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阿波罕似乎有些明白了,可又有點反應不過來。
赫連決接著說道:「就算本王今日不將金印交出去,父王也不會放我回邊疆。可惜他千不該萬不該,在毀了所有對本王重要之人後,還將我發配邊疆,讓本王掌管狼王軍二十多年,這將是他一生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大殿下……您在說啥啊?咱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了?」阿波罕疑惑的看着赫連決問道。
阿波罕也是克烈惕的遺孤,按理說赫連決該將一切都告訴他,可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真像,必然要與仇人拼個你死我活,到時對計劃不利。
赫連決壓了壓怒火,幾句話搪塞過去,阿波罕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可是……
「可是這樣一來您自己留在王都,身邊連個親信都沒有,不行,咱不放心,咱要跟您一起留下!」
「胡說!!」
赫連決大手拍在桌子上,力氣大的幾乎要將茶杯震翻,「本王回不去,你也不回去,狼王軍怎麼辦,都交到瑞王手中嗎?!」
「這……」阿波罕犯了難,可他稍稍思索之後,還是接受了事實。
阿波罕心裏明白,可他怎麼想都不是是滋味,現在說的好聽點,大殿下是個閑散王爺,說不好聽的,王上就是把大殿下囚禁了起來。
阿波罕心中憋屈的很,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他快人快語又道:「大殿下帶着弟兄們無數次的出生入死,才換來今天的八城一統,要是……要是王上最後的決定真的讓眾人寒了心,咱就帶着狼王軍來找他老人家要說法!」
赫連決明白阿波罕的心情,比起王城中的那個人,他從六歲就跟隨的阿波罕,與戍守邊疆的將士,才更像他的親人。
赫連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哈……那狼王軍……便勞煩小叔父費心了。」
「跟小城主待的時間長了,您也矯情了。」
阿波罕假裝不在意喝了一口茶,卻因為赫連決那聲難得的「小叔父」而紅了眼眶。
「對了殿下,咱這一走就不知何時再見了,您與小城主大喜的時候,可別忘了命人去邊疆送幾壇喜酒,咱兄弟也跟着沾沾喜氣。」
赫連決神情一滯,「我何時說過要娶她了?」
「您可拉倒吧,別人不了解您,我還不了解您啊!」阿波罕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拿過腰間的酒葫蘆就灌了口酒。
「小城主是個好女人,心善又聰明,您就別老是欺負她了,她身虛體弱的,真有個好歹還不是您自己難受。還有……以前的事兒,是咱們做的絕了,早知如此,就算不給她兄長小妹留活口,好歹也留個全屍,今後這些事能不提的就別在她跟前提起了……以後您好好待她,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長了,說不定小城主就真心實意的跟您過日子了。」
赫連決沒有說話,他用指尖輕輕攆着手中的茶杯,良久才說道:「你先退下吧,我有些累了。」
「行,您自己好好想想,咱先走了。」
阿波罕出了書房就舒了長長的一口氣,他就不明白了,殿下在戰場上那麼英明神武的一個人,在感情中怎麼就這麼彆扭?
心裏明明是有小城主的,就是倔的不肯承認,他整天在殿下眼前晃悠,看的都替殿下心累。
算了算了,各人有各命,他也管不了那麼多,阿波罕又飲了口酒,搖晃着高大的身軀消失在夜色中。
不時,蒼老的醫者提着燈籠到了書房外,在得了允許后他進了書房,赫連決一見他便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老者行過禮后答到:「殿下放心,奴才已經重新開過藥方了,司姑娘身子弱,以前應也用過麝香紅花之類的涼葯,但只要仔細調理,還是能生兒育女的,只是……」
「只是什麼?」
話到了口邊,雖有疑慮,但老者未能確定,還不敢多言,連忙又道:「奴才定儘力辦好殿下交代的事情。」
「那便好。」赫連決心中的擔憂減了幾分,再三叮囑老者道:「別被她發現了。」
「是,殿下放心便是……」
自從半月前下過那場大雪之後,天就完全冷了下來,雖沒再遇到過雪天,但寒冬臘月的風可不是鬧着玩的,尤其是山風,輕輕一吹就寒涼刺骨,晚上更是難以忍受的寒冷。
白榆早習慣了風餐露宿,可阿葵不同。
他望向躺在篝火旁的少女,她整個身上縮在禦寒的羊毛毯,可還是冷的直哆嗦。
白榆心生不忍,阿葵一個弱女子,在極寒天氣下缺衣少食,白日裏又要跟他趕路,在這樣下去,她身體早晚吃不消。
可若是去城鎮中,自己這張臉恐怕要惹出事端……
白榆正猶豫着,一陣寒風吹過,阿葵纖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她睡不踏實,睜開酸澀的眼睛后發現白榆正看着她。
被風吹的發紅的小臉上露出了笑,也不知是冷,還是害羞,隨後她把整個臉都藏去了毛毯中。
唉……罷了罷了,白榆也閉上眼,心想行路時小心些就是了,等過幾天到了澤露城地界,風就沒這麼寒了,他拿定了主意,天一亮就叫醒阿葵,把帶她下了山。
這兒是霄嵐的一個邊塞小鎮,跟阿葵的家鄉同樣,因為所處位置太過偏遠,反而未受戰火波及。
剛好現在年節將至,人們都出來採買年貨,路邊的小商鋪忙活的緊,兩邊房屋掛滿了大紅燈籠,幾個調皮的孩童舉着紅亮亮的糖葫蘆到處亂竄,舉目皆是喜氣洋洋的景象。
阿葵喜歡熱鬧,一下山她就開心的不得了,而且白榆還給她買了剛出爐的南瓜酥。
雖然城鎮比山上不知好多少倍,阿葵玩的也很開心,但她不忘比劃着問道:「白榆哥哥,咱們還有上次買的乾糧,為什麼要下山啊?」
此時的白榆頭戴帷帽,臉被帷帽上的黑紗遮了個嚴嚴實實,阿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說道:「走山路太慢,等會咱們去買匹馬,不出半個月,我們便能趕至甘泉城。」
「嗯!」
阿葵自然不會對白榆的決策有異議,他們在城中多方打聽,才在城郊的馬場裏挑了一匹滿意的馬,等辦完這些事,天色也不早了,還好馬場的老闆給兩人指了個方向,他們才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客棧中。
可這家客棧着實奇怪,不僅建在城郊的荒無人煙之地,裏面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奇怪味道。
而且這兒及其安靜,白榆四周掃視了一圈,除了他和阿葵之外,這偌大的客棧似乎就沒有別的客人了。
「客官您的鑰匙,客官……客官?」
店小二一張大臉湊到白榆面前,他諂媚的笑着,五官都緊湊的擠在了一起,看起來十分怪異。
「嗯?好。」
白榆回過神接了鑰匙,他總覺得這地方不太對勁,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吩咐過小二將飯菜送去房間后,就帶着阿葵上樓休息了。
寬敞的房間中,白榆摘了帷帽隨手放在桌子上,他半靠着坐在床前,一條腿屈起,蹬着床沿邊,手肘支在膝上,撐着下巴的手指一下下點在側臉上,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阿葵看他神色疲憊,便將帷帽收好,拿起屋中的木盆就要出去,白榆叫住她問道:「阿葵,你去哪兒?」
「白榆哥哥,這幾天太辛苦了,我去燒些熱水,給你泡泡腳。」
白榆心中總覺得不安,他起身接過木盆,按着阿葵坐在圓凳上,扯着嘶啞的嗓子說道:「外邊太冷,一會讓店小二送過來便是。」
「嗯。」
阿葵乖乖的坐在桌前,她找出兩人在破廟中借住時撿到的書,那是本《楚辭》,難讀的很,好在閑暇時白榆經常教阿葵讀書認字,時間長了,她倒也能讀下一兩篇來。
可看着看着,阿葵就遇到了不認識的字,她拿着書本湊過去,指着一個字點了點,意思是讓白榆教她。
「讓我看看……嗯,是「越人歌」啊……」
這首詩白榆可是熟悉的很,這應該是他迄今為止背的最熟的一首詩了。
他記得幼時太傅教授這節課的時候,他覺得無聊,便在後門偷偷溜了出去,剛想拿着彈弓去打鳥,誰想被父親撞了個正着,結果當然少不了一頓臭罵,還有整整二百遍的罰寫。
也是從那次開始,他不光把這首詩背的滾瓜爛熟,就連那手如同毛毛蟲亂爬的爛字,練的能入眼了些。
「哈……你算是問對人了。」
白榆笑了一聲,他指着書,一個字一個字的用沙啞的嗓音讀着,阿葵學會了讀音,又打着手勢問他:「白榆哥哥,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呢?」
「這詩是一位船夫唱給坐船渡河的王子聽的,應該……是一首情詩,「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山中有樹木啊,樹上有枝丫,我愛慕你啊,你卻不知道。」
白榆如此直白的翻譯把阿葵聽得羞紅了臉,可她心中奇怪,忍不住又問白榆:「可是船夫是男子,王子不也是男子嗎?」
白榆不以為奇,「也許世人以為這種感情怪異,但姑母給我講解這詩時說過,人不能選擇自己會愛上誰,那人也許是男也許是女,也許不為世俗所接受,但那又如何,人生苦短,與心愛之人相伴才不會荒廢時光,至於別人愛怎麼說,就任由他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