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糾纏不清
一天之內,從青家的乘龍快婿、丹家的救贖之星變成了人人唾棄的家族敗類,雖說這一切的結果都是丹浮生自己作出來的,但其境遇變化之大,卻也不由得讓人為之唏噓。
峰海邊,看着失魂落魄的丹浮生,有人嘲問他,是後悔了么?
丹浮生搖了搖頭。
少年郎行止由心,從不知悔為何物。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
不理解為何分明是他的人生,卻偏要由旁人來指手畫腳。
不理解此事明明與這些人沒有關係,可那日罰生柱旁,宗族親友齊聚,卻能個個義憤填膺,激昂憤慨,就好像他們能感同身受...就好像被悔婚的是他們一樣。
更不理解...為何那在他看來唯一有資格打罵他的人,反而三番兩次的護在了他的身前...
呵,她甚至都不曾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
而二人的下次一見面,則已是成年之後事了。
彼時的青流年已經有了“天星秀”的美譽,無數的年輕俊彥上門提親,幾乎都快要踏破了青家門檻,但女子卻不曾正眼看過一人。
這一年,也剛好是青玉仙鄉的甲子寶評。
所謂寶評,則是青玉仙鄉的年輕一輩齊聚一堂,奪寶爭雄,然後再由每人所得之物的珍惜程度來排下先後名次。
按照慣例,每一個大族或者強宗都會拿出一件奇寶,藏於指定的試煉之地,在設下層層關卡后,便任由年輕一輩們自由發揮,以此來彰顯各個世家宗門的實力。
拿出的奇寶是實力,去爭奪的後輩亦是實力。
當然那些小門小派的弟子或者無門無派的散修也可參加,只不過這類人少有奪寶成功的,而這其中若真有能脫穎而出奪得奇寶的,那便可算是與提供寶物的宗門世家結下了善緣,這樣一來,小修們有了依仗,宗門世家也順便籠絡了人才,一舉兩得。
所以青玉仙鄉的每一屆寶評都稱得上是群英薈萃、卧虎藏龍。
而由於昔日仙鄉魁首的道宗日漸衰落,其為了藉著這一次寶評的機會向其它勢力示好,竟是主動提出將自己的山門“碧霞山”作為此次寶評的試煉場地。
之後道宗更是下了血本,拿出了一位祖師用心血淬鍊的法寶當作獎勵,並承諾為了比試公平,所有的道宗門人都將不參與此次武比奪寶,他們所做的一切,全當是造福有緣人了。
儘管當時大家都認為,即便道宗後輩參加武比,也很難從其中奪寶勝出。
但由於道宗拿出的法器實在過於罕見珍稀,其它世家宗門為了不失掉面子,也只得相繼拿出了更為豐厚的獎勵。
於是你來我往之下,這一屆寶評就變成了青玉仙鄉近千年來最盛大的一次了。
而也就是在這次寶評,青流年終於再次見到了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浮生哥哥。
那個一別八年,竟是沒有任何變化的少年郎。
那個一出場,就又給自己宗門惹下了天大的麻煩的小道士。
不顧道宗承諾,擅入試煉之地,在擊傷了一眾天才同修之後,奪去了數件至寶。
便也是這一日,“蓮華璨碧”之名,初現青玉仙鄉。
那是一柄硃紅色的秀傘,傳聞是由“降果天宮”的降龍木與“彼海佛岸”的長生絲經兩世而成,傘開之時,邪魔辟易,五行不侵。后又得一位大宗師的心血淬鍊,終成不世奇珍。
道宗當時將此物當作寶評獎勵拿出,不知引來了多少女子的眼紅。
至於為什麼多是女子,則是因為此傘的雕工與樣式都過於陰柔美艷,男子倒也能用,只不過看上去有些變態罷了。
而也就是在此寶的爭奪中,丹浮生與青流年再遇了。
那一日,小道士步璨蓮華,莫說同輩修士,整個碧霞山上儘是庸人。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丹浮生不顧宗門約束,以天人之姿奪了這柄秀傘,是為了獻於青家的大小姐,好挽回這門親事。
畢竟青流年此時已長成了青玉仙鄉第一等的美人,青家更是如日中天的正道巨擘,面對如此絕佳的姻緣,年輕人心生悔意也是合乎情理的。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青家的大小姐顯然對曾經的竹馬還有着幾分的眷戀。
更何況道宗和丹家江河日下,早已到了光憑一個驚才絕艷的年輕人無法中興的地步,這時候也只有牢牢的抱住青家這顆大樹,丹家和道宗才能有重新崛起的機會與時間。
也只有這樣,討得了青家大小姐的歡心,丹浮生事後才能免於違背宗門禁令而造成的後果。
否則其它勢力要是藉機追究起道宗的言而無信,並以此發難,那麼丹浮生當即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適時無力平息其他勢力怒火的道宗,便只能將這個罪魁禍首交諸眾人。
可最後若是要落得個如此下場,小道士這會兒又何必出來自討苦果呢?
所以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小道士如此招搖入試必然是為了青流年而來,而這也剛好可以解釋為什麼道宗願意提供自己的大本營作為奪寶場地,又為什麼這麼捨得的拿出一分稀世奇珍作為獎品。
原是找機會來向徒媳示好了。
就連青流年自己也是這麼認為,女子當時就想啊...若浮生哥哥能拿着禮物來跟她賠罪...
不,甚至無需如此。
就算浮生哥哥不拿禮物,不願認錯,她也不會在意,她需要的一直都不過是個機會而已,哪怕他只是走過來輕喚一聲她的名字。
她便就原諒他了。
青流年的父親也曾罵她沒有骨氣,怎麼會愛的如此卑微,真不知這混小子是有什麼優點,能讓她如此痴痴不忘。
而青流年當時只是默默承受,並沒有解釋過一句。
情深自心而起,哪有諸般緣由。
可這件事最終的結果,卻是又一次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那個小道士,那個丹浮生,竟是拿着那柄秀傘,歡喜的與青流年擦肩而過了。
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其實這還真不是小道士薄情寡義,對自己曾經的未婚妻視若無睹,而是丹浮生壓根就沒有認出青流年。
兩人一別多年,而這時間又剛好女孩發育生長的階段。
所以丹浮生對青流年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綁着雙馬尾,稚嫩嬌小的女孩模樣,又哪裏會把她與此時身材婀娜高挑、面容精緻的年輕美女多做聯想。
於是當青流年脫口喊出他名字的時候,丹浮生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聲聲“浮生哥哥”,聲聲入耳,勾起了小道士心底異樣心緒。
此生最對不起、最不敢相見的人,此時竟是就在自己的身後,小道士呆立當場,不僅沒敢回頭,甚至連動都不敢再動一下。
怎麼會變化這麼大?
他明明仔細觀察過了呀,居然沒發現她就在這裏。
若早知如此,他還真就不來了。
然後便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小道士再次奪路而逃,來得時候有多威風,逃得時候就有多狼狽。
......
往昔種種浮現,青流年的眼睛越來越紅,眼看就要哭出聲來,小道士卻是搶先委屈了起來,“我不是儘力彌補了么?”
這一刻,青流年不可置信的看着丹浮生,她很難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理素質,才讓他的浮生哥哥如此心安理得的表現得比自己還要委屈?
於是青流年紅着眼眶咬牙問道:“你彌補了什麼?”
小道士雙手無措的交叉在一起,聲音細若蚊鳴,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道,“自那之後,你老爹讓我做的事,我可是連因果都不曾問過,無論是非對錯,都一一照辦了...”
青流年怒道:“那與我何干?又不是我讓你做的!!!”
聞言,小道士雙眼瞪大,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覺得青流年這是在無理取鬧,但轉念一想,好像又有點道理。
對哦,這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那貧道之前辛辛苦苦,替青家搞七搞八是為了什麼?豈不是瞎耽誤功夫?
一時間,小道士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丹浮生癟起嘴,有些許的不悅。
這倒不是他惱火青家的老頭子騙他做了許多次的苦力,而因為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麼做可以彌補他對青流年的虧欠。
丹浮生小聲說道:“那你有什麼心愿嘛...”
只是小道士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青流年熾烈的眼神打斷了。
或許這問題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小道士長嘆一聲,輕聲道:“何苦呢...”
青流年擦去眼角淚水,說道:“怎麼?現在是連我喜歡你,你都不許了么?”
青流年的直白,又一次讓小道士低下了頭,丹浮生答道:“韶華易逝,貧道只是替你感到不值而已...”
青流年打斷道:“那你呢?她就值得,是么?”
丹浮生啞口無言。
青流年淡淡說道:“十六年又一百一十三天了。”
“旁人看不出來,難道我也看不出來么?”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下界去接她,而她又為什麼隔了這麼多年還沒來尋你,但我清楚,你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聲名盛極時甘願入此深冢,分明得的是長生大自在,卻偏選擇了這副孩童身軀。”
“無非是因此地是青玉仙鄉的穿界光柱所在,凡人跨界而來,你都能第一時間知曉,所以你終年枯守於此。”
“無非是怕她會認不出你,所以...特意保持了初見時的模樣。”
青流年雖娓娓道來,心卻猶如刀絞。
他從未對自己如此。
青流年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麼樣的一面之緣,能抵得上二人十數載的朝夕相處。
小道士看向遠方,心中長嘆一聲,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啊,原來她記得竟是比我還要清楚。
丹浮生小聲嘀咕道:“所以你就更不應該搭理貧道了啊。”
青流年聞言冷笑一聲,譏諷道:“好你個丹浮生,許自己見異思遷,倒不許別人從一而終了?”
丹浮生再次閉上了嘴,
兩人久顧無言。
半晌后,青流年才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口說道:“浮生哥哥,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
青流年雙眼眯成了一條縫,突然笑道:“若是我把她殺了,你會如何?”
小道士不予理睬。
青流年聲音逐漸冷了下來,“浮生哥哥不信?”
小道士答淡然道:“我信。”
青流年道:“那你就這個反應?”
小道士想了一會兒,嘆息道:“其實貧道已經救過她好多條命了,所以最後若真因貧道的緣故害她身死,她也不能怪罪貧道吧。”
青流年道:“就這些?”
小道士橫了青流年一眼,無奈道:“不然呢?你想聽到什麼回答?”
“是‘如有那日,貧道必會親赴青家,殺你滿門雞犬不留’這句么?”
青流年直視着小道士,毫不畏懼。
兩人對視了片刻后,小道士就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率先認輸道:“得了,若真有那一天,便算是她把命還我了...”
“然後貧道再一併還你就是。”
“如此她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了,這樣貧道來生再去尋他,便不算負你了。”
聞言,青流年冷哼了一聲,說道:“那我偏不,你想和我撇清關係,門都沒有。”
“我偏要你一輩子欠我,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