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人從“天上”來

境門開啟，乍現萬丈華光。

但見光影之中，一人雖是緩步走出，卻是瞬至三女身前。

方寸！

黑翼怪鳥足下四手同出，當空凌厲抓下。

來人不閃不避，手中拂塵輕揚，與黑翼怪鳥四爪相擊。

不動如山。

兩者正面角力，相持片刻后，黑翼怪鳥雙翅扇動，率先拉開距離。

竟是力屈。

來人再一踏腳，有蓮華似波紋在地表擴散而出，罪東城內群妖如螻蟻，霎時身體失衡，盡皆被掀翻在地。

冥土亦難倖免，接觸瞬間，形體潰散，被驅退至廣場之外。

無垢。

僅僅是一個照面，罪東城廣場之上，便只剩黑翼怪鳥一獸，能與之對峙了。

黑翼怪鳥怒極，人嘴和鳥喙同時張開，首次發出了叫聲。

黑翼怪鳥咆哮聲似嬰兒啼哭，尖銳刺耳。

頓時群妖俯首，不敢動彈，有距離稍近者，聞聲之後更是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華光庇護之下，罪東城人雖說安然無事，但那道人影卻也是被黑翼怪鳥這一擊呵退了身上金光。

光芒退散之際，眾人赫然瞥見那與黑翼怪鳥交手，甚至尤佔上風的人影本體，竟是一名身材嬌小，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年幼道士。

小道士站在三女身前，不過是剛剛到鐮女胸口的個子。

小道士未佩道冠，雖是披頭散髮，身上卻穿着一件珠光寶氣的金色道袍。

錦繡為底，金絲繡花，其上更有珍珠寶玉相綴，不計其數，好不浮誇。

小道士逼退眾妖之後，便負手掐動道決。

錘女只覺得自己懷中老闆娘的身體一陣發燙，待她低頭看去之時，老闆娘皮膚上的猩紅血斑已經開始整片褪去，就連其身上支離破碎的衣衫，也正在被數根遊動銀針縫補起來。

鐮女和錘女看着眼前的這個小道士，一時之間面露驚容，目瞪口呆。

她二人雖然修為不高，但曾貴為王女，終歸是見過氣象，按理來說本不該如此失態，可眼前此人之怪異，卻是二人生平未見。

這麼說吧，這小道士給她們的震撼，甚至比那黑翼怪鳥來得還要強烈。

在她們的記憶里，即便是強如父兄，修為高深莫測，也偶爾會在吐納之間，不知不覺的散發出他們那猶如山嶽般厚重的靈力。

就算是那有着特殊能力，可以隱藏自己氣息的黑翼怪鳥，在靈力極度澎湃之時，也難免會被人察覺。

可眼前這個小道士幾番出手，此刻又是站在她們的身前掐動道訣，但她二人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感受到這小道士有半點的氣機波動，就好像是只要閉上眼，這個人便不存在了一樣。

錘女伸出手，戳了戳鐮女的腰，而鐮女則是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

而相較之下，八角樓老闆娘顯然就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了，她只是出神的望着小道士的背影。

老闆娘並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可卻是開心他在為自己縫補衣衫。

老闆娘忍不住向前伸出的手，是朝思慕想后得以相見的不能自已，可那欲言又止的唇，卻是久別重逢時不敢出聲的小心翼翼。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啊。

半晌，八角樓老闆娘才吐出了一句，“你的衣品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話到嘴邊，終歸還是改了口。

小道士聞言轉過身來，其清秀的臉龐上，是星目劍眉、紅唇皓齒，說話間，聲音溫柔細膩，更讓人如沐春風，“不好看么？”

一時間，老闆娘竟看的呆了。

如今她已是徐娘半老，可他卻還是當年的模樣。

小道士見老闆娘沒有答話，輕聲說道：“其實一早就感受到你的召喚了，還特意先去挑了衣服。”

“但一直不知道穿什麼才好，磨蹭半天...”

“這不，連道髻都還沒來得及扎呢。”

八角樓老闆娘回過神來，故意用嫌棄的語氣說道：“還不如小時候的那身灰袍來的素雅乾淨，現在穿的跟個大花公雞似的，丟死人了。”

老闆娘雖然嘴上如此說，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含情、嘴角帶笑，內心分明是歡喜的不得了。

小道士呵呵一笑，抬起雙手，左右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道袍后，鼓起嘴嘟囔道：“怎麼會呢，我看這身就挺好看的呀。”

就在兩人敘舊之時，站在一旁的鐮女突然嘴唇微張，想要提醒小道士什麼，可是已經來不及說話了。

八角樓老闆娘的瞳孔也是瞬間放大，方才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小道士的身上，早已將那黑翼怪鳥拋在腦後了。

直到那道黑影襲殺至小道士的背後，老闆娘才反應過來，應該先提醒他，這畜牲能隱藏氣息的。

眾人的心一瞬間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此刻，小道士沒有任何的防備，眼看就要被黑翼怪鳥一抓捏住頸椎時，半空中忽然傳出一陣古鐘長鳴之聲。

眾人只見小道士的頸后，憑空浮現出一道太極虛影，毫無波瀾的攔下了黑翼怪鳥的全力一擊。

小道士聞聲嚇了一跳，脖子一縮，向前躲了兩步后，才回頭望去，驚訝的說道：“卧槽！你堂堂一個君王，跟貧道搞這些？”

黑翼怪鳥面目猙獰，四爪同時用力，這一次，竟是將太極圖周圍的空間都抓出了裂痕。

眼看黑翼怪鳥是鐵了心的要和自己硬碰，小道士皺了皺眉，手中拂塵揚起，看樣子也是再容不得這大鳥放肆了。

然而就在小道士準備動手之際，變數陡生。

小道士原本已經站定的身體，忽然間一個踉蹌，竟是不自覺的再次向後傾倒而去。

小道士只覺得有一陣狂風將自己向鏡門中吹去，甚至連帶他背後的太極虛影，也有了被吹散的跡象。

可小道士此刻分明看見那黑翼怪鳥雙翅懸停未動，而他身邊的三名女子亦是穩穩地站在原地，甚至連髮絲都未曾揚起一根。

小道士心道：這是哪裏來的怪風？

同一時間，鏡門之中也生出一股力量，那股力量自鏡門之中奔涌而出，包裹住小道士的身軀，竟好似要將他拉回其內。

小道士瞬間明了，偏頭一臉疑惑的看向了八角樓老闆娘。

而八角樓老闆此刻也正在滿眼無辜的對着小道士搖頭示意。

老闆娘雖然想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導致這種情況提前發生，但是她確認得出這是鏡門即將關閉，小道士將被遣返的徵兆。

八角樓老闆娘呢喃道：“怎麼會這麼快，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老闆娘的內心世界——————

那年她走投無路，於絕境之下偶然覺醒了命定之葉，意外的打開了一扇連通異界的大門。

她雖然進不去，但卻能看見門內的景象。

那是罪惡坑從未有過的風景。

明媚且溫暖，讓她一度以為這是天堂的假象。

儘管門內的人根本聽不見她的求救，但她還是覺得能死在這樣的美景之外，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可就在她進行了無數次的切換門內場景，只為再多看一眼不同的天地之時。

她終於得到了回應。

青雲蒼山之下，碧水流江之前，一名趕着鴨子的小道童，第一次看見了她。

然後就和所有故事裏的相遇一樣，小道士出乎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完成了英雄救美。

在之後的日子裏，她沒有力氣了，小道士就會替她尋一處山洞，在為她布下陣法之後，再回到鏡門中去。

而等她休息好了，她再打開鏡門，去喚小道士出來。

就這樣反反覆復，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小道士護行千里，一路將她送入城中，其間不僅幫她數次度過了難關，還教會了她修行之法，替她謀得了生路。

年幼的她，也曾天真的以為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打開鏡門，直到她開啟鏡門的準備時間越來越長，直到她必須依靠別的器物來強化命定之力，直到她漸漸長大，她才明白了何為天人相差，何為雲泥有別。

六層空間之隔，縱是亘古存在穿界法陣，亦不能來去自如。

更別說她那脆弱的命定之葉，又哪裏承受的住這無休無止的損耗。

她知道等到她命定之力徹底枯竭的那一天，便是鏡門永遠封閉之時。

可她不要這樣的永遠！

所以這些年她才會拚命的賺錢，才會如履薄冰的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才會不擇手段的威逼利誘那些賤民替她做事，榨乾他們所有的價值。

所以在最後一次相見時，哪怕小道士送了她一柄秀傘，她也沒有任何的回禮。

只為了能夠早一日攢夠自己的嫁妝。

“我不要你來接我，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但我不要他們說你眼光不好相中了一個底層女子，我更不要他們對你指指點點。”

“你就稍微等等我嘛，等我攢夠了錢，攢夠了人脈，等我能真正的抵達你的世界，等我為自己備好了嫁妝，我就來找你，好不好？”

————————————

小道士略一思索后，便自行撤去了背後的太極虛影，但見小道士手上拂塵一揮，重重的砸在了黑翼怪鳥的四爪之上，龐大的衝擊波再次成漣漪狀闊散而出。

這一次，兩者各自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施加在小道士身上的奇怪推力，也有所減輕。

小道士撓了撓頭，在略微推敲了一下其中原由后，看着八角樓老闆娘尷尬的笑道：“不怪你，這不是你的原因。”

隨即小道士解釋道：“我在那邊時總是害怕下層世界危機重重，擔心你下一次找我，我會應付不了你的麻煩。”

“於是這些年我就一個勁埋頭的修行...”

“好像一不小心，超過了鏡門的承受範圍了。”

小道士是故意這麼說的，其實他現在也不能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

但他卻是想藉此機會，側面炫耀一下自己的修為，帥氣的在她面前裝上一波，來得到自己心儀的女孩的誇讚。

只是這話聽在八角樓老闆娘的耳朵里就變了味。

小道士怎麼也沒有想到，方才還含情脈脈看着他的八角樓老闆娘，忽然之間就面露慍色，將頭撇向一旁，生氣的說道：“你什麼意思？”

“你現在是嫌棄老娘修為低微，連給你開門的都做不好了么？”

“那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小道士一時間瞪大了雙眼，完全搞不清狀況。

只是八角樓老闆娘沒有看他，小道士自然也就看不清老闆娘的臉色，於是小道士只得轉而看向一邊的鐮女，滿臉疑惑的尋求幫助。

那表情就好像在說，“？？？”

“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