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的計劃
司南月凝望着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眸,嘴角勾起凄涼的笑意,「我會待在赫連決身邊,引導他回到赤淵,尋找可以攻破赤淵的機會。」
「不……不,南月,你別這樣對我……」
江霽風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似乎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擠成一團,心痛的難以呼吸,眼淚控制不住的掉下來。
「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什麼都會聽你安排,求你……別這樣對我……」
司南月眼尾微紅,她顫顫的伸出手,想要擁住江霽風。
但最終,她的手終是無力的放回了身側,千般情緒化作眼中流轉的淚波,最後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霽風,你我在這世上,都不是為自己而活,我能做到的,你也定能做到,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如果我們還能活着,那年說過一同浪跡天涯,看滿天飛雪的承諾,我便不會再失約了……」
「江霽風,你愣着幹什麼,你說話啊!」
宮慈一拳打在江霽風的肩膀上,將他從沉長的回憶中拉回現實,他緊皺着眉頭拉開宮慈,不耐煩道:「你說的對,我不會去救南月,你可以死心去睡覺了,不要再煩我了!」
「你……」
宮慈一時語塞,她沒想到江霽風會說的這樣直白,直白的……不像她印象中那個萬事以南月為重的江霽風。
等江霽風都快走出院子,她才在身後大聲喊道:「那我自己去!我知道你是凌岳山莊的莊主,你有自己的顧慮,可我沒有……」
她低聲抽泣着,隨後眼眶裏的淚水似是決堤了一般,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戰爭開始后,我八十歲的祖父提着紅纓槍上了戰場,隨後我的父親帶着大哥與剛成年的小弟也去了前線,然後……便是一次次的白皮誥書在前線傳來,我的母親受不這接然而至的噩耗而心疾複發,鬱鬱而終,在這個時候,我卻聽說我最好的摯友因為貪生怕死而向敵人投誠,以至婉姐姐自縊而死,一屍兩命……你叫我怎麼不怨!怎麼不恨!!」
本來如同黃鶯一般的嗓音被喊的破了聲,痛到深處,宮慈雙腿一軟,要不是卓一簡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她怕是就要摔倒在地。
「可是如今我知道這非她本意,我便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她是我所剩不多的知己好友,就算是死,我也要把她帶出那龍潭虎穴!」
言罷,她抹了抹眼淚,抬腿便要離開,江霽風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儘管他聲音故作冷漠,但宮慈還是在其中聽出一絲抑制不住的顫意。
「你的命丟便丟了,但若因你破壞了南月的計劃,你承擔的起嗎!」
「計劃?」
宮慈一怔,頭腦瞬時清醒了幾分,是啊……從小到大,南月都是他們裏面最聰明的那個人,如今她這樣做,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回頭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卻被江霽風眼底的猩紅驚了眼。
「你……」
她此刻才意識到,也許最痛苦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宮慈擦了擦眼淚,聲音也隨之慢慢冷靜下來,「方才是我太衝動了,你告訴我,南月她……到底想做什麼?」
還未等江霽風開口,便聽見院外傳來少年換音時獨有的沙啞聲:「長姐想做的,只有保住澤露城的萬千百姓,趕出侵略者,讓一切都回歸平常,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這個聲音讓宮慈心中驀然一緊,心臟突然狂跳起來,她連忙回頭望去,那頭戴玉冠的少年正站在月光下靜靜的看着她。
宮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踉踉蹌蹌的向前走了幾步,再次確認了一遍,沒錯……那真的是他。
雖然從他被送到甘泉城之後,已過了三年多的時間,他的身姿變得挺拔,臉也從當年的嬰兒肥變成了現在輪廓清晰的少年,眉眼間也愈加像南陽大哥,但是……宮慈確定那就是她找了許久的人!
「宮慈姐姐,許久不見。」
少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走到她身邊,乖巧的樣子一如當年。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長時間!」
百般情緒涌至心間,她咬牙將手舉到半空,停了良久,那一巴掌終是化作拳頭,發泄似的一次次打在少年肩頭。
「從予南嶺到肅水山,一共二百八十處戰場,你可知道我翻了多少屍體,那些腐爛的,已經生了蛆蟲的屍體……我……我甚至找到了大哥,但是我慶幸自己沒有看到你,你跟江霽風在一起為什麼不跟我們聯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一年前玉麟夫人從甘泉城寄來信件,說南晨不告而別,老城主派人找了許久,都了無音訊,最後連老城主也無奈說道,阿晨興許是誤入了戰場。
因為老城主這一句話,宮慈不知有多少天寢食難安,最終決定去尋他。
面對宮慈的眼淚和怒氣,司南晨卻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他欣喜的拉住宮慈的衣袖,眼神明亮的似乎能發出光。
「原來宮慈姐姐是為我才離開的澤露城!聽到你說這些我很開心,我也是一直在想念宮慈姐姐啊!但是戰場太危險了,姐姐以後可萬萬不能去那種地方了。」
「啊……嗯……」
宮慈怎麼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她明明是在生氣,怎麼突然好像被這小子說教了?
司南晨又道:「姐姐離開澤露城太久了,才不知長姐對一切都做了安排,其實阿嫂和母親都被提前送到了甘露城……」
少年正說著,突然被宮慈抓住了手臂,她怔怔的望着他,眼中蓄滿淚水,「你是說……婉姐姐沒有自縊,她還活着……」
「是,阿嫂和母親都沒事,先前的一切,都是長姐為了保住兄長和阿嫂的孩子,而做的局。」
司南晨聲音溫和堅定,如同一顆定心丸,讓宮慈在終日的痛苦不安中解救出來。
她控制不住自己,明明是想笑的,眼淚卻不受控制,大顆大顆的流下來,那是劫後餘生的欣喜,是失而復得的后怕。
司南晨輕柔的為她擦去淚水,像幼時宮慈哄他那般,將她抱在懷中耐心哄着:「姐姐放心,霽風哥哥一直有派人保護長姐,等時機到了,我們就會救長姐出來。」
「真的?」
「那當然啦!從小到大我哪兒騙過宮慈姐姐。」
這話倒是真的……宮慈抽泣着,隔着淚眼,望着眼前少年溫和的笑容,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些。
安撫好宮慈,司南晨側過頭問江霽風道:「霽風哥哥,我與姐姐多年未見,想跟姐姐說說話,你要不要一起?」
然而他卻不假思索的表示拒絕,頭也不回的擺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的宮慈姐姐互相看不順眼,我再在這兒待下去,怕是又會跟她吵起來,到時為難的又是你了。」
「我才不為難呢!」司南晨臉上笑意多了幾分,對着他的背影喊道:「我永遠無條件的站在姐姐這邊。」
「白眼狼,白養你這麼多年。」江霽風自己嘟囔了一句,臉上卻無半點不開心,早知道這小子三言兩語就穩住宮慈,就早把他找來了。
可等他出了院門,將故人重逢之喜拋於身後,戚風夜雨,多年的心酸與苦楚同時湧上心頭,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中似有無數的話想說,最終他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孤身走入了黑暗中。
同時,另一邊的葬靈谷如同多年前,寸草不生,滿是泥濘,赫連決的人花了三天時間,找遍了全谷的每個角落,愣是連一塊人骨都沒找到。
最終還是赫連決發現了化屍水的痕迹,才怒視着司南月,咬牙下令讓眾人帶了些泥土回去。
赤淵的將士也逐漸明白了這裏發生了什麼,這個女人不只殘殺了他們的同胞,還將他們挫骨揚灰,一路上他們看向司南月的眼神,恨不得一刀刀生剮了她!
回到王城的當天,赫連決便安排了軍喪,他要司南月按照赤淵的傳統,為葬靈谷的那四萬將士披麻戴孝,三步一拜五步一扣的走過整個國都。
澤露城的天依舊雨泣雲愁,赫連決強制下令,讓王都所有子民都來為赤淵將士哀悼。
司南月身着孝衣,頭披白麻,手中端着寫有「赤淵眾將之碑」的木牌,在眾人的怒目而視下,跪拜着穿過人群。
她耳邊不時傳來百姓的怒罵之聲,逐漸有大膽的人撿起腳邊的石塊砸向司南月,見赤淵人並未阻止,他們便不再顧忌。
「為了權勢殺父弒君的賤人,如今竟為敵人披麻戴孝!該死!」
「沒有骨氣的亡國之主,如此屈於人下,百年之後你有何顏面見司家的列祖列宗!」
「老城主至聖至明,怎會生出你這樣的敗類……」
「戰死的眾將士他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
無數的謾罵聲討幾乎要將司南月淹沒,兩邊的道路下群聲激昂,爭搶着將手中能拿到的東西砸向她。
司南月低着頭,帶的白麻布遮住的大半張臉,她嘴角緊緊抿着,即使被堅硬的石塊狠狠砸中額頭,也看不見她顯露的任何情緒。
值得嗎?
這個問題也曾縈繞於心,可父親說這是責任,就像玉麟姑母那時為了幫助父親登位,而選擇除掉她那殘暴不仁的,一母所生的胞弟,那時,姑母是否想也過這個問題?
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跪着,拜着,受着。
直到在人群中跑出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像頭不要命的幼獸一般衝到她身邊,用身體死死護住她,他抬頭衝著眾人大聲喊道:「別砸了,你們看不到嗎,大姐姐的頭流血了,她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