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隨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帘的縫隙間透下,橫卧睡在沙發上的一名灰發青年緩緩睜開了眼。雖然現在的光線並不算強,僅僅是給未開燈的屋內罩上一層橙黃色光影的程度,但對於他來說仍極為刺眼,儘力讓本為了黑夜而生的瞳孔適應這該死的光明。
青年邊皺着眉,邊在心裏暗暗發誓回頭一定要換個遮光更強的窗帘,過了好幾分鐘眼睛才能勉強半睜的感覺非常令人不悅。
他一把抓來身旁的諾基亞,看了下現在的時間:星期一,早上八點二十六分。雖然有看星體認時間的能力,但讓青年看這大太陽與酷刑無異。由於自己昨天剛剛完成了一個委託,所以今天是的他假期,這也是為什麼他能一覺睡到自然醒的原因。
“……嗯?”
青年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事情而皺了皺眉。昨天自己應該是將近十二點睡的,而自己的基本睡眠時間是七個小時,結果現在醒來卻已是八點多……
目光下意識看向殘破的茶几邊,那裏正擺着一個敞着口子的酒罈,裏面已經空空如也。他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
嘛,反正放假自己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稍微怠惰下無傷大雅。他這麼在心裏告訴自己,隨後心安理得地起身前去洗漱。
但是,放假。雖說這時間非常難得,但自己很多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度過,晃晃蕩盪地一天就浪過去了。
走出衛生間,青年思索着該如何消耗今天時,目光又定格在了那空酒罈子上。
“……”
青年默默地走向衣櫃,將身上昨晚穿的一套黑裝換下,穿上款式完全相同、唯獨顏色是清一色的白色套。白天出門的話,只有這套是看起來最正常而最能遮蔽陽光的。不然自己絕對會在身上蓋一層反光紙出去。
“我可不是為了見那孩子……”
他自言自語地念叨着其實自己都不信的話,戴上了帽子。
……
十一月的早晨,就算是艷陽天也很涼爽。但哪怕一身白衣,對光照異常厭惡的青年依舊十分不舒服。街邊沒有行道樹,因此他只得將自己藏於一旁老舊建築的陰影下,以產熱最小的速度慢慢地走着。
到了昨晚與少女相遇的路燈處,然而銹跡斑斑的路燈前空無一人。心裏剛生出疑惑時,青年頓時想起來了什麼,不禁暗罵自己真蠢。
今天他放假,可不意味着人家也放了。自己雖然“工作”了,但漓玲這年紀怎麼看都還在上學。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忽略了……
白跑一趟讓青年有些心煩。回頭瞄了一眼過來時的路,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接下來只能是返程了。
然而青年沒有轉身,他因為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而陷入了沉思與糾結之中。那是他的一個老熟人,恰巧今天也放假,而到那人住的地方要比他現在原路返回更近些。但唯一的問題是,青年是真的不想見那傢伙……
不過最終,青年為了生存,而還是很不情願的繼續向前走去。一路上不斷地做深呼吸來減輕自己一想到那人就變得煩躁的心情。
“我本來就是打算找那傢伙的,不是來找那孩子的……”
雖然內心深處都心知肚明,但他還是不斷自我安慰似的在口中喃喃着。
……
三分鐘后,青年站在了一棟老舊的的雙層木質房屋前。儘管真的很想馬上衝進去乘涼,但裏面的人可能是他這輩子都應付不來的傢伙,因此產生出一股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厭惡。然而來都來了,再轉身離開也不現實,所以青年只得最後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後走上前去,“吱呀——”一聲地拉開了門。
“歡迎光臨……”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雜貨鋪,以及店鋪深處正懶散地趴在收銀台上的一名黑髮女性。一句冷冷的歡迎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后,她才將視線從桌上的書中離開,看向來者,頓時愣住了,緊接着——
“小w——”
嘭!
女子瞬間彈了起來從空中跳向青年。然而下一刻,她的腳底突然一滑,接着肚子猛地撞向收銀台,面朝下翻到了地上,話喊到一半戛然而止。
青年好像習慣了似的,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走了過去。
“疼疼疼……”黑髮女子邊嘟喃着邊爬起來,盤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鼻子。
青年走到她旁邊,也就地坐下,一言不發地將背靠在了收銀台上。
見對方做到了自己旁邊,女子霎時像打了雞血一樣,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傲人豐滿的身體蹭來蹭去。
“你看你看~看起來對我這麼冷漠其實心裏頭還是很關心我的嘛~大姐姐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成熟奢華的身材,美艷的面龐,如水般烏黑髮亮的短髮,這名足以迷倒絕大多數男輕的尤物卻有着與外表截然相反的小孩子似的性格,雖然這毫不影響她的魅力。然而沉默着的青年卻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女子完完全全的被無視了。
但她依舊不減熱情,笑容很是滿足地說:“好稀奇呀,今天是什麼風把小無你吹出來了?難道是想見我了?”
她以挑逗的眼神仰視着青年,而對面那墨黑的眼眸不帶任何情感地回看過去。
“自作多情。”
“呀討厭~這麼冷淡~可我就是喜歡你這點~”
青年立刻將胳膊從她扭動着的懷中抽出,冰山般的臉難得的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並不斷挪動着遠離。
“真巧,我噁心的剛好也是你這點。”青年揉了揉不自覺皺在一起的眉頭,心力交瘁地說道,“想出來挑戰下陽光,結果失敗了,就到你這裏來躲一躲。”
女子微笑着挑了下眉,繼續注視着青年的雙眸,看起來對他剛編的謊有所懷疑。青年對她這樣的表情感到很不自在,下意識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哎呦哎呦,害羞了害羞了~”
“閉嘴啊庸醫……”
聽到“庸醫”這個稱呼,女子不禁又掩嘴一笑,柔聲說道:“那你要不要,再讓庸醫姐姐我,看一下身體呢?”
“滾。”
“呀~別那麼無情嘛~來……”
“你敢過來試試看!”
被青年稱為“庸醫”的女子名為奚綺頤。與青年不同,兩人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別:青年是一介“普通職工”,而看起來隨性又輕浮的奚綺頤,在組織里卻是“董事長”一樣的等級,又有着“還魂醫”這樣的名號。然而在青年前如同小孩般的奚綺頤,沒一刻好臉色給她看還叫其為“庸醫”的青年,這如果傳開來很難想像會掀起多大的浪潮。
“好啦好啦,不鬧了。”
“讓姐姐我猜猜……小無你是不是出來找人的?”
噗。
“然後發現想找的人不在又不知道去向?”
噗。
“最後懶得回家就乾脆到了我這兒?”
噗。
精確無比的推測猶如一根根利箭刺進青年的心臟,令他不禁面露苦澀。見自己的想法得到證實,奚綺頤一下子就嗲聲嗲氣叫喊了起來:“好!過!分!小無找到了新朋友就不要我了啊!只把姐姐我當做一個隨意使用的工具了啊!小無要被來路不明的傢伙搶走了啊啊啊!”
青年已經徹底懶得搭理了。而綺頤一個人唱獨角戲般哭喊了一會兒后,十分突然地沉默了下來。
霎時,周圍的氣溫彷彿一下子降低了幾度。她抬起頭,以如同另一個人般冰冷的眼神犀利地盯着青年。而青年見此,也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早已對這情景做好了心理準備。
“性別。”遠超於青年的冷漠,寒冷到不帶任何波動的聲音宛如沒有情感的死神。這巨大的轉變並未令青年嚇到,他依然隨意淡定的答道:
“女。”
“年齡。”
“目測十六周歲。”
“時間。”
“星期天二十三點三十一分。”
“普通人?”
“普通人。”
“情況。”
“出巷子第五根路燈下偶遇。她為照顧家裏生計獨自出來賣酒,我買了一壇。”
“為什麼相信她?”
“直覺。”
綺頤的表情瞬間覆蓋上了憤怒,而青年聳了聳肩,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反正遲早要被知道,況且唯獨這人自己絕對不可能瞞得過去。
“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嗎?”綺頤皺着眉頭,顯然在剋制着自己的怒火。
“不被發現就行了。”
“可是我知道了。”
“那我就放心了。”青年歪過頭,對着怒容滿面的奚綺頤淡淡一笑。
“你!”像是導火索一樣,奚綺頤頓時柳眉倒豎。不過下一刻,她臉上湧上的兩抹紅潮熄滅了那嚴厲冷酷的模樣。
“太狡猾了啦……”
“抱歉。”
“下不為例。”
“明白。”
青年再次回贈給她一個笑容。說是最後一次,但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個“最後一次”了。自己的這位“姐姐”,可以說是最懂他、最疼他,也是他唯一能真正信賴的,宛如親人般的存在。
“啊啊啊!可是小無在外面有女人了我還是不開心啊!”奚綺頤抱着頭哭喊道,儼然已經回到了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展現的一面。
“我跟人家不熟,況且人家好是要好好念書的。”
“其實連對方一根頭髮的情報都不知道而沒找到就自我安慰對方是學生對吧?”
又是一根利箭。奚綺頤恐怖的觀察和推斷技術讓她也不時擔任審問官。雖然青年在她面前更加無所遁形罷了。
他收起苦澀的表情:“放心啦,我的第六感向來很准。”
奚綺頤斜着瞟了他一眼,“噗嗤”一聲地笑了出來。
“真該說你蠢呢,還是該說你心大呢?”她微微一笑,“好像對殺手來說都挺致命的喔?”
“呵呵。”
“好啦。嗯……最晚三天後,我要麼給你打電話,要麼到你家去,會給你想要的東西的哦~”
“那可真是太謝謝了如果能把后一個‘要麼’給去掉那就更感激不過了。”
“哈哈哈,這我不敢保證哦~”
青年再次無視掉往自己身上蹭的奚綺頤看向門口。門縫間投下的陽光已經變得熹微,莫約四點多,光照強度是他可以接受的了。
“走了。”
“誒?好冷淡~別讓姐姐我一個人孤守空房嘛~”
他不禁感到一陣惡寒,隨意揮了揮手后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門外。
奚綺頤默默注視着青年消失在視線中后,口中默默地喃道:“要把握好距離啊……小無……”
誰也沒聽到,奚綺頤此時口中的,深深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