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梁景瑤沒有走過去,知道了英靈的執念,暫時不能喚醒他。
英靈一遍遍擦拭撥浪鼓上的血跡,看着撥浪鼓面的可愛小女孩幸福微笑,他看向看了幾十年的山路,目光從急切變成絕望。
梁景瑤輕輕嘆聲氣,轉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開播。
有些事不能等。
接到通知最早進來的網友可高興壞了。
“梁大師不是說休息幾天嗎,怎麼開播了?”
“抽獎,抽獎,大師,立刻,馬上開始。”
“大師大師,看熱搜了嗎?哈哈哈,吃瓜吃到停不下來。”
“今天出門聽到喜鵲叫,我就琢磨着會有啥好事。”
“現在人數三百人整,去掉不算的,中獎概率百分之幾,我要先去洗個手。”
“誰不算啊。”
兩次神乎其神的直播,本來一些沒想法的也打算來一卦,太准了,萬一有啥不知道的事呢。
梁景瑤一句話把眾人打入深淵:“今天不算卦,帶大家看看風景。”
彈幕區一片哀嚎,誰要看風景呀,來這裏,要麼算命,要麼聽精彩的故事。
梁景瑤不是不算,是來不及,算卦太耽誤時間了。
在線人數開始變少,雖然幅度不大,但今天的目的,需要人越多越好。
梁景瑤只好退一步,宣佈新規則:“今天只算一卦吧,免費,從在線名單里隨機抽取,時間不定。”
直播間眾人勉強接受,一個也行啊,還是免費的,萬一自己就是那個幸運兒呢?
梁景瑤剛寫好公告,有人打賞了:一艘豪華輪船。
本來都以為有人不守規則,等看到名字,老粉們來興趣了。
昨天的那位律師:心有正氣。
心有正氣主動發起視頻請求,接通后,鄭重對着屏幕深深鞠了個躬:“謝謝大師救了家母。”
梁景瑤坦然接受。
看過直播的老粉大概也能猜到,昨天的卦靈了吧,新粉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心有正氣現在還心有餘悸,他從不信鬼神,最近剛接了個類似的案子,客戶被所謂的大師騙取上百萬,無意看到梁景瑤直播間,抱着了解的心態留下。
事關母親身體健康,反正家門口對過就是醫院,沒事最好,有病早治療。
母親比他積極多了,當聽到大師算出來的,立刻出門。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肺癌早期。
幸虧發現的早,只有塊很小的陰影。
癌症擴散速度何等恐怖,如果再晚一段時間,後果不敢設想。
他和父親嚇得要死,母親卻一臉興奮,如果不是攔着,立刻出門去土地廟拜謝大師的救命之恩,順便,嗯,好好算一卦,算他的婚事。
心有正氣覺得,後面才是重點。
梁景瑤問更關心的:“紅英阿姨那邊怎麼樣了?”
“目前還算順利,被害者以及親屬主動放棄追究責任,加上事出有因以及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拘留的可能性不大,不過,紅英阿姨的狀態不怎麼好。”牽扯到本職工作,心有正氣表情非常嚴肅,“當地婦聯已經介入,她本人經過勸說,同意我提供法律援助,有什麼最新進展,法律允許內的,我會及時告訴大家。”
直播間紛紛鬆口氣,感謝心有正氣。
兩場直播,最讓他們牽挂的,就是王紅英。
她沒有工作,甚至等於沒有父母孩子,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心有正氣在一片好人有好報的彈幕中掛斷視頻。
梁景瑤隨後也出門,把手機支架固定到電動車前方:“錦繡谷位於寧山山脈,上個世紀,這裏曾經爆發過一場被寫入世界戰爭史的戰役,考考大家,有了解的嗎?”
“畫風轉變的好奇怪,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是梁大師的直播間嗎?”
“大師今天不算卦,改做導遊了。”
“風景好漂亮呀。”
“答對有沒有獎?比如,獲得買生髮水的內部名額,算卦也行。”
“寧山戰役嗎?歷史課本有,不過畢業太久,記不清楚了。”
“我大概知道點,好像挺慘烈的,最終我軍獲勝。”
就像被遺忘的英靈,半個多世紀過去,盛世多年,物慾橫流,很多人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場戰役,長達半個多月,倭寇出動四千餘人,他們有飛機、大炮、坦克,而我軍,□□都沒多少,主要武器是大刀。”梁景瑤看向鬱鬱蔥蔥如畫的起伏山脈,“白天,飛機大炮轟炸,晚上,用火燒”
戰爭的慘烈,不是幾句話就能總結。
身為土地神,梁景瑤知曉轄區內每一個生靈,每一寸土地。
拐了幾個彎后,梁景瑤忽然停下來,走向路邊的山崖。
那山崖不高,山頂活像鋸齒,中間塌了一大片,向陽的一面,大概因為環境不合適,沒有山裡常見的爬藤,光禿禿的。
鏡頭對準山崖。
如果不是見識過梁景瑤的神奇,很多人應該已經離開房間了,愛國知識的確重要,但這是直播啊,現在更好了,跑路邊沒啥看頭的山崖,是內急嗎?
啊呸,不能這樣說大師。
此刻房間人數早過了五萬,得益於運動員的流量,數字以秒錶般的速度增長。
幾萬人,幾乎涵蓋各行各業了。
有人打賞禮物獲得評論置頂的特權。
梁景瑤立刻翻開往生錄,當看到對方職業,試探請求視頻連接。
對方是個很精神的平頭男生,秒接后死死盯着屏幕:“主播主播,麻煩鏡頭再靠近一點,對準山壁上的小孔。”
梁景瑤正愁怎麼說呢,引導道:“哦,這是什麼?”
“這裏爆發過很激烈的戰爭!”平頭男生喃喃道,“沒錯的,小點的應該是步機槍孔,大點的,炮彈碎皮或者手榴彈之類炸的。”
本來沒人多想。
幾十年過去風吹日晒,彈孔更像是自然風化。
平頭男生這麼一說,彈幕區瞬間安靜不少,注意力轉到山崖上。
大大小小的孔,太多了,密密麻麻,幾乎一個挨着一個,像馬蜂窩。
梁景瑤把猜想變成確定,她輕輕撥開其中一個孔周圍鬆動的泥土,露出半截銹跡斑斑的什麼東西。
平頭男生低呼:“子彈!”
的確是子彈。
那子彈,依舊沉甸甸的,歲月不曾改變它的重量。
梁景瑤隨手仍在地上,又撥開一個孔,又是同樣的一顆子彈,接着,又一顆。
幾分鐘的功夫,地上多了二十多顆銹跡斑斑的子彈。
像一排小小的,觸目驚心的感嘆號,像直播間眾人慢慢沉重的心情。
嘻嘻哈哈的彈幕變少。
“致敬先烈!”
“致敬先烈!”
“致敬先烈。”
平頭男生緩緩抬起手臂,隔着千山萬水,隔着數十年的時空,遙遙敬了個軍禮。
梁景瑤退後幾步,整個山崖進入視頻。
一排排深淺不一、大大小小的彈孔,側面很多不規則的豁口,那是炸彈炸出來的。
幾十年前的這條路,是倭寇的必經之路,也是最佳的防守之地。
我軍早早登上山崖,佔據至高優勢。
倭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立刻展開反擊,大炮,飛機,機關槍,大地顫動,山崖上空硝煙瀰漫,亂石橫飛,最終,氣急敗壞的倭寇派出轟炸機
山都被炸成了只剩小小一塊,更何況血肉之軀。
一場被命名的戰役,有無數小小的戰役,有被記入史冊的英雄,更有被遺忘的無名英雄。
鏡頭對準山崖下。
戰爭的痕迹還在,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凌亂散落,保持當時被炸飛的模樣,旁邊一棵古柏,樹榦有好幾個圓形疤痕——子彈在它的心裏。
鏡頭再一轉,出現截白色發黃的物體,無數人低低驚呼一聲。
如果平常看到,大概不會多想。
但戰爭近的就在眼前,他們知道那是什麼。
梁景瑤蹲下,捏住深深扎進白骨上的炮彈殘片,根本不用用力,白骨被風化的比土硬不了多少。
炮彈殘片也是銹跡斑斑,但不像子彈,扎進骨頭裏的部分,是黑色的。
平頭男生聲音微微哽咽:“是血——敵人的鐵,我們英雄的血。”
他彷彿看到了當時的畫面,炮彈拖着長長火焰呼嘯而至,大地顫抖,數千滾燙的鐵片橫飛,其中一片,飛進不知名英雄的胳膊,鮮血蔓延,就這樣幾十年,骨頭風化,它被沁成了黑色。
梁景瑤也不知道殘骸主人是誰,或許被戰友救了,留下半條胳膊,也可能像昨晚那位牽挂女兒的英靈,長眠於大山的某個角落。
梁景瑤放下手機,捧起把黃土,輕輕灑落,那黃土,只有表面一層薄薄的黃色。
下面是黑色的,黑的濃烈。
血液的顏色。
平頭男生眼裏有了淚,抬起胳膊,敬禮。
不止他一個人。
一名白髮蒼蒼、已過耄耋之年的老兵渾身戰慄,老淚模糊了雙眼,他吃力抬起手臂,對着山崖,對着那截白骨,對着早已遠去的戰友,緩緩敬禮。
他是這場戰役的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