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奔
少年頓了片刻,微笑道:“除了該讀的那些書,還讀《盜典》、《鑒寶》、《風水大墓》一類的雜書。”
他說完,卻見賀瑤手執白玉團扇,無措地睜大杏眼。
他垂下眼帘,這小娘子一看就是讀書人,平日裏不知道看過多少書,大約是他隨口杜撰的那些書名被識破了!
他這邊琢磨着應對之策,賀瑤那邊也在絞盡腦汁。
不愧是將來在朝堂上平步青雲的人,小侯爺果然飽讀詩書。
可惜她讀書少,也不知這些都是什麼書,貿然接話恐怕只會暴露她的淺薄無知,反而叫他笑話。
過了半晌,她硬着頭皮柔柔笑道:“這些書我亦有所耳聞,乃是宮中學識最淵博的博士才會鑽研的書。小侯爺年紀輕輕就讀這些,果然厲害。”
少年見矇混過關,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車途冗長,車內氣氛又陷入沉默尷尬。
喝了半盞茶,少年隨意挑了個話題,“不知賀小蘋果——不是,賀小娘子平日裏有什麼愛好?”
愛好?
賀瑤打起精神,她最愛舞槍弄劍,騎射打獵都是一把好手!
她尤其善使紅纓槍,槍法是幼時祖父手把手親自教她的,她一桿紅纓槍可以挑翻十個壯漢,她可不是深閨里那些只會刺繡撫琴的嬌滴滴的小娘子!
然而這種興趣說出來,只怕會嚇到對方。
賀瑤矯揉造作地捏着綉帕,輕聲細語道:“平日最喜讀書寫字,刺繡撫琴等技藝也還算精湛。我的琵琶最好,連皇後娘娘也曾誇獎過我的琵琶呢。”
她可不會什麼琵琶,洛京城最善琵琶的小娘子是她阿姐,被皇後娘娘誇獎的人也是她阿姐,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吹牛。
少年誇獎道:“小娘子才貌雙絕,有機會的話,在下一定要欣賞聆聽你的琵琶。”
賀瑤笑容滿面,“小侯爺可也會什麼樂器?”
會什麼樂器?
少年吃了口茶,去別人葬禮上吹的嗩吶曲兒算嗎?
他虛偽道:“善吹笛。”
賀瑤拍手,“小侯爺當真風雅,我最愛聽笛!”
駕犢車的老師傅在外面聽得起勁兒,插嘴道:“車廂里就有一把琵琶和一支竹笛,小娘子和小郎君現在就可以合奏一曲,也讓我開開眼唄!”
賀瑤:“……”
我謝謝你嘞!
她勉強保持微笑,“小侯爺車馬勞頓,不如改日再吹笛?”
少年立刻附和,“小娘子前來接我也甚是辛苦,還是不要彈琵琶了。合奏之事,改日再說。”
賀瑤笑眯眯的,“改日好,改日好!”
終於回到賀府,賀瑤把少年交給劉管家,自個兒回了閨房。
她飲了一盞青杏茶,長舒一大口氣,跟那位小侯爺說話得捏着嗓子,舉止儀態也得時刻注意,實在是太累了。
“姑娘!”春濃忽然闖進來,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焦急,“您不是去退婚的嗎?怎麼把那位小侯爺領回府了?!如此一來,魏家郎君怎麼辦?魏家郎君可是一直在等您呢!”
賀瑤佯裝苦惱,“他就是個書獃子,在洛京舉目無親,從未出過遠門,剛下船就嚇得夠嗆,見着我宛如見了救苦救難的菩薩,非要跟我回府,任我百般拒絕也沒用。我實在無法,就把他帶了回來。”
春濃咬了咬嘴唇,“姑娘糊塗,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您把他請回了家,可就再也趕不走了!”
賀瑤雙手捧臉,無辜地睜圓了杏子眼,“那該怎麼辦呢?”
春濃在房中踱步了一圈,忽然回頭道:“私奔!”
賀瑤故作吃驚,“私奔?”
“是,和魏家郎君私奔!”春濃自說自話,竟自作主張開始收拾行李,“魏家郎君待您情深似海,您今夜就翻牆出府去投奔他!只要過了今夜,您就是魏家郎君的人了,就算是大將軍,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這門婚事!”
私奔……
賀瑤清亮的杏子眼中掠過一絲陰霾。
她上輩子腦子進水,才會幹出為了一個男人拋下至親這種蠢事!
這輩子若是再犯,那真不怪旁人笑話她是草包小娘子了!
她眨了眨纖長的睫毛,軟聲道:“翻牆出府自然簡單,可我數日未見九卿哥哥,只怕他忘了我也未可知……貿然去他府上,若他不肯收留我怎麼辦?我不管,非得他今夜親自來後門接我,我才相信他的深情呢!”
春濃猶豫片刻,笑道:“這個簡單,奴婢替您悄悄走一趟魏府,請魏家郎君今夜過來接您就是!”
賀瑤意味深長,“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
是夜。
一架尋常馬車悄悄停在了賀府後門。
車簾低垂,裏頭懸挂着珍稀罕見的夜明珠,將車廂照得亮如白晝。
一位年輕郎君端坐車內,正翻看書卷。
心腹小廝坐在車外,不時朝後門張望,“春濃說好了這個時辰出來,怎麼還不見人?要說這賀二姑娘真是蠢鈍如豬,公子不過多給她幾個眼神,跟她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她就真以為公子對她情根深種!就她這樣的小娘子,連她阿姐萬分之一都比不上,怎麼敢肖想公子?!還敢要求公子親自來接,真是三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面!”
魏九卿翻了一頁書。
夜明珠的光暈下,郎君發束高冠,身穿綉寶相花紋的月白交領長衫,面如冠玉俊美溫潤,最是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便是看着書也似含情脈脈。
他的聲音宛如春風般多情,“賀小娘子是個難得的妙人兒,今夜迎她回府是我之幸,不可背後議論,更不可對她無禮。”
小廝笑嘻嘻地應了聲是,“這些深閨小娘子沒什麼見識,稍微一哄就被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用真心對待公子,卻不知真心在公子這裏,乃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此時,賀府後院。
窗外夜風四起,不多時,細潤的春雨便打在了芭蕉葉上。
賀瑤安靜地跪坐在紫茭席上。
她沐過身,穿一襲牙白寢衣,鴉青長發蜿蜒鋪散在地,正照着銅鏡,不緊不慢地在面頰上勻開桃花面脂。
春濃踏進閨房,驟然瞧見她還在屋裏,頓時撞鬼般嚇了一跳,“姑娘,您怎麼還在這裏?!魏家郎君不都親自來接您了嗎?!”
賀瑤對着銅鏡醞釀好感情,回眸的剎那眼圈濕潤泛紅,十分楚楚可憐,“我本欲私奔,只是越想越害怕,竟腿軟到走不動路……春濃,我好怕呀,阿耶若是知曉我與人私奔,只怕會打斷我的腿!”
春濃暗恨,這小娘子還真是沒用的草包!
她上前拽起賀瑤,“約定好了的事怎麼能反悔呢?魏家郎君這時想必已經等急了,您還是快去赴約吧!”
“我已經派人告知阿耶,九卿哥哥今夜會來接我。這個時辰阿耶已經從軍營回來,說不定已經在後門見到了九卿哥哥。春濃,九卿哥哥愛我如寶,定然會求阿耶成全我們,你就不要着急啦!”
春濃幾乎崩潰,“你把魏家郎君的事告訴了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