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赤狐將軍(下)

第28節 赤狐將軍(下)

“凡事有得就有失。”雲山已經有些不耐煩,“神諭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和統一。這些人如果要走,那就讓他們離開。神使絕對不會插手管他們的去留。”

征鴻張大了嘴,和眠鷗面面相覷。眠鷗臉色慘白,站了起來,向雲山行禮辭別。窗外突然傳來了巨大的鳥鳴聲。赤狐猛然回頭,看見神語殿和瓊花院兩邊都有了動靜。

千百隻巨大無比的海燕身上套着繩索,把整個神語大殿連房帶地基都拉了起來。黑壓壓的鳥群拖着大殿飛上了高空。玉象.長州拿着一根巨大的法杖站在神殿最高的先祖大廳上。他的法杖頂端放出一道強烈的白光,像是一把雪白的巨劍刺進了夜空。海燕們接二連三的發出高鳴,順着白光指引的方向齊齊扇動翅膀。整個神語殿轉眼就鑽進了高遠而厚重的雲層,去得無蹤無影。

瓊花院那邊的動靜要小得多,一群巨大的海鷹分別拉着一輛巨大的白帳金轅馬車飛上了高空,整整齊齊的排成一個“人”字。所有的車駕上都並肩坐着兩個僧侶,一個提着海鷹的韁繩,一個提着一盞透亮的燈籠。海鷹雖然飛得也高,但並沒有竄入雲層,所有人都能看着它們飛向南邊,漸漸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之中。

征鴻吞了一口口水,嘆了一口氣,“一切都晚了。”他向雲山行禮,跟眠鷗並肩走了出去。雲山端起杯子,把甜滋滋的牛奶一飲而盡。剛放下杯子,門外就走進來了兩個穿着金紅色長袍的神使。

赤狐認得這兩個人,有一頭棕色長發和一雙淺灰色眼珠的是白鶴.青川,黑髮黑眼留着一把絡腮鬍子的是朱䴉.長河。兩個人眉頭緊鎖,看起來似乎滿腹心事。

“大人,我們在黑鴉崖海域發現了一些破碎的黃土泥瓶。所有的瓶子上都畫著狩獵女神的符文。”白鶴看起來憂心忡忡,“我懷疑這些是巨魔的東西。肯定有巨魔已經來到了神域島。藏在某個我們還未知覺的暗處。”

“巨魔?”雲山突然笑了起來,“這些或許是遠古遺物。巨魔已經滅絕了。那個傳說中的巨魔帝國早就不復存在。”雲山望後仰了一下,讓自己半躺在椅子裏,僧侶和聖徒的離開讓他心情大好,“巨魔沒辦法藏在人類的世界裏。他們太高大了。太顯眼了。沒有地方能藏得下這些高個子!讓衛隊去貧民窟搜一搜,或許那裏有個賣巨魔考古物件的假古董商。”

“我們在浮木群島也發現了這些東西。”白鶴有些遲疑,“浮木群島現在出現了好幾個伐木場。砍樹的人像是千嶂王國那邊的人。但他們說不清楚這些木材被運去了哪裏。”

“浮木群島並不在我們的版圖裏。”雲山漫不經心的搖搖頭,“我們幹嘛要過問別人地盤上的事情。”

“我懷疑這些木材會用來建造巨大的戰船。”白鶴攤開手,“千嶂王國到處都有森林。他們根本沒必要到海島上來砍伐木料。”

“千嶂王國沒有海上艦隊。他們地廣人稀,又有挖不完的金礦銀礦。”雲山朝白鶴擺了擺手,“萬壑國的商隊會帶來所有他們需要的東西。他們沒有海上擴張的必要。這不划算。”

“所以,我懷疑是那些巨魔在造船。”白鶴兩手抱在胸口,低下了頭,“或者有一些殘存的巨魔,在某個未知的地方苟延殘喘,或許是他們的生存受到了威脅,他們需要一個新的容身之地,也或許是他們力量開始強大,渴望征服更多的……”

“如果真的還有巨魔存在。而這些巨魔又想要新領地的話,

他們應該去找千嶂王國的麻煩。”雲山朝白鶴搖了搖手,“千嶂王國是我們的屏障。夠了,我不想再聽到有關這些大個子的任何事情。”

朱䴉看了一眼白鶴,“雪狼向我舉報……”

“我不想聽這些瑣事。”雲山打斷了朱䴉的話,“你全權處理。”

朱䴉向雲山鞠了一躬,退開了兩步。白鶴放下手,聳聳肩,“或許是我多慮了。”他扁了扁嘴,遲疑了一下,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們是不是還要想辦法找回先知的戒指……”

雲山臉拉了下來,“戒指不是在聖徒手裏,就是在僧侶手裏。總有一方是在撒謊。金芒大人調查過法師。他認為,法師不可能會對他無法控制的神器產生興趣。”雲山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啪啪”響,“微雨.長野是個傲慢無禮的傢伙。但他不會是個小偷。”

“先知的戒指現在對我們沒有什麼意義。”雲山朝朱䴉擠出了一個笑容,“智慧和命運之戒從來都不屬於神光教派。神使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讓祭司們去操心這件事情。如果他們找不到,就治他們的罪。如果他們找得回,就讓他們三個自己爭個頭破血流。”白鶴點點頭,向雲山行了辭別禮,打算和朱䴉並肩退出去。

“告訴衛兵,今晚我再也不見任何人。”雲山突然站起來,朝白鶴笑了一下,“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休息了。”白鶴向他鞠了一躬,和朱䴉一起走了出去;拉上門后,外頭傳來了他和衛兵對話的聲音。

雲山伸了個懶腰,隨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個花瓶,扯去花瓶中的絲絨絹花后,他把花瓶對準了書房的房門,口中念起了咒語。咒語聲中,花瓶中飛出了一道水柱。清澈的水柱撲了在房門門框上,結出了一扇清水之門。

雲山放下花瓶,在清水之門上輕輕的敲了兩下,“嗑嗑”聲中,那扇清水之門被人由外而內的推開了。

門外站着個身段娉婷的美人兒。她有一頭亮金色的齊腰長發,披着一件金色的斗篷。整個人像是一尊黃金雕像。一看見雲山,她立刻就發出了銀鈴一樣的笑聲,歡蹦亂跳的撲了過來。雲山一把摟住了她。她吊在雲山的胸口,扯住雲山的鬍子,從斗篷里伸出一條雪白的腿,勾住了雲山的腰。

窗外的赤狐腦子裏登時“嗡”然一響。這個讓人頭暈目眩的美人兒不是別人,正是他覬覦多年的金鱗.淺塘。赤狐嫌惡的轉過身,瘋狂的扇動翅膀,朝鷹巢大廳飛回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赤狐解除了魔葯的效力,變回了自己的真容。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朝變成小貓的飛魚發牢騷——“你的妹妹已經變成了魔鬼!等等,你現在這樣搖擺不定,是不是也已經偷偷的投靠了雪狼?真該死!我竟然相信了你的謊言!”

赤狐提起關着飛魚的籠子,緊皺着眉頭,離開了密室,離開了鷹巢大廳。守衛們都在議論僧侶和聖徒的飛離,對於赤狐的深夜離開,誰也沒覺得奇怪,誰也沒多嘴循例盤問,老老實實的替他開門放行。雖然赤狐已經是將軍,但他並沒有搬離紫桐區。他還住在黑狐林地。

只是他已經把舊房子修葺一新,並圈了一大塊林地,為自己建了一個大花園。赤狐家的僕人不少,但他們都住在主樓後面的附樓。到了晚上,主樓里只有赤狐夫人和一個侍女翠羽.小橋。

赤狐回來的時候,門衛和護衛都感到異常驚訝,赤狐很少晚歸,天黑以後,他一般都會在鷹巢大廳過夜。飛魚雖然知道赤狐的家在哪裏,但這卻是第一次走進他的花園,走進他的家門。

赤狐家的花圃里種滿了低矮的雞蛋花,高牆邊種滿了高大的馬尾松。他家的花匠只允許雞蛋花長到他的胸口,所有的枝椏一樣平整,一眼望過去,整個花園像是一汪平靜的綠池。而牆邊的馬尾松就是綠池盪起的碧波。

赤狐的家看起來和其他世襲的貴族家很不一樣。大廳也好,樓道也好,牆壁上沒有一幅畫。家裏也看不見任何雕塑。赤狐不喜歡任何無用的陳設。家裏的所有的傢具、擺件似乎都像是個戰士,背負着責任和榮譽。

赤狐沒讓門衛拉響警鈴,“我只想直接回屋睡覺。沒必要驚動管家。”

他直接上了三樓,推開了卧室的房門。飛魚從貓籠里望出去,赤狐和夫人的卧室陳設簡單,沒有什麼裝飾或者擺設。整個房間裏只有一張大床和一個三開門的大衣櫃。大床靠着窗戶,因為沒有床頭櫃,在窗檯邊釘得有一個木製的燭台支架。但現在沒點蠟燭,燭台上閃爍的,只有柔和而靜謐的月光。

侍女翠羽蹲在壁爐前,正在往爐子裏加木炭,壁爐里跳動着黯淡而微弱的火光,整個屋子幾乎和室外一樣冰涼。聽見推門聲,她驚訝的站了起來。看見是赤狐,這才鬆了一口氣。

赤狐慢慢的走到床邊,把貓籠放在了窗台上。飛魚挨着籠條,從縫隙里望下去。赤狐夫人臉色灰白,兩眼緊閉,嘴唇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非常糟糕,可不太像是睡著了。赤狐伸手在她的鼻子下摸了一下,異常平靜的迴轉頭,瞧向翠羽,“怎麼又死了?這次連三個月都沒挨過。”

飛魚嚇了一跳,差點沒叫出聲來。驚恐中弓起背,豎起耳朵,瞪圓了眼睛,下意識的重新打量赤狐夫人。她應該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的手背上、脖子上,已經開始現出了屍斑。但奇怪的是,她身上沒有一點異味。整個人也沒有任何要腐爛的樣子。

“我早就說過。狐狸和人始終不一樣。魔能會磨滅它們的心志,會摧毀它們的身軀。它們脆弱的身軀承受不了這麼強大的變形魔法。”翠羽慢慢的走過來,站在床尾,慢吞吞的伸出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赤狐夫人的腳踝。夫人的身體立刻蜷縮起來,慘白的皮膚上慢慢冒出了一蓬細絨和軟毛。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變成了一隻穿着長袍的死狐狸。

“她受到驚嚇后,就一直覺得心口疼。”翠羽扁了扁嘴,“我不太相信狐狸。它們太狡猾了。或許這只是她想溜回森林的謊言和借口呢?可沒想到這次是真的。回來沒多久她就死掉了。說真的,我覺得狐狸不至於這樣膽小。”

“你應該找個人回來。”翠羽朝他聳聳肩,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從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穿着黑色斗篷的老太婆。她的臉上滿是可怕的皺褶,她的眼睛下垂,眉毛下垂,甚至連下巴和腮幫上的皮膚也下垂。她腰身佝僂,長着一頭灰白的茅草一樣的頭髮。她的頭髮里長着很多像蚯蚓一樣細長的觸手,觸手上長滿了白色、青色的膿皰,看起來像是戴了一頂章魚做的帽子。但她的牙齒潔白,牙齦粉紅,兩隻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又像個年輕人。

“不管是誰,哪怕是個守門的老頭兒也比狐狸強。”老太婆的聲音也變得像個破鑼,“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非要有一個妻子。你又從來不和她們睡覺!”

“單身的男人太引人矚目了。就算是個獨眼龍。”赤狐坐了下來,把死狐狸從床上拖了下來,扔在了地板上,“如果這個男人不年輕,那就更引人注意。所有人都會觀察他,猜測他,臆測他的種種,窺視他的種種。走到哪裏,都會有眼睛在暗地裏留意他。”

“這點我倒不知道。”老太婆活動了一下肩膀,扭了扭腰,“我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可我為什麼沒有和你一樣的體會?”

“那是因為女巫對漂亮的理解和常人不同。”赤狐朝她笑了一下,“你如果肯聽從我的建議。稍稍改變一下樣子。肯定會大不一樣!”

“他是誰?”老太婆突然打量起了飛魚,“你為什麼帶他回來?”

“他是個傀儡。”赤狐倒在床上,翹起二郎腿,“我應該殺了他。但我下不了手。留下他肯定是個錯誤。我敢打包票,將來我肯定得後悔。”

“我可以代勞。”老太婆突然笑了起來,“我好久沒吃過新鮮的貓肉了。”

“又或者,你可以物盡其用。”老太婆把飛魚從籠子裏提了出來,把他掛在赤狐的頭頂,“你需要一個夫人。”

“但他是個男人。”

“這又有什麼關係。”老太婆嘟起嘴,皺起眉頭,“反正你又不會和他睡覺。就算你打算破例,你的感覺也會欺騙你。說真的。我已經厭煩了把這些貓貓狗狗變成一個醜陋的蠢女人。每天都只會向我搖頭和點頭!”老太婆突然又變成了年輕的翠羽,她坐在床頭,輕輕撫摸自己的臉蛋,“雖然是女巫。可我也還是個女人!我也喜歡那些漂亮的蠟燭和迷人的熏香。好幾次我不在,你的蠢夫人甚至啃光了我的蠟燭!”

嘀咕聲中,她把手伸向了小貓的後腿,捏住了它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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