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4
“犯罪嫌疑人宗祈,男,22歲,江州大學在讀學生,因缺少學分延畢一年。如今在XX平台探靈主播區任職,目前暫居南舊城區山溪路富強小區3棟202。直系親屬兩位,一位於十五年前失蹤,另一位已於今年年初病逝。”
“21日中午十二點犯罪嫌疑人進入江州市棗花仁心精神病院進行探靈直播,這是我們在平台後台截取的直播回放。”
外邊夜幕已至,會議室里警察們正襟危坐,最前方銀幕上的投影錄像正在播放。
此次案情嚴重,且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誤造成消息泄露,僅僅只是大半天的時間,這樁案子就引來無數社會媒體關注。在多方巨大壓力下,上面專門成立了專項調查組,派了一位國安特勤局的探員來協助調查此次碎屍案。
級別上來說國安特勤局的探員是特別委派,上來就直接接手整個調查組,成為第一負責人。
投影上的黑髮青年正侃侃而談:“這裏在二十年前發生過一場破朔迷離的大火......”
主持會議的探員兼組長按下暫停鍵,面色嚴肅。
“這是嫌疑人最早出現在犯罪現場的視頻。”
“然而從我們在現場提取到的罪證來看,顯然這只是嫌疑人的一次聲東擊西。這條沒問題的話,我們就繼續往下過。”
專案組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筆尖沙沙在紙面走過。
高沐則坐在最前方的位置,面前攤開着文件,手裏拿着一支筆,眉心高高擰起,視線如同膠水那樣黏在拍攝着案發現場的照片上,在門背上那條銜尾蛇標記停留了格外久。
這樁案子的關注度太高,他們也只能臨時加班加點,以至於明月高懸還在這裏加班工作。
根據上午從現場得到的線索和法醫給出的屍檢結果,專案調查組終於在十點前模擬復盤出了整個案件的經過。
出乎意料的是,NA檢測確定過身份后,警方發現兩位受害者也不是全然無辜者,一個因□□多名幼女留下過案底,剛剛刑滿釋放不久,另一個在比對NA后竟然還被追溯出身負一樁尚未告破的殺妻案。..
“墮落天使還是開膛手?”
連環殺手在大體上也有劃分類型,常見的有“食人者”“黑寡婦”“死亡天使”等,開膛手和墮落天使也是其中之一。
墮落天使這種類型的連環殺手通常認為自己背負着某種使命,他們選擇的作案目標一般都是特殊群體,而自己則行使“清理”的職責。而開膛手則喜歡大面積破壞屍體,熱衷於行為藝術。
鑒於沒能從嫌疑人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這一條被暫且擱置,繼續復盤案件過程。
很快,加班加點的專案組就模擬出了簡單的基本經過。
兇手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兩位受害者,然後將對方草草碎屍裝入黑色袋子內,拖到了荒廢已久且人跡罕至的棗花仁心精神病院,在一樓洗手間的最後一個隔間內分屍,用白蠟倒灌進頭顱之內,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做完這一切后,他離開洗手間,回到門口,打開直播並且再度進入精神病院,製造出自己不在場的證明,誘導直播間內的觀眾,在關鍵時刻故意切斷直播間的連接信號,偽造出一個並不存在的嫌疑人,然後報警並且大搖大擺地來警察局做筆錄,極盡嘲諷。
“從外表真看不出來啊,氣質那麼乾淨的青年竟然會是兇手。”
“明明像一張白紙,實際上卻是窮兇惡極的犯罪。”
一邊復盤,與會的警官們一邊暗暗心驚。
如果不是法醫意外發現的關鍵性證據,恐怕這個案子得成為一宗懸案。別的不說,兇手的作案手法和心思的縝密程度就足夠讓人膽寒。
就連之前宗祈在幾次探靈中遇到的意外也被專案組拎出來歸類為兇手心思狡詐詭譎,故意和警方打好關係以降低自己的嫌疑。
探員稍加整理,做出最後決定,“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這些材料和證據就可以着手移交給法院了。”
就在這時,高沐終於抬頭。
“復盤裏有很多不合情理之處,包括有明顯衝突的邏輯關係,時間線上的問題,這些都無法解釋。如此草率地結案,恕我無法接受。”
“那又如何?”
站在銀幕前的探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證據不會說謊。”
鐵證如山。
證據當前,多少的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
會議室里其他人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耳朵卻都十分統一地豎起。
高沐是從國安特勤局調派出來的,如今接手案子的柳探員則正在國安特勤局任職。大家都對高隊長降職的原因好奇不已,沒想到這一回恰好碰上了以前的同僚,,自然心生好奇。
柳探員的語氣譏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挖苦:“高大隊長,不要忘了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會被調出國安特勤局。這麼簡單且證據一目了然的案子,你也要發揮福爾摩斯精神嗎?”
高沐不着痕迹地握緊了手裏的筆,沉聲道:“案件之前的負責人是我,我擁有親自審問嫌疑人,確認是否存在失誤的權力。”
“那請隨意。”
柳探員皮笑肉不笑:“明天中午十二點,這些證據就會呈交上去。”
“最後,作為曾經的同僚,容我提醒你一句。既然你認出了那個標誌,那就應當明白我做出儘快結案的結論,即使移交給上級部門,同樣會獲得相同的結果。”
面對這個潛藏在陰影中,就連國安特勤花費無數人力也難以打入其中,抓不到任何蹤跡的黑暗組織,更快移交結案才是重中之重,否則......或許會迎來意料之外的反轉。
因為就算有再多疑點,也逃不過一句鐵證如山。
高沐抿唇,挺直腰板走出會議室。
......
入夜已久,警察局裏安安靜靜,現在是下班時間,值夜的警察並不在這一塊駐守。走廊靜悄悄的,只有審訊室門口還站着全副武裝的警員。
拘留後對犯人的審問工作一般定在24小時之內。
另一頭的專案組在模擬復盤,這邊也沒閑着,一直不間斷地派警員過來問話。然而犯罪嫌疑人相當嘴硬拒不配合,始終重複自己無罪,這才僵持到現在。
負責看守臨時拘留的警察站在門口,看到高沐后連忙立正敬禮:“高隊長。”
高沐點頭:“已經在走結案流程了,不出意外的明天就可以移交拘留,我來例行問詢一下。”
聽到要結案,兩位警員鬆了口氣。
嫌疑人口風太緊,看到證據后情緒激動但拒不認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依舊沒用。再加上專案組和媒體輿論不斷施加的壓力,所有人都很疲憊。
“大家都辛苦了,先去吃晚飯吧,這裏我來看着就行。”
“是,隊長。”
她擰開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內落針可聞。
這裏只有一塊玻璃隔板,幾張椅子,以及一位被手銬銬緊,坐在玻璃隔壁后的犯罪嫌疑人。
經歷了一天的審問,黑髮青年神色明顯有些萎靡。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冷靜的跡象,瞳孔充盈着一簇無法熄滅的火焰。
在看到進來的人是高沐后,這簇火焰明顯竄起些許,明亮憤怒。
“不是我。”
他的嗓音干啞,充滿篤定。
高沐站在原地,嘆了口氣:“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一個人。”
“法醫的檢定結果有問題。”
“......”
這也是高沐梳理出的癥結所在。
現場搜集到的罪證和法醫給出的屍檢結果有出入,雖然出入不大,但的確是無法解釋的疑點。
可是僅憑這些微不足道似是而非的疑點,在現有的證據面前根本沒有絲毫說服之力。
因為不僅在屍體上發現了指紋,就連兇器上也有。
指紋和黑髮青年的指紋一模一樣。這是鐵證,無可辯駁的鐵證。
宗祈攥緊拳頭,手銬上的鐵鏈伴隨着他的動作沙沙作響。
“法醫偽造了罪證,我是被陷害的。”
隔着玻璃窗,他定定地同高沐對視。
少年眉宇堅毅,雙眸內佈滿紅血絲。
那雙眼睛卻很亮,亮得出奇,像黑夜寒星,像白晝烈日,照到靈魂深處,讓人不敢直視。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就算她不會側寫也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來,這不該是一雙窮兇惡極犯罪會有的眼睛。
高沐疲憊地閉眼,再睜開的時候,雖然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卻多了幾分堅定。
“我相信你。”
宗祈睜大了眼睛。
自從被逮捕后,所有人都把他當成板上釘釘的犯罪嫌疑人。
就算宗祈無數次強調自己前一天還在出租屋,也可以通過出租車查到他的出行信息,甚至用自己的人格作為擔保,依舊毫無用處。
我無罪這三個字,宗祈數不清自己說了多少次了。
所有人都在勸他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趁早交代還能減刑。
當然了,這麼惡劣的案件那是死罪難免活罪難逃,絕對得上最高法院複核一遍,減刑要麼是槍刑轉成注射給個痛快,要麼也得無期。
宗祈清楚的很,所以想方設法和進來問話的刑警溝通,可沒有一個人真的想和他溝通,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板著臉問他作案動機。
現在卻有人願意相信他。
宗祈說不清現在自己的心情,過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個乾巴巴的謝謝來。
“不用,這是我的職責。”
下定決心后,高沐沒有繼續停留的意思。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腕錶,雷厲風行地做出決定:“原定明天中午十二點結案。我會以前負責人的身份請示上級拖延結案時間,再重新委派另外一組再次整理調查。”
“那......如果調查結果和專案組調查的結果一樣呢?”
高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會儘力。”
她輕聲說著,語氣斬釘截鐵,“以我肩上的警徽為誓。”
“砰——”
審訊室的門重新關上了。
靜謐空曠的走廊里,高沐如同一尊雕塑般站立在原地,手腳冰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眼睛裏有掙扎,有痛苦,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檢測的法醫是首都醫科大學的教授,在江州工作了十幾年,人脈地位樣樣不缺。
如果兇手不是兇手,那擁有如此大能力讓偽造罪證的又是誰?
在沒有人察覺的情況下,誰又能將一個無辜人輕而易舉調換為替死鬼?
誰也不知道,這座城市的陰影之下潛藏的是什麼,是海州滲透過來的陰影,還是其他更加龐大的東西。
明明才剛剛入夏,寒氣卻像是從腳底開始侵襲,滲透在四肢百骸,叫人從心底開始發冷。
屍檢指紋檢驗結果和現場有出入。
近乎一模一樣的案子,她不是第一次經歷。
這是第二次。
......
高沐離開后,宗祈重新坐回椅子上。
沉重的手銬也伴隨着他的動作晃了回去,垂在腿間,沉甸甸的。
十幾個小時過去,再多的茫然和不解也逐漸平息。
他現在已經可以冷靜坐下來分析這樁詭異案件里的利弊關係。
首先,宗祈可以確定,陷害他的人正是兇手......以及兇手背後的神秘組織。他們的標誌,或者某種訊號是銜尾蛇,或許。
兇手在洗手間裏接的那通電話給了宗祈許多信息。
難怪當時兇手那麼有恃無恐,甚至都沒有蹲在洗手間裏把他這個目擊者解決掉,原來早有後手,有人幫忙善後,最有能力偽造罪證的當然是檢驗科法醫。
宗祈飛快活動起大腦,最終得出結論。
一個可以隨意篡改現實顛倒黑白的組織,很難說如今愈演愈烈的輿論壓力是不是也出自他們的手筆。
可以確定的是,既然這個組織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就算高隊長願意以職位擔保幫他申請重新審核的機會,它也不可能放過自己,反而還會拖累願意幫他的人。
如果坐以待斃的話,宗祈只會被送進監獄。
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那他又該怎麼救自己呢?
宗祈的視線在空蕩蕩的室內逡巡,最後重新停留在自己眼眶之上。
如果常規的辦法走不通,就只能試試非常規的辦法。
他手上有一個非自然系統,還不至於走投無路。
【即興拍攝剩餘時間:14小時20分鐘】
【尖叫值:110,《精神病院》小劇本探索進度:45%,當前演員人數:1】
警察們將他身上的東西全部收走了,包括可以用來聯繫外界的手機。
但是這個恐怖片導演系統在手機上的程序界面也只是一個載體,宗祈可以隨時通過意念打開浮現在視網膜上的系統面板,這也是他唯一的後路。
他輕車熟路地點開導演權限的界面。
這個權限界面宗祈已經進來看過好幾次了,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一直無法下定決心。
導演權限一共有三個,除了第三個權限以外,其他兩個權限都只在電影拍攝中途才被允許使用。
【導演權限一:探查信息】
【導演權限二:絕對豁免】
【導演權限三:重新拍攝】
第一個權限的介紹宗祈不太明白,寫明的說是可以探查演員的信息。
因為即興拍攝演員只有宗祈一個,這個權限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他現在才剛完成新手導演任務,即興拍攝都還沒結束,自然接觸不到更後面的東西,只能暫且擱下。
至於第二個權限就更簡單粗暴了。
絕對豁免:在大劇本和即興拍攝過程中,導演不會受到任何來自鬼怪的傷害。
可惜這個權限也有限制。
首先拍攝過程僅僅只局限於大劇本和即興拍攝內。像宗祈這次開啟的即興短視頻拍攝,系統對此有着嚴格的次數限制。只能通過導演等級提升,或者是電影劇本評價獎勵才能獲得額外次數。
換而言之,如果他沒有進入即興拍攝就不小心開啟了小劇本,那豁免權就完全沒用了。
再者,這裏局限的只是鬼怪。遇上這回的變態殺手依舊無計可施。
順帶底下有一行小字標註,上面寫着宗祈的生辰。
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出生,純陽之體,百鬼難侵,但因子時出生緣故對鬼怪有特殊吸引加成。
宗祈:“......”
謝謝,並不是很想親身驗證。
到底有沒有鬼另當別論,在這個火燒眉頭的關頭上,最讓宗祈在意的,還是第三個權限。
【重新拍攝:在演員的演繹或者劇本走向不盡如意的時候,身為該電影的導演,您當然擁有重新拍攝的權力】
【註:因為您的導演等級過低,包括即興拍攝在內每場電影重拍次數僅1次,時間為10分鐘】
【又註:重拍會極大程度上影響電影劇本走向,關係到最後評價,若是中途出現差錯,可能造成突發意外死亡,請慎重選擇】
宗祈的擔憂一直停留在意外死亡四個字上。
他不清楚這個重新拍攝到底指什麼,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樣的風險。
但是......在想清楚利弊關係后,他不可能坐以待斃。
求人不如求己。
這會兒,宗祈真的發自內心感謝起這個神秘的導演系統。至少它在,宗祈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下定決心后,他終於開口。
“系統,開啟重新拍攝權限。”
視網膜上倒計時登時一頓。
【重新拍攝權限已開啟,請選擇重拍時間段】
下一秒,宗祈周圍的一切都被凝固。
所有的背景都化作一大片一大片凝結的色塊,最後從視野範圍內水銀那樣滴落,旋轉着開始了後退。
紛飛的景象開始從他身周流過。
他看到了高沐從門外走進來問詢,看到了負責審訊的警官從桌前站起,看到了證據被擺在他的面前,看到自己被扣上手銬押進審訊室,看到警官們三三兩兩從靠在飲水機牆前的他經過,看到警車呼嘯着從警局門口倒退到荒廢的精神病院門口......
時間正在若無其事地倒行,沒有人注意到他。
荒誕又怪異,仿若光怪陸離的大夢。
宗祈就站在這倒行的場景中間,手心滿是冷汗。
最後,他倒退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廁所隔間逼仄狹窄,手電筒散發著明明滅滅的冷光。
一牆之隔的門外,鎚子敲打在鐵釘上的聲音經久不絕,一下緊接着一下,將頭顱釘入木板。
【您已回到指定劇情點】
【註:您只有十分鐘的重拍時間,重拍結束后您將返回當前時間段,中途後續的劇情將直接由劇本進行推演,無法再次更改,包括可能存在的死亡】
【倒計時開始】
宗祈深呼一口氣,攥緊了手裏的瑞士軍刀。
他回到了十個小時之前。
他還有挽回和更改未來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