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曾經
“娘娘隨我來。”
拉諾走在前邊,司南月緊跟過去,那是個向下的台階,她們進去之後,拉格手向上伸去,拉動懸在半空的拉環,床榻又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腳下的台階很長,盡頭有燭光微微透上來,藉著微光,司南月打量着這個地方,暗室似乎是剛建好沒多久,隱約有股泥土和木頭混合的味道,似乎還夾雜着一股葯香。
“叮叮咚咚。”
從台階盡頭處傳來鎖鏈碰撞的聲音,司南月心頭一緊,步子停在原地,她此時腦中一片混亂,她要找的曾經近在咫尺,可現在,她卻有些害怕了。
若心中猜想得到證實,她不知今後該怎樣面對悔兒與赫連決,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被如今的她拋之腦後的家國讎恨,與手足之情……
拉格也不催促,她也停下來,靜靜的看着司南月道:“娘娘,活在當下,或是回到曾經,是要您自己做決定的,若您還沒考慮好,我便馬上將您送回去。”
看着那抹微弱的燭光,司南月的手在袖中緩緩收緊,沉吟良久,她終是接受不了不完整的自己,她抿緊了唇,而後道了句:“走吧。”
說完,便向著微光處走去,再也未曾停步。
走過最後一節台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間房門,拉格退至一旁,她又給了司南月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卻不知,司南月早就做了選擇。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這是個與普通寢宮別無二致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躺在榻上的女子的四肢上,被縛着長長的鎖鏈。
她卻像並不在意似的,或者說已經習慣了,正翹着腳閉目養神。
“南星姑娘。”
拉格輕輕喚了一聲,女子晃動的腳才停了下來,扯着粗啞的嗓子戲謔道:“呦,今天的狗奴才怎麼這麼懂禮貌……”
說著,女子睜開雙眼,在她看清來人後,不光口中的話被堵在了喉嚨中,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原地。
反應過來后,她猛地從床上翻起身,扯動的鎖鏈嘩嘩直響。
“阿……阿姐!!”
望着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司南月腦中一片空白,這女子當真如同悔兒說的那般,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女子光着腳就向她跑過來,可四肢上的鐵鏈將她牢牢控制在原地,她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的問道:“阿姐,你真的醒過來了!”
“我……”
“娘娘。”拉格往前走了幾步,在她耳邊道:“咱們時間不多,我在外面守着,您與南星姑娘好好敘舊。”
“有勞姑娘了。”m.
拉格離開后,司南月走上前,看着女子手腳上被鎖鏈磨出的傷,不禁一陣心疼。
她牽着南星坐回榻上,從袖中掏出藥粉,小心翼翼的替她敷在傷處。
“我聽悔兒說你身上有傷,便準備了些葯,今後就算我來不了,你也要自己勤敷着……”
司南月正說著,司南星忽然緊緊抱住她,哽咽道:“阿姐……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司南月一時無所適從,她方才離的近,瞧的也仔細,能確定女子並沒有帶着人皮/面具,這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是真實的。
她拍了拍司南星的後背,“王上為我找來了舍沙果,我已經醒過來一月有餘,一直未曾找到機會來看你,便拖到了現在,還有……”
她將女子扶起來,看着那雙哭紅的眼睛,躊躇道:“還有一事,我自從醒來之後,便失了記憶,什麼都記不得了,你叫南星對不對,悔兒叫你‘姨母’,你我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可以將曾經的一切都告訴我嗎?”
“記不得了……”
司南星順時臉上失了血色,驚愕的看了她良久,“阿姐,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見司南月沉默着點頭,司南星整顆心都沉了下去,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慌亂的理了理擋在臉上凌亂的頭髮,離司南月更近了些,她指着自己的臉道:“不……不會的,你怎麼會不記得我呢?你看看我的臉,我們從還未出生時就是最親近的人了,阿姐,你仔細看看我!”
“我……抱歉,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不忍看司南星眼中的失望,稍稍撇過臉去,又見司南星顫着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牌遞到她眼前。
“阿姐,你看這塊平安牌,是母親給我們兄妹四人求的,這是兄長那塊,你快看看它能否想起一些東西?”
“兄長?”
她真的有位兄長……
司南月的視線被淚水浸的迷糊起來,她接過那塊玉牌,腦中閃現出一些短暫的片段,她記起馬背上那個拿着長槍的高大的身影,記得那個人曾給她抱回一隻兔兒猻,但她怎麼都記不起他的臉……
腦中襲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意,司南月攥緊了那塊平安牌,難受的想不起任何東西。
“阿姐!”
司南星見她臉色不對,連忙扶住她,她抓着司南星手腕求證道:“南星,你告訴我兄長是什麼死的,他真的是死在赫連決手中嗎?”
“是。”
司南星眼圈更紅了,她咬牙道:“七年前,赫連決率領狼王軍侵佔澤露城,我與兄長同守澤露的最後一道屏障——肅水山,兄長破釜沉舟,打算與赫連決同歸於盡,卻被隱藏在軍中的內線出賣,原本的計劃功虧一簣,兄長為了保護我,死在了肅水山上,他們斬了他的首級,送回了王城,而阿姐你……你為了保住澤露城的子民不被赫連決屠戮,親手殺了父親……”
她滿目仇恨,眼中似有滔天怒火,暗啞的聲音將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一一講出,沉重又久遠,遠的彷彿是在訴說上輩子的故事……
等她將所有事情講出,司南月被震的坐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在來這兒之前,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知道她與赫連決的過去必不是像他描述的那般恩愛兩不疑,卻也沒想到會如此慘烈。
“阿姐……阿姐!”
在司南星的輕喚之下,她忽的眨了眨眼睛,彷彿驚醒過來。
“南星,你是說……我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將他的頭獻給了赫連決……”
“是。”
“當年策劃那場的戰爭人也是我?”
“是。”
我還殺了……那個叫江霽風的人……”
“是。”
“我……我嫁給了一個讓我家破人亡的劊子手,還為他……生兒育女?”
“是。”
面對司南星的不可動搖的回答,司南月的表情空茫茫的,她像被人浸在了深不見底的水底,渾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了。
“這……這不可能……若是這樣,五年前他就大獲全勝,完全可以將我們殺了以絕後患,就算……就算我嫁給了他,還給他生下了悔兒,按照你口中所描述的赫連決,他也不會顧念這份情分!”
“姑母曾說過,人是複雜又矛盾的,赫連決是那場戰爭的源頭,古域城門前的那兩座由女人與孩童堆積而成的,望不到盡頭的屍山,霄瀾城隨處可見的刑架,與被埋進地底深處的萬人白骨,還有姜玉古都,那五天五夜焚燒無辜百姓的黑煙,都是他屠城的證明,他從未將別人的性命看在眼中,阿姐,或許赫連決是真的愛你,但這也掩藏不住他是個禽獸不如的瘋子!”
“古域……屍山……”
司南月喃喃念着,她頭痛欲裂,閉眼的瞬間,她看到目光所能及處,皆是屍橫遍野,紅土掩屍,未死的孩童蠕動着斷了手腳的身體向她求助。
那是人間地獄……
她猛地睜開雙眼,驚的連藥罐都拿不穩,“砰”的一聲砸在地上,碎成數半。
“阿姐……我不知道告訴你這些事情,對現在都你來說,是否能夠接受,但我要你做好準備……”
她滿身戾氣,緊緊扣住司南月的肩膀,咬緊了牙關,用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着,便永遠不會放棄殺他的念頭,赫連決他必須死!必須死!!!”
司南月被她的滔天恨意驚的移不開眼,她正不知該作何反應時,剛好房門被拉格推開。
“娘娘,快到四更了,您該回去了!”
“啊……好。”
她怔怔的回答,整個人像虛脫了那般,渾身無力。
走了幾步,司南月又回過頭,看着榻上的南星,道:“我會再來的,你……保重好身體。”
司南月隨着拉格離開,這一路她都魂不守舍,一句話都沒說,拉格不由得擔心,再次提醒她道:“娘娘,您萬萬不可讓王上察覺到蛛絲馬跡,他若知道您與南星姑娘見過面,恐怕……南星姑娘會凶多吉少。”
“我明白。”她低聲應着,神色黯然。
眼看到了鳳棲宮,在拉格的幫助下,司南月又從木窗中鑽進去,她悄聲將外衣換下,躺回到榻上。
興許是她吵到赫連決了,他動了動胳膊,司南月心裏咯噔一下,以為他要醒來,誰知他只是向上拉了拉被毯,幫她把被子蓋好,抱着她夢囈似的喃喃道:“別著涼。”
隨後又沉沉睡去。
司南月眉心緊蹙,眼神複雜的望着赫連決,她心中滋味百轉千回,若南星所說都是真的,赫連決的確有隱瞞她的必要。
可眼前這個事事以她為重的男人,真的屠殺了那麼多無辜百姓嗎?
真的……曾那樣殘忍的對待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