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盜屍
星熹暗淡，月夜朦朧。
遠處的一棵老枯樹上幾隻寒鴉嗚嗚叫暖。星點燭火在京城中閃爍，忽明忽暗，暖意闌珊。
正值月黑風高，西四附近，一道黑影在屋頂之上踱來踱去，他的輕身功夫十分了的，踩在屋頂瓦礫之上竟然沒有任何聲響，趁着夜色，潛入了停屍館。
西四牌樓地處鬧市口，與東四牌樓相對稱。當時流傳這樣一種說法，“殺在西，剮在東”，也就是說殺頭在西四牌樓，剮刑在東四牌樓。西四主要是大明朝行刑的地界，在這兒掉腦袋的人不計其數。捍衛北京的于謙於少保就命喪於此，行刑當日，京城婦孺夾道哭送。正德朝的立皇帝劉瑾，崇禎朝的袁崇煥都凌遲於此，此為後話。
這西四的停屍館也是為了收殮無人認領的屍體，一般交由官府管理，這幾日卻由錦衣衛全權負責。
黑影伏在屋頂打眼一瞧，西四周邊還有幾天前行刑時搭的棚子，幾桿示眾首級的高樁靜靜佇立。他輕身一躍翻過牆頭，輕手輕腳地摸進了停屍館。
停屍館不大也不小，少說有二十間屋子偏舍。黑影摸進一間屋子，從懷中取出火摺子擦亮，放眼一掃，這間屋子少說五十具屍體。他不厭其煩地翻起一塊塊白布，顯然在尋找什麼。
正摸索間，就聽得屋外腳步窸窸窣窣，黑影趕忙滅了火摺子，藏在暗處屏息靜默。
屋外兩巡邏早已發現屋內燭光，便悄然靠近，不動聲色，腰間刀刃緩緩出鞘，分別伏在門外兩側。
二人四目相對，點頭示意。一人用力踢開房門，就在這一剎那，黑影飛身逃脫，二人緊追而去。
荀千機聽聞此事，急報慕容。
二人趕到，賊人早已逃走。慕容緊忙勘察現場，屋內一片狼藉，早被賊人翻的七零八落。
“叫人打掃一下，我等出去商議。”慕容吩咐着走出房門。
“賊人夜探停屍館，意欲何為？”
“難道……”
荀千機面露笑容看看慕容，慕容兩眼緊閉，點了點頭。
二人心領神會，一同到了一間偏舍。
舍內只停有一具屍體，那便是楊連恩的屍體。
荀千機緊閉房門，繼而走向楊連恩的屍首，將其手臂袒露至肩慕容道：“我有所發現！你看，屍體手掌老繭厚且多，而且肩部也多有老繭。一看便是長年累月做活所致。試想一位朝中大員，出身富貴，怎麼會做這等苦差？身上的這些老繭是如何得來？此疑點一也！”
荀千機整理好屍體，對慕容道：“此外，此人身體較強，骨骼健壯，絕不像是一個文弱書生的文官，此疑點二也！”
慕容頻頻點頭，二人細論許久，相視一笑，依次離去。
二人剛離開不久，一人便推門而入。正是剛才那逃走的黑影。
原來這黑影並未走遠，卻才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為的就是找到楊連恩的屍體。
黑影這次沒有擦火摺子，看準了屍體位置，也不多做停留，匆匆忙忙背起屍體奪門就走。
黑影扛着屍體行動難免遲緩，費力翻過牆頭，正要離去之時，忽然四周火光照如白晝，數名錦衣衛將其圍在牆下，黑影也早有防備，手中鐵丸一擲，四周煙霧四起，黑影趁亂逃脫。
慕容和荀千機見狀，也不心急，一千戶伏地看了一會站起來指了一個方向道：“這邊！”千戶神情十分篤定，慕容也不作遲疑道：“跟上！”
荀千機自稱算無遺策，既然已經設下埋伏，又豈能讓歹人輕易逃脫。
黑影背着屍體跑了幾里路，漸漸有些乏力。忽然，覺得身上一輕，那屍體竟然自己跳了起來。
黑影嚇得不知所措，屍體活了！
屍體將黑影一把按倒在地，使他動彈不得。
哪是什麼屍體活了，原是歐陽漓假扮的。而黑影逃脫之際，正是歐陽在路上留了記號，慕容才得以判斷方向。黑影這才知道已然中計，叫苦不迭。
慕容二人趕到之時，黑影早被制服。這一切都是荀千機設下的局，知道黑影不會善罷甘休，夜闖停屍房定有企圖，果不其然，正是為了楊連恩而來。
“說吧，你是什麼人！為何深夜至此盜屍？”荀千機問道。
黑影低頭不語，忽然身子一挺，七竅流血而亡。
歐陽趕忙上前探探脈搏，對着慕容搖了搖頭。
荀千機思索道：“這手法像極了……東廠！快，帶回去我要查驗！”
屍體經過荀千機仔細地檢驗后，果然這賊人是下面挨了刀子的。
歐陽道：“一定是那幫閹宦，他們要幹什麼？”
荀千機抹了抹額頭上的漢，氣喘吁吁道：“單憑這一點，還不足矣斷定他是東廠的人！萬一是賊人假冒東廠番子，手法，身子都可以偽裝，不可主觀臆斷。”
慕容沉思片刻，腦中回閃着近幾天來發生的種種。楊連恩如果真的被東廠的人暗殺，這人如果真的是東廠的番子，那麼為何前來盜取屍體，為何之前又幫助錦衣衛抓捕寧無憂。他長嘆一口氣道：“這其中的關係複雜的多！”
“如若是東廠殺了楊連恩，他們為何又要盜取屍體？顯然是為了栽贓嫁禍，而盜取的屍體的人出於什麼目的要盜屍，那一定是這屍體上留着秘密。”荀千機這一番話也不無道理。
眾人正思慮間，有人呈書信到。
“大人，您的書信。”說著，遞給了慕容。
信中道：
那日與將軍相識，未得空一敘。明晚特邀大人共飲，還望大人賞光。
慕容看后未見署名，便問道：“誰送的？”
“來人不知，送信的要我告訴大人一句話，大人就知曉了。”
“什麼話？”
“夢回揚州！”
眾人聽后，不免忍笑道：“看來慕容大人執行公務時留了東西在那！”
“什麼東西？”
“留情啊！”眾人調侃着。
“這送的不是信，是心啊！”
慕容不予理睬，自回府邸在此不表。
一夜安寧無事，次日夜裏，慕容應邀前往揚州夢。
只見外面紅燈畫影，彩柱鳳門。來往俱是風流客，去留皆為俏佳人。
揚州夢名冠兩京十三省，多少文人才子，風流膏粱慕名而至。只因這裏有一位紅顏佳人。此女善詞曲，工樂器，實乃流落凡塵的瑤台仙子。
其才可比唐之薛濤；其貌可比晉之綠珠。其性更似韓梁氏。千金易得，佳人難覓。西漢李延年曾言：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紅綾一向孤傲，縱使千金恐也難見一面。無論達官顯貴，無論皇子國戚，唯有紅綾應允，否則難睹芳容。
慕容剛要進門，一婀娜女子徑直走來：“想必公子便是紅綾姑娘所邀之人！隨我來！”
慕容被送到一間內堂，頓時覺得房子凝香撲面，襲人口鼻。慕容稍緩呼吸，放眼堂內設數面屏風，案上幾盞香爐。屏風上儘是男男女女行周公之禮的艷畫。
慕容猛然一驚：“不好，這香爐有問題！”立馬屏氣凝神。
突然，屏風后儘是女子身影從後面緩緩走出。數名袒肩露背的女子在慕容身前賣弄風騷，以妖姿媚態調戲，慕容鎮定心神，不為所動。
少許，一聲“退”自堂內傳出。
撤去屏風，拉開重重簾幕，一婷婷女子緩緩走來：“將軍真是似柳下惠之風，不，勝柳下惠百倍！”
慕容看是紅綾低頭道：“古人先風高潔，在下差之甚遠！”
紅綾一身猩紅長裙，肩披團花錦鶴氅。，衣冠楚楚，風華絕代，真似下凡之玄女，絕世之瑤仙。
“將軍過謙了！請坐！”紅綾坐在桌前，為慕容斟滿酒，“這香爐燃的香是這裏的客人慣用的迷香，可使男人神魂顛倒，這些女子身上的香料更能使人慾罷不能。足見將軍的定力非常人所能及！故言將軍勝過柳下惠百倍，此言當真不虛。”
慕容也不正視紅綾一眼，道：“姑娘謬讚，在下實不敢當。”
試想慕容向來冷傲若霜，性格孤僻冷厲。現下卻對一風塵女子這般禮遇，紅綾卻是始料未及，慕容更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二人再不言語，紅綾一直直視慕容，待慕容眼光掃來，二人目光對接，慕容平時散發著狠厲的目光瞬間柔和了許多。
良久不語，四目相對。慕容這才道：“那日冒犯姑娘，特來賠罪！如若別無他事，只是為了試探在下，那便告辭了！”
慕容起身便走……
正是：紅顏交心，慕容情動。楊府查案，再出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