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準備刨墳

第2章準備刨墳

那一年我上初二,我還記得我那天我們數學老師刻意誇了我解題的思路很很巧妙,於是放學之後我高高興興地回家,想跟母親和爺爺炫耀一下,順便求一波誇讚。但是當我到家之後,竟然發現家裏沒人,可奇怪的是鍋里的飯卻還是熱乎的。我想着可能母親有事出去了,我等下他們回來一起吃,於是我也沒着急吃飯,先把作業本拿出來,趁着天還沒黑趕緊寫,還能省點兒電。可是誰知道,這一下子等到天都完全黑透了,不但母親沒有回來,爺爺也不見蹤影。平時爺爺都是到母親這邊來吃晚飯的,奇怪了,今天難道爺爺不餓?我有些擔心爺爺,畢竟爺爺年紀大了,於是我收起書包,不安地朝爺爺家走去。爺爺的祖宅離我們家倒是不遠,走路的話也就5分鐘,但是奇怪的是,當我回到祖宅的時候,發現祖宅里居然也沒人。那時候沒有手機,我找不到他們,於是只能在家裏乾等。

直到午夜的時候,爺爺才回來。別問我為什麼知道是午夜,因為月上中天。

“爺爺,你怎麼才回來?”我從棺材裏爬起來,問爺爺道。

爺爺打開燈,“你咋還沒睡?”

我雙肘撐在棺材沿上,有點兒委屈,“我沒吃晚飯,餓的睡不着。”

爺爺脫了外掛,笑眯眯走過來,蹲在棺材外面,與我面對面,“我聽你媽說她鍋里給你熱了飯啊,你回去的時候沒看見?”

“看見啦。”我說道。

“那看見你咋不吃?”

“我想着等爺和媽一起吃啊,沒成想你倆都出門了,結果一等就等到了現在。對了爺爺,我還回去了一趟拿了兩個豆包回來,我給你放外屋地(相當於我們的廚房)的碗架子(櫥櫃)里了。”

爺爺聞言一愣,然後皺着眉頭笑容變得更大了,我看見他臉上的皺紋因為一笑變得好像更多更深了,但是我沒有覺得難看,相反,我覺得爺爺好像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皺紋才看起來越發的慈祥了。

“行,不愧是我奇數澤的孫子,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都知道心疼爺爺了。”

看得出來,爺爺很開心。爺爺開心,我就更開心了,於是我挺起胸膛,一臉自豪,“那必須的,爺爺對我好,我也對爺爺好,等我以後考上大學,給爺爺光宗耀祖!”

“好!爺爺沒白疼你,好,好!”

爺爺一連說了兩個好字,還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這一摸不要緊,爺爺自己當時卻嚇了一跳,於是趕緊收回手,這才嘟囔道:“這家思(東北話口頭禪),光顧高興了,忘了還沒洗手,這一手土埋汰(臟)死了。你先睡吧,爺爺去洗手,對了,你還餓不餓,吃不吃豆包?爺爺把豆包拿進來啊?”

聽爺爺說完,我把注意力放在了爺爺的手上,看見爺爺的手黑黢黢的,特別是指甲蓋里,糊着一層泥。

“爺爺,你這是幹啥去了?咋弄的?”我好奇地問道。

爺爺把胳膊伸到我面前,“來,幫爺爺把袖子挽起來,省的一會兒洗手的時候給沾濕嘍。

於是我一邊幫爺爺挽袖子一邊從棺材裏站起來,“我去給爺爺兌水。”

“行。”爺爺笑着說道。

農村那時候還沒有自來水,水都是挑回來然後裝在大水缸里的,大水缸沒有保溫功能,哪怕放在屋子裏,水也很涼,是那種刺骨的涼。大半夜的,外面本身就很冷,我擔心爺爺如果再用冷水洗手的話,可能會犯關節炎。爺爺的手本來就有關節炎,聽誰是年輕的時候落下病根兒,每到冬天的時候就會犯病,一雙手的十根指頭都腫的老大,就像是十根胡蘿蔔。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的時候,爺爺刻意來接我,還幫我拎書包,那時候我還還沒注意到爺爺的手犯病了,等到第二天早上看見爺爺自顧自的往手指頭上摸膏藥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時候我8歲,是上小學的第一年。從那以後我就跟我自己說,以後我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把爺爺接到城裏住,到時候爺爺就再也不用幹活兒了。由於擔心爺爺的手,於是我主動提出要去給爺爺兌水,也就是舀一半冷水,再從保溫瓶里倒出一半熱水在臉盆里,然後攪合攪合,變成一盆溫水。

爺爺洗了好半天才把手洗乾淨。

“爺爺你這是去挖土了嗎?”我看着盆里髒兮兮的水問道。

“嗯哪(嗯),明天就是你媽給你刨墳的日子,但是今年春天來的晚,那山上的土都凍着,還沒化透,所以我和你媽提前去先鬆鬆土,省得明天刨墳的時候耽誤事。”爺爺答道。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的樣子波瀾不驚,估計我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明知道自己墳頭被人刨了7次卻還能心平氣和的人了吧?

爺爺洗完手之後,我把碗架子裏的豆包拿了出來,祖孫倆一人一個,吃完睡覺。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學,我難得的睡了個懶覺。但由於爺爺和母親去給我刨墳了,所以家裏沒人,於是我又挨了一上午餓。

中午的時候,爺爺才下山,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我一串葡萄。

我驚喜地捧着手裏看着飽滿又碩大的葡萄,“爺爺!這個葡萄哪來的!”

我們村子很窮,別說是葡萄了,一年到頭連北方特產的蘋果都吃不上幾個,而且吃的還都是“國光”蘋果。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國光”蘋果還是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缺點就是個頭兒有點兒小,不過現在已經很少見到世面上有賣的了。我記得小時候越冬的時候,父親總會搬回來一箱“國光”蘋果,為的是留到過年和正月里吃,但是我很饞,於是總是隔三差五地偷吃一個,之後為了掩蓋“犯罪證據”,還得把蘋果核也嚼吧嚼吧咽到肚子裏。那時候我最羨慕的就是村長家的小胖子,因為每年過年他們家都有“富士”蘋果可以吃,而種高級的蘋果,我一年也吃不上一回。

爺爺笑眯眯地看着我,“山上採的啊,去洗洗吃吧。”

於是,我興高采烈的去吃葡萄了,不過我沒有全吃光,而是只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被我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爺爺吃,另一半則是被我裝到了碗裏,準備一會兒回母親家,讓母親也嘗嘗。

爺爺自然是看出了我的用意,沒說什麼,只是笑得更欣慰了。

到了母親院子裏,正巧遇見三娘和三娘家的弟弟奇文苗從屋裏出來。三娘家生了兩個孩子,奇文苗和他的姐姐奇文秀。對,奇文秀就是本來要叫奇不三的那個女娃兒。

我看見三娘,立馬想轉身往外走,因着爺爺當年的事,我不太喜歡她,所以不想看見她。但是爺爺卻沒什麼表情,徑直從三娘身邊走了過去,連看都沒看三娘一眼,就彷彿三娘是空氣一樣,而三娘也沒叫一聲“爸”,甚至招呼都沒跟爺爺打一個。看到三娘這一出,我就更來氣了。

“喲,不二回來了,最學習咋樣啊?”三娘笑呵呵地走到我身前,樣子很和善。但是和善的人哪會幹出那種事,所以我心裏明白,她這是偽善。她為什麼會跟我打招呼?還不是為了跟我套近乎,還不是為了跟我打好關係,好讓我媽多幫她“看看事兒”,而且這女人特別摳,每次來找我媽看事兒連個雞蛋都不拿,有時候還會偷偷順走我們家幾個雞蛋。我有時候都懷疑,她到底真是來找我媽“看事兒”的,還是打着”看事兒”的名義來打秋風的。

“還行。”我不冷不熱地回答了一句,然後抬步就追着爺爺的步伐往屋裏走。

這時三娘家的孩子奇文苗看見了我碗裏的葡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哎呀媽呀,奇不二,你這是葡萄嗎?咋這麼大個?”

我有些驕傲地挺了挺胸脯,“何止個大,還超級甜呢,這可是我吃過的最甜的葡萄!”

“你給我也嘗嘗唄?”

說著,奇文苗伸手就往我手裏的葡萄摸來,不過此時的我正當這碗葡萄是寶貝,而且這葡萄又是我刻意留給母親的,所以當時的反應相當快,直接一個側身就把碗護在了懷裏,順便還擋住了奇文苗的手。

“不給,沒看見就剩這麼點兒了嗎,平時你吃大蘋果的時候也沒見你捨得分我一塊,你今天咋好意思來管我要的?”我朝奇文苗翻了個白眼。

奇文苗似乎是沒想到我會拒絕的這麼乾脆,一時間愣在原地,手還一直維持着伸出來夠葡萄的姿勢。

這時候三娘不樂意了,直接拿出了長輩的架勢,“不二,我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是兄弟,好東西得一起分享啊,難道你媽沒教過你?那可不行,你看我就經常教育文苗一定要學會分享。”

我緊緊的護住碗,依舊不給奇文苗可乘之機,“三娘,你確定你還能教出奇文苗好東西要分享?那玩意兒可是要以身作則的,咱們全村可都知道,你住着爺爺花錢蓋的大房子,卻轉頭以死相逼地把爺爺攆了出去,我只看見爺爺把好東西分享給了你,你呢?你分享過給爺爺什麼好東西了?是年前你家殺的那頭豬分給了爺爺一兩肉還是你家回回包的肉餡餃子給爺爺送去過一個?”我看見自己每說一句,三娘的臉色就黑一分,但是我仍舊沒打算停,“這葡萄是爺爺拿回來的,三娘這麼愛分享,有能耐自己去找爺爺說啊,居然只有本事在這兒為難我一個孩子。”說完,我不再管三娘的臉色,直接起身大踏步地往屋裏走。

三娘在後邊不樂意了,又開始拿捏起長輩的口吻,“奇不二你怎麼一點兒家教都沒有,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你媽就是這麼教你的?”

我反正直接懟回去,“我這還真不是跟我媽學的,我媽對待長輩特別有禮貌,而且還孝順,看見沒,爺爺天天來我家吃飯,都是我媽做的,昨天我媽還給爺爺燉了爺爺最愛吃的酸菜粉條呢,那裏邊放了可多肉了。哼,我這對待長輩的態度可是跟您學的。”說完,我又瞥了瞥奇文苗,語調七拐八拐的道:“奇文苗,希望你以後也多跟你媽你爸學學你們家的家教,以後等你長大了也討個像你媽這樣的好媳婦兒,然後等你媽你爸老了,你也榨乾他們身上所有的養老錢,然後也把他們也直接趕出家門。”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已經走到屋門口了,於是也沒理會身後的三娘和奇文苗,直接一開門一關門就進屋了。當然,農村的牆和門隔音都不好,所以哪怕是我已經關上了門,卻也還能聽見三娘在門外不甘心的罵罵咧咧。不過我也知道,她不敢進來,因為爺爺在屋裏,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因此每次看見爺爺,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一進屋,就看見母親和爺爺坐在飯桌前瞪着我,氣憤頓時有些壓抑,還是母親率先開口,“奇不二,以後不準這麼跟長輩說話,你三娘做的事不管對不對,你一個小輩,都不能用那種不尊敬的口氣說話,知道不?不然你跟她有什麼兩樣?”

我看見母親的表情很嚴肅,像極了每次要打我時候的樣子。我低着頭,心裏有些忿忿不平,但是也不敢跟母親頂嘴,只能委委屈屈的把懷裏的碗端到桌上,然後用手指尖把碗往母親面前推了推,“媽,這是爺爺採的葡萄,可甜了,我拿過來你吃。”

母親原本嚴厲的面容在這一秒有些鬆動,我以為是葡萄推的還不夠近,於是小心翼翼地又往母親面前推了推。而就在這時,母親嚴厲的面容終於再也維持不住了,按照我現在的理解應該是:她當時又想哭又想笑,最後她罵了我句小混球,就知道哄人,然後就去我給我盛飯了,也沒再繼續教育我。

我原以為爺爺也會教育我一番的,但出乎意料的是爺爺竟然一句都沒說我,反而還給我夾了很多菜。

那頓飯吃的好飽,以至於我回到爺爺家就直接爬進棺材裏睡了個下午覺。

後來我是被“咚咚”的聲音吵醒的,那聲音不怎麼大,也不規律,但是卻很持久,一直斷斷續續響個不停。終於,在又一個“咚”聲之後,我成功的被“詐屍”了。

起身之後,我迷迷糊糊地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發現,聲音竟是從窗戶玻璃上傳來的——只見一個棗核大的小石子兒“咚”地砸在窗戶上,然後又被力的反作用彈開。

接着,沒過多久,又是一個小石子兒砸來。

我起身來到窗前,透過老舊的木頭窗子往外瞄,這是誰家熊孩子,居然敢砸爺爺家玻璃!而正當我氣憤的時候,竟然發現,這砸石子兒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奇文苗!

奇文苗見我發現他了,趕緊給我打手勢,意思是讓我出去。

我也曉得他的來意肯定不是為了找我玩,畢竟這麼多年他也沒找我玩兒過。他來,肯定是為了我的葡萄。不過,饒是如此,我還是穿上衣服出去找他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挺後悔的。

我穿好衣服,往兜里揣了三顆葡萄,然後推開主屋的門,看見爺爺正在院子裏弄煤,於是我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奇文苗可能也怕碰見爺爺,於是一直在後院的門外等我。說實話要不是我嫌翻窗戶費勁,我就直接從主屋翻窗戶出去了,畢竟老宅的後院跟主屋只有一窗之隔。

奇文苗一見到我就用手不停地撓後腦勺,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也不願意跟他計較,畢竟我比他大了那麼多,正所謂“大人”不跟小孩兒一般見識。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來的,於是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從兜里掏出三顆葡萄遞給他,“喏,一共也沒剩幾顆,我還得留着給爺爺吃呢,只能給你這麼多了。沒事兒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我還得幫爺爺弄煤呢。”

說完,我轉身就走,三娘不喜歡我的爺爺,難道我就喜歡她家的孩子了?

可不想這時候奇文苗卻直接拽住了我的衣角,我被拉住,於是停下來扭過頭來望他,尋思着他難道是覺得三顆葡萄太少了?哼,也真夠貪得無厭的,跟他媽一個樣兒,真是一壞壞一窩。

可是奇文苗卻並沒問我繼續要葡萄,而是垂下頭,接着我就聽見他有些扭捏的說道:“奇文苗,我媽的事兒……我知道她不對,我以後,我以後不跟她學。”

我一臉驚奇地轉過身,有些詫異地打量起了他,不可思議,他居然沒長歪?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我心底開始琢磨,這到底是我們家遺傳的根正苗紅還是他們老師教育的好?哦,我想起來了,奇文苗今年才6歲,還沒上學呢,那看來只能是我們家根正苗紅這一種可能性了。

“行,記住你說的話啊。”我說。

“嗯。”奇文苗重重地點頭,這一點頭,頭垂的更低了。

“行了,你快回家吧,要是讓別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待時間久了,他們該不跟你玩了。”這裏的他們,指的自然是其他的孩子們,畢竟我在他們眼裏可是瘟疫、掃把星,不吉利的代名詞。

“爺爺的葡萄是哪來的?”奇文苗看着手裏晶晶亮的大葡萄,沒忍住,直接塞了一顆進嘴裏。

“爺爺今天上午上山了啊,自然是山上採的。”我自然的回答道。

奇文苗點點頭,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對,於是奇怪的問我,“可是現在才春天,春天有葡萄嗎?”

奇文苗沒問之前我還沒反應過來,他這一問,我才意識到好像是有點兒不對勁兒,的確,這才三月份,天還那麼冷,而且據爺爺說山上的土都還凍着,雖說現在已經是三月底了,但是三月真的有葡萄嗎?

“可能山上有吧?畢竟山上跟咱地裏頭的東西不太一樣。”我也是瞎蒙說的,畢竟我長這麼大也沒上過山。

奇文苗懵懂的點點頭,“所以說這個是山葡萄,怪不得這麼大,比村長家小胖子哥哥吃過的那個還大!”

我見狀也點點頭,心說,可能吧。

奇文苗並沒有跟我待很久,很快他就回家了,而我也回去幫爺爺弄煤。

就是這天夜裏,奇文苗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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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半吊子扎紙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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