映在那位慕娘子身上,色彩斑駁,竹青色的衣裙也變得鮮妍了,臉龐豐潤瑩白,顯出勃勃的生命力,抬眼垂眸間眼睫如蝶翼翻飛,金累絲桃花耳墜輕盪,一下又一下,細小的弧度宛如盪在崔七娘心間。

真好看。因自己臉嫩,一直和小孩兒般,崔七娘格外喜愛那些或明艷大氣或仙氣飄飄的美人兒,這位慕娘子正是其中佼佼者。

陛下來,不會是特意看她的罷。

胡思亂想着,崔七娘一心多用,耳畔能聽見綏帝很隨意地問了他們齊聚鸞儀宮的緣由。

崔太后自是為七娘說話,「年輕人熱情些,來往難以把握分寸,但七娘和朱三公子只見過幾面,多說了幾句話,清清白白未有任何越矩之處。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才有了流言蜚語。」

「這等小事,也鬧到母後身前?」

眉頭微皺,綏帝語氣有不滿,撩起眼皮掃了下眾人,冷漠的視線幾乎無任何差別。

在椅上挨了半邊身子的雲氏低頭不敢出聲,連崔七娘都收回思緒,再次暗罵了句朱明意和慕笙月。

對於陛下而言,他們這點事恐怕就和小孩兒玩鬧一般,鬧到枱面上來確實引人發笑。

太后道:「是哀家閑着無事,聽了些傳言,特意召他們前來問一句,也不算他們鬧。」

綏帝嗯了聲,「如今可說清楚了?」

他問左右,朱明意忙回:「已說清了,都是誤會。」

其實朱明意並沒有他所想的那麼重要,綏帝在他回過這句話后看去,才想起這是慶州伯的幼子,曾經和南音有過婚約。

但並不值得多看一眼。

收回目光,綏帝道:「婚期既在眼前,就好好籌備,莫糾結於瑣事。」

天子說這樣的話,幾乎就是把朱明意和慕笙月的婚事釘在板上,無可更改了。

崔七娘事不關己,流露無所謂的神色,只要不牽扯到她,管這倆人是分是合呢。

雲氏立刻想說話,懾於綏帝威嚴,愣是半天沒發出聲來。她本意是想以崔家為借口,把這樁婚事取消了,而非坐實這樁婚事啊!

反觀慕笙月,之前雖因崔七娘的話有些許恍惚,但她對朱明意情誼之深不是幾句話就能動搖的,聞言幾乎雙眼一亮,望向情郎。

朱明意還能如何,崔七娘當眾羞辱他,他無法反擊。如今陛下出聲,也只能認下,不然他流露出拒絕的意圖,陛下心血來潮再多問幾句,他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幾句話的功夫料理了一件事,無人置喙,綏帝示意下,那幾人便相繼告退。太後有事叮囑,留下了崔七娘。

先前着廚房備了百合羹,綏帝來了,太后打發人去問煮得如何了,預備叫他們一同用頓午膳。

這時,門外一溜煙跑進了氣喘吁吁的內侍,小聲稟過全英,全英三兩步走來,「幾位大人發現陛下不見了,正問呢。是讓他們等着,還是……?」

「吵完了?」綏帝問。

全英哪知有沒有吵完,沒得說話,好在綏帝也就隨口一問,不是真想要他解答。

太后約莫猜出事由來,「陛下還在和人議事呢?」

「是,幾位大人起了爭執,鬧得陛下頭疼,便出來散散心。」

這一散心,便散到了鸞儀宮?太后無言,瞥了下南音,又瞥綏帝,語重心長說:「國事為重,怎可把大臣們晾在那兒,陛下快回罷。」

綏帝不以為然,「他們喜歡吵,就吵個夠。」

他早有預料,下首爭得不可開交時,就在那兒左耳進右耳出,當然,面上是很認真的。神遊了陣,問起南音,得知她半個時辰前進了宮,便乾脆趁那些人沒注意,走了。

說這話時,他神色較為平靜,沒甚麼不虞的跡象,太后便知他沒有真為這事動怒,笑了下,「哪兒有這樣任性的皇帝,看不慣大臣們爭吵,就把人晾在那兒,他們想要你拿主意呢。」

太后不是對政事一竅不通的深宮娘娘,只是很識趣,在綏帝登基后沒有過問過任何朝政大事,輕重還是曉得的。

「南音。」太后道,「幫哀家送一送陛下。」

她這是拿捏了綏帝的心思,南音領命,起身看向綏帝。

綏帝也沒反對,位置還沒坐熱呢,看南音走到身前,竟當真站了起來,說一聲「待會兒再來看母后」,就和她一同走出去了。

二人背影一前一後,隔得不遠,只半個身位。遠望過去,待出了大門,就離得更近些。

崔七娘瞪大眼,好半晌頂着酸澀的眼眶回首,「娘娘,陛下當真是來轉一圈的?」

視線飄過去,慢悠悠收回,太后頷首,「是,他時常如此轉一圈。」

至於這個時常,是哪種時常,唯有鸞儀宮經常侍奉的人知曉了。

崔七娘想起前陣子家中長輩談論起陛下的語氣,簡直愁雲慘淡,道陛下下了狠心要收拾世家,且有暴戾之相,即便有太后撐腰,他們行事也要多加註意。不然,盧家便是將來的崔家。

聽說,范陽盧家嫡出的那支已經徹底沒了,如今都換成了旁出的幾支共同主事。

「都道陛下兇悍,我看倒蠻寬和的。方才對朱明意他們,也沒如何啊。」崔七娘嘀咕,「怎麼爹娘總嚇唬我。」

害得她對進宮見太后都常常心存畏懼。

太后聽見了,似笑非笑地瞥她。崔七娘想起自己一時玩心,把禍闖到太後跟前,心虛低頭,不敢說話。

她有認錯的態度就好,太后沒急着訓她,而是搭了她前頭自顧自的嘀咕,「陛下近日心情好。」

「你母親前陣子不是都遞牌子想進宮來么,回去后和她說,這幾日都可來尋哀家。」

……

心情好的陛下仍慢慢走在大殿前的廣場中,碧空如洗,春日初起的東風將衣袍吹得翻飛,而他的神色,比風要和煦得多。

南音這一送,就送到了太極殿廣場外邊,看綏帝不緊不慢的步伐,有種為那些大人着急的感覺,「先生不趕回去議事嗎?」

「不急。」近日裏,綏帝在朝堂上都顯得比較平和,萬事有商量,和當初剛登基時很有些相似。

但他做的事,讓朝臣們冷靜不了。

揚州、明州之事爆發,消息不脛而走,長安這邊才知道陛下竟親自南下了一趟。

先前綏帝不上早朝,用的是去清樂宮閉關的理由。他有個道家弟子的身份,往年也有這樣的時候,理由並不稀奇。

至於期間的國事,都由幾位宰相共同決議,實在不好處置的,才留着等他回來定奪。

哪知他是借清樂宮的由頭,下江南歷了場險。

其中不妥,鑒於綏帝平安歸來,臣子們說道兩句就罷了。因着兩地空出的許多官職,朝堂上為如何選派又鬧了番,有人舉薦部下官員,也有人提議讓這次科舉考試中的佼佼者下放歷練。

這些,其實在綏帝歸京后的半月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如今在殿中爭吵,為的都是銀子。

國庫進了筆賬,綏帝有意下撥,各方就都開始爭取。工部說修繕水利耗費銀子,兵部說要管兵馬的操練,武器、裝備、糧草等缺一不可。這兩方確實是大頭,不過六部當中剩下的四部,也都不是閑職,哪兒有不爭取的道理。

銀子誰不愛,有銀子在手,行事就有底氣。戶部的職位為何吃香?還不是因為管財。

再不善口舌之道的官員,這種時候都變得伶俐起來,理由能一次性陳列十幾條。除了維護自己,還不忘攻訐他人,畢竟那邊多一分利,自己這兒就少一分。

這種利益之爭在朝堂上屬常事,當皇帝的都被吵過。

只沒有哪個皇帝,會像綏帝這樣聽着聽着就開溜。可以想見那群人吵完了,再一抬@首發現上面空蕩蕩時,面面相覷的茫然無措。

綏帝讓全英講給南音聽,全英就講得活靈活現,叫她忍俊不禁,「先生這種時候在外閑逛,算不算不務正業?」

諸位大人若看見綏帝優哉游哉的模樣,豈不得氣死。

南音覺得,先生這樣怎麼說呢,難得的有點兒壞。

綏帝一見她,最近本就晴好的心情愈發疏朗,從鼻間淡淡嗯出一聲,「他們得求我。」

是了,誰會在這時拿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指責天子,討好他拿銀子才是正事。

從這句話,南音能隱約窺見他平時和臣子們的博弈。作為天子固然大權在握,但行事總有許多人盯着,稍不順他們的意,便會跳出來說這兒不妥,那兒不當。

他可以駁斥回去,可來來往往,都得耗費心神精力,甚少有這樣無所顧忌的時候。

原來即便是皇帝,也要手中有錢,才能坦然當大爺。

悟出這個道理,南音感覺有些新奇。

她被綏帝帶着,有意在外多逛了兩圈,再回房時,裏邊兒安安靜靜的,見了綏帝齊聲問安,再沒先前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場景。

南音被從小門帶入,侍女特意引她到一扇隔間中,奉上茶點,「娘子想看書、練字、作畫或是其他都行,不必太拘謹,外面聽不到動靜。」

但從隔間內特意開的小口中,卻能清清楚楚看到房內。

這毫無疑問是綏帝的吩咐。

說完話兒,侍女恭恭敬敬地退守簾邊,隨時備她傳喚。

南音聽了一路,這時候也沒什麼避嫌之說,索性就坐在桌邊拿了本書心不在焉看着,實則更多在旁聽隔壁。

六部商議出了彼此勉強滿意的法子,此時派了代表呈稟,綏帝聽罷,「雖非戰,但外患猶存,西突厥、吐蕃等異族未定,外有高句麗、大食等國尚未臣服,軍需不可少。兵部再添兩百萬貫,從朕私庫出。」

兵部尚書倍感動容,陛下到底親自領過兵,知道他們的難處,不是只有戰時才要用銀子的。

陛下登基后兵部職權大增,規定各地軍餉不再走當地賦稅,而是統一由朝廷下撥,且需走戶部和兵部兩道流程。這道規定添了許多麻煩,但在某種程度上,也稍微壓制了部分當地士族的勢力。

先帝時期,若無戰事,軍營的人有半年都會在家中幫忙務農,到了陛下這兒,規定除卻秋收的那兩月,其餘時候都不得停止訓練。

戶部尚書聽罷,與同僚眼神交流一番,而後咬牙道:「何須陛下親自出,這筆銀子,戶部還是付得起的!」

語罷,除卻工部,剩下三部的人都紛紛出聲,表示大力支持兵部,可稍作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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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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