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湖煙雨
林簫一向比較注重儀容,此刻得見富貴人家的主人更是不能失態,於是稍稍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又將額上幾根雜亂的髮絲撫順,這才提腳邁入房中,開口對黃衫女子說道:“閣下琴藝高超,今日得以相見,真是榮幸之至。”
黃衫女子道:“公子客氣了,請過來坐。”聲音甚是清脆。
林簫看見她對面設了一張椅子,於是上前入坐,與她正面相對。林簫抬頭看了黃衫女子一眼,倒是微微有些吃驚,這女子相貌長的奇醜無比,闊口大耳,塌鼻小眼,與他所想去之極遠。
不過林簫從不以貌取人,乃是真心佩服她的琴藝,說道:“姑娘年紀輕輕竟然已有如此高的造詣,真是令在下佩服,不知姑娘師從何人?”
黃衫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公子見笑了,小女子只是自娛自樂罷了,原算不得什麼,免得說出師父大名丟了他老人家的臉。倒是公子的簫技出神入化,令小女子望塵莫及了。此女不笑還好,一笑更是顯得醜陋不堪。
兩人互相客套了一番。林簫撫摸着身前的瑤琴,說道:“此琴木質色澤黃潤,質地細密,紋理柔美,香氣怡人,這可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啊。”接着撥了幾下絲弦,只聽這琴聲宮弦處尖脆纖細,羽弦處渾厚有力,說道:“湖州府的上好絲線果然名不虛傳。”
黃衫女子笑道:“公子果然見多識廣,都被你說中了。”又道:“剛剛聽公子的簫聲圓潤輕柔,幽靜典雅,所用之簫必是極品,可否借小女子一觀。”
林簫也不吝嗇,從懷中掏出玉簫遞給她,說道:“請姑娘品鑒。”
黃衫女子伸手接過,感覺觸手冰涼,細細觀之,只見這是一支青綠色的玉簫,質地溫潤細膩,色澤均勻,乃是上等的岫岩玉。不禁驚嘆:“這岫岩玉原就珍貴,大塊的玉石更是少見,此簫長一尺八寸,竟然通體岫岩玉,實在難得。”
林簫道:“這支玉簫名叫‘引鳳簫’,我師父說我自小父母雙亡,這是他們留給我唯一的一樣物件,我每日都將它帶在身上,已經伴隨我二十年有餘了。”
“不過……這中間似乎似乎有極細微的裂紋,可是曾經斷裂之後修補過?”黃衫女子好奇的問道。
“這個……不太清楚,自打我有記憶起這引鳳簫就一直是這樣,中間這細紋也不知是如何產生的!”林簫摸摸腦袋說道。
黃衫女子點點頭,笑道:“小女子倒是好奇這支玉簫取名“引鳳”是何意思?難道是把鳳比作女子,引鳳,引鳳,難道是吸引女子的意思。哎呀,這可不得了,公子每日裏帶在身上可要吸引多少女子的注意啊。”
林簫紅着臉,說道:“姑娘說笑了,說笑了。這“引鳳”二字刻在玉簫上,在下也不知道有何深意。”
黃衫女子又道:“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這引鳳簫如此特別,倒是喜歡的緊,不知公子可否借我一吹?”
林簫點頭應允,道:“姑娘請自便。”黃衫女子拿起“引鳳簫”嗚嗚咽咽地吹了一曲“蕉窗夜雨”,旋律悠揚婉轉。
林簫是此道行家,一聽之下便知優劣,此女的造詣已算頗高,對曲中的各個要點把握的也相當準確,雖然還不及自己,但比起尋常樂師已經不知道高出多少倍了。
曲畢,林簫不禁由衷贊道:“姑娘琴簫雙絕,在下真是佩服萬分。”
黃衫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小女子班門弄斧,獻醜了,曲中有不妥之處還要請公子指點一二。”
林簫連忙擺擺手,說道:“姑娘高看在下,指點哪裏說的上,只是共同切磋探討罷了。”
黃衫女子也不客氣一連問了許多問題,林簫難得遇到知音,心中極是興奮,但凡知道的,必傾囊相授。
二人一問一答,極是專心,林簫還不時吹上幾段做示範,不知不覺中已近酉時,天也漸漸有些暗了下來。林簫見時間不早了準備起身告辭,忽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於是先自報了姓名再向她詢問。
哪知黃衫女子笑而不答,進而轉身走入廂房內間。林簫有些尷尬,心想才第一次見面就直接問她閨名是否有些唐突了?這時,帶他上樓的青衫小姑娘卻從內間出來,說道:“公子,請隨我來吧。”
“看來對方是要送客了”,林簫心中有些不喜,不禁怪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富貴之人怎會與一個平頭百姓真心結交?”
林簫悶悶不樂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後,可走了幾步忽然發現方向不對,她並不是要把自己帶下樓。於是問道:“姑娘,你要帶我去哪兒?可還有什麼事么?”
青衫小姑娘道:“有勞公子先去別的廂房休息一下,我家小姐一會兒還要見你。”
林簫心下起疑:“姑娘還要見我?都聊了一下午了,有什麼話剛剛不能說?總不會還要給我一些銀子,算作相識一場吧?”他瞬間對那位黃衫女子起了些厭惡之感,暗道:“還以為她有些才情,不同於那些粗鄙之人,原來也沒什麼兩樣。她應該是打算用銀子斷了與我這點交情,將來也無需再來往,免得與我這窮人再有任何瓜葛。這些有錢人也實在太過低俗,總以為錢是萬能的,我林簫豈會稀罕你這點銅臭?”想到這裏,不禁衝口說道:“如果是給我銀子的話,我想就不必再見了。”
青衫小姑娘聽了嘴角一瞥,臉上泛起一絲怒意,道“我哪裏有銀子給你,不見最好,你以為是我想讓你見啊?”
林簫聽了又不知她怒從何處來,不禁有些奇怪,嘀嘀咕咕的說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林簫抱怨歸抱怨,還是跟着青衫小姑娘來到一處廂房休息了好一會兒,果盤點心吃了不少,正有些不耐煩起來,忽然黃衫女子出現在門口,對林簫說道:“不好意思,讓公子久等了,現在就請跟我過去吧!”
林簫起身說道:“姑娘有什麼話就這裏說罷,時辰不早了,在下也準備要回去了!”
黃杉女子見林簫臉色泛着怒氣,連忙微笑道:“耽誤公子時辰,小女子向公子賠不是啦,我家小姐想見見你,還請公子跟我走一趟。”
林簫暗想:“小姐,還有哪位小姐?”他見黃杉女子向自己賠不是,也不能過分苛責,當下忍着不快,又跟隨她二人回到了先前的廂房。
黃杉女子輕輕推開門,朝裏頭微微一鞠躬,道:“小姐,林公子到了!”說完朝林簫微笑着點點頭,示意他趕緊進去,隨即轉身站在門口候命。
林簫不知道這兩個姑娘到底葫蘆里賣得什麼葯,也懶得多想,抬起腳再次走進廂房,青衫小姑娘跟在後頭隨即將門關了起來。林簫抬頭瞧去,只見有個身着水藍色衣衫的少女正背對着自己站在裏面。少**態勻稱,長發飄逸,肌膚勝雪,林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聽見林簫到了,少女緩緩轉過頭來,林簫定睛一瞧瞬間驚呆了,只見那少女秀美的臉蛋就似那剛出水的芙蓉一般。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璨若星辰,高高的鼻樑秀致挺拔,櫻桃小嘴更是嬌媚無比。有道是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林簫看得呆了,心想:“恐怕這天上的仙女也未必如此明艷動人,清麗絕俗。”
少女見到林簫痴痴的望着她,臉上起了一陣紅暈,低下頭,輕輕地叫了一句:“林公子,你來了。”聲音清脆如空谷幽蘭,她神態有些嬌羞,又有些緊張,雙手放在身前不停的擺弄着。
半響無聲,青衫小姑娘見林簫張大了嘴傻傻的站在那裏,重重地踢了他一腳,說道:“我家小姐喊你呢!”
林簫吃痛,連忙回過神來,心覺這樣盯着人家看確實不妥,連忙將目光移開。說道:“是是是,小姐有何吩咐?”話一出口覺得這麼問似乎哪裏不對,情急之下,結結巴巴地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少女見他愣頭愣腦的模樣捂着嘴微微笑出了聲,隨即稍稍放輕鬆了些,道:“林公子別站着,請這邊坐。”
林簫也不知道這幾位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坐下來后奇道:“姑娘,你是他們家小姐么?那剛剛那位黃衫姑娘又是你家主人,這到底……?”
少女忽然一聲叫喚,“小瑤,快進來。”接着對林簫說道:“你說的可是她么?”
林簫朝門口一看,只見剛剛的黃衫女子又笑盈盈的站在那裏,說道:“哪裏有什麼主人,我們家只有一位小姐,主人兩字不過是說給外人聽得,真正的小姐就在你眼前呢!”
林簫被着實搞糊塗了,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少女嫣然一笑,指着黃衫女子說道:“她叫小瑤,是我的陪樂姑娘,精通不少樂器呢。剛剛林公子你冒冒然衝上樓要來見我,我一個姑娘家怎麼能……怎麼能隨便見生人呢?不過難得遇到林公子這樣簫技出眾的人,實在想討教一二,我想來想去只好準備了一些問題讓小瑤替我出面問。可能公子不知道,我就一直在內間聽你解答。”
林簫聽到這裏才徹底明白了,又問道:“那姑娘為何現在又肯相在下了?”
少女幽幽的說道:“我見公子在解答問題之時如此真心誠意,直把“我”當做知音一般,我若將公子繼續蒙在鼓裏,心裏過意不去,才特意安排相見,此中不便還請公子見諒。”
林簫連忙擺擺手,說道:“不妨,不妨,承蒙小姐抬愛,在下真是萬分榮幸。只是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少女低着頭,說道:“公子客氣了,我……我姓方。”說完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林簫連忙將自己的性命報上,試探着說道:“如問方小姐閨名不知是否唐突?”
少女猶豫了半天,還是輕輕說道:“琬璃,琬琰的琬,琉璃的璃。”說到後來幾乎聲不可聞。
林簫全神貫注,也是好不容易才聽清了,心中大喜,將少女的名字輕輕的念了好幾遍,贊道:“琬璃、琬璃,美玉琉璃,呵呵,果然是好名字。”只惹得少女嬌羞萬分。
邊上青衫小姑娘啐道:“你嘴裏叨叨念念將我家小姐閨名念了多少遍,有完沒完啊?”
方琬璃忙道:“青鳶,不得無理,對了,還未跟你介紹這是我的貼身姑娘青鳶。”
林簫忙道:“原來是青鳶姑娘。”
青鳶對方琬璃撅着嘴道:“小姐,林簫這人俗不可耐,虧你還想着見他,他剛剛還親口跟我說,如果給他銀子的話,他就不想見你了!”
林簫一聽,大急道:“青鳶姑娘,你誤會我了,我……我哪是這意思啊,我……”
青鳶嗔道:“剛剛那話你怎麼說的?如果是給我銀子的話,我想就不必再見了,是不是你親口說的?我有沒有改一個字?”
林簫激動的從椅子上蹦起來,連連擺手:“是……不是,不是……話是我說的,但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啊!”林簫只怕琬璃誤會,急的額頭上全是汗。
青鳶還要再據理力爭,琬璃也不知事情來龍去脈,微微嗔道:“好了,你倆也別爭了,銀子我是沒有的,現下反正見也見了,林公子如果有事,我們也不好耽誤,青鳶,送林公子下樓吧!”
青鳶喜道:“好嘞,林公子,請吧!”
林簫心想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忙道:“我沒事我沒事,不急着走,我還想再跟你家小姐聊幾句。”說完又坐回椅子上去。
青鳶氣得罵了一句:“無賴!”
林簫尷尬的笑了笑,忙道:“方小姐琴藝高超,在下十分佩服,這琴也是好琴,不過單論湖州府的蠶絲弦,雖品質上佳,但絕對稱不上極品。在下知道一種蠶絲,晶瑩剔透,韌性極強,用來作琴弦那是再好不過,不知小姐是否有興趣聽聽!”林簫不是一個不知分寸的人,換作平時,別人若下了逐客令,林簫也不會作過多糾纏。只是此刻,他似乎有些不認識自己了,一心只想與方小姐一起哪怕多呆片刻也好,於是搜腸刮肚胡亂找些話題,只想與她再聊下去。
方琬璃瞧他說的起勁,不忍拂了他的興緻,道:“你說說看!”
林簫道:“小姐可知西域昆崙山的冰蠶絲?”其實林簫自己也從未見過冰蠶絲,無非道聽途說,方知其妙。
方琬璃點點頭道:“倒是聽過,昆崙山冰蠶生存條件過於苛刻,因此數量極為稀少。冰蠶絲作為西域附國上供之物,尋常只在宮裏才瞧得見。不過從未聽說有製成琴弦的,這麼貴重的絲線,只怕給各位貴妃、娘娘做衣衫都不夠,哪裏會有剩下來製成琴弦呢?”
林簫未料到琬璃知道的這麼多,不由感嘆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被她反問的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想道:“西域崑崙數千里之遙,進貢一趟勞師動眾非得大半年不可,如此寶物被用來區區作幾件衣衫才是暴殄天物呢,要我說用來製成琴弦才不負風雅之名。”
方琬璃笑道:“你倒是真敢想,不過我也好奇,這冰蠶絲製成的琴弦彈起來,那該有多特別?”
林簫道:“這東西在咱這裏貴重,若真到了西域昆崙山那裏,想必總是能見着的,只盼將來能游遍天下大河山川,親眼見識見識,說不定真能帶幾束回來製成琴弦,再與方小姐共賞。”
方琬璃聽了眼前一亮,林簫說的那些話竟有些讓她心馳神往,暗想:“我若也能想他那樣游遍天下河山,那該多好啊,只可惜我爹和姑姑看得我這麼緊……”
林簫見她一時不語,以為自己唐突佳人,忙道:“是不是在下說話哪裏不妥……?”
琬璃回過神來,忙道:“沒有沒有,是我一時有感,沒什麼!對了,林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哪裏來又到哪裏去?”
一個問一個答,兩人又隨意閑聊了幾句,不知不覺過了一刻鐘有餘,忽聽門外有人語氣平淡地說道:“時間不早了,請林公子立刻下樓!”
青鳶在一旁早就瞧着林簫不耐煩了,連忙對琬璃道:“小姐,姑姑在催了!”
琬璃對門外喊了句:“知道了!”接着對林簫道:“林公子,你早些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林簫仍是依依不捨,連忙問道:“在下今後若想再見小姐,該去哪裏尋你?”
琬璃卻不回答,只是莞爾一笑,道:“你快走吧,有緣自會相見!”
青鳶暗想:“這無恥之徒還真是得寸進尺,這次還沒完就想着有下次了!”不禁低聲慍道:“如果無緣,就無需再見了。”
此刻,門忽然開了,進來一名紫衣女子,四十歲上下,容貌姣好,身材玲瓏有致,只是妝容有些過於濃艷了。林簫見他面如寒霜,雙眼氣勢逼人,心中竟稍稍有些畏懼。
不料紫衣女子突然長袖一揮,掌風襲來,竟將林簫整個人一把推至門外,冷冷地說道:“立刻下樓!”
林簫也是學武之人,一招之間便知道這紫衣女子的武功決計非同小可,自己遠遠不能比,當下往樓梯走去,走出幾步忽然轉頭朝廂房大聲說道:“請方小姐多保重,將來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紫衣女子突然臉色一變,立刻眼冒精光,朝林簫爆射而去,剛剛腳下一動,卻被方琬璃一把拉住,搖搖頭輕輕說道:“姑姑,不要……!”
紫衣女子深吸一口氣,見林簫已然下樓,道:“罷了,你倆今後不必再見,不然我不會放過他!”
林簫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到鬼門關走了一遭,下樓見張奇波,東鳴浩二人等得不耐煩,早已經打起了瞌睡。他心裏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有些失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咚”的一聲坐倒在椅子上,倒把二人給驚醒了。
張奇波迷迷糊糊的問道:“二師兄,怎麼去了這麼久?樓上到底是什麼人啊?”
東鳴浩搶道:“瞧你這問的,也不想想,樓上若不是一個大美女,二師兄哪會呆那麼久?”說完兩人同時奸笑一聲盯着林簫看。
林簫點點頭說道:“哎,這次還真被你們這兩個臭小子給說中了。”
“啊!”兩人張大了嘴一陣驚呼,幾乎同時說道:“二師兄,你趕緊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