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吟詩
趙文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手足無措:“蘭芝小姐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
他心肝俱裂,我何嘗不是被嚇得心臟狂跳。我本來想着有件事要做,這下被他活生生的嚇得忘記了。
人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又不是他長輩,又沒有變成牌位,好端端的,他跪我幹什麼?
“你快起來!”我又好氣又好笑。
“蘭芝小姐萬不可再出輕薄之言!”他固執的跪着,身板挺得筆直,凌然道,“三年前初聞小姐展露琴藝,小生被小姐才情折服。小生感謝蒼天造就了像天仙一般的蘭芝小姐,得見蘭芝小姐,小生雖死無憾。然則小姐已是許了夫君之人,三年來小生只求能遠遠的看上小姐一眼,便已心存感激和滿足,不敢再有他求!我跟小姐之間清清白白,天地可鑒!若是小姐懷疑小生心存齷齪,玷污了小姐的名節,小生這就撞死小姐面前,以表心意!”
“啊,原來是你暗戀我,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話沒說完,只見他表情越發嚴肅悲憤,暗想這書獃子恐怕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於是連忙改口說道,“我信我信,你別再說死啊死的。男子漢大丈夫,自當留着有用之軀報效國家、報答父母養育之恩才對。你快起來,再不起來我可要過來拉你了。”
見我作勢要去拉他,他這才嚇得手腳並用爬了起來,有些羞愧,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可憐兮兮的說:“小姐教訓的是,小生魯莽了!”
我鬆了一口氣。書獃子就是書獃子,跟他講忠義啊孝道啊,比什麼都管用。
“你是說,你三年前就認識了我。那我認識你嗎?”我進一步追問。
“小生三年前棄文從商來到廬江府,本是低賤之人,如今已是滿身銅臭,自然不敢高攀小姐,小姐是不知小生的。”他一臉羞愧。
原來他對死鬼劉蘭芝,只是單方面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戀,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要是哪天走進《鹿鼎記》的世界,遇到暗中守護陳圓圓二十三年的胡逸之,定會大叫一聲知己,相見恨晚。
我暗嘆,世上真有如此痴狂之人,竟被我遇上了。
轉念一想,得知被人暗戀這麼久的滋味還真不錯,不過現在話被挑明,他由暗戀變成明戀,我該如何是好?
對於他的人分高低貴賤之說,作為現代人,我相當反感。
我皺了皺眉,說:“人人都是爹生媽養的,你不比我低賤,我也不比你高貴。再說做生意乃是貨通天下造福蒼生的好事,也是靠自己的勞動吃飯,比那些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米蟲要高貴得多。你以後也別說誰高攀誰。我說過了,從今天起,你跟我就是過命的交情。是朋友,懂嗎?”我特意着重“朋友”二字。
我不忘暗示他,我們只可以當朋友,不可以當情人。
他搖頭連連,張大口,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看他的表情,可見我的話狠狠的撞擊了他的心靈,他一時不能接受,卻也無從辯駁。
我輕嘆一聲,不再說話。他生長的壞境造就了他的世界觀,怎會是我三言兩語能夠改變的。
“朋友。”他只撿了這兩個字來重複,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我再嘆一口氣。對於他的感情,我只有用友誼來回報他。他不知道我已經不是他的那個劉蘭芝,我不能成為別人的替身接受他的愛意。況且我的心裏,只有蘇偉平一個。雖然不知他魂歸何處,但我總有預感,總覺得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再相見。
談話間,拾來的柴火差不多燃完了。我摸摸衣服,烤得差不多了。雖然肚子咕咕亂叫,但身體體溫已經恢復了正常,我覺得力氣回來了,精神也好起來。
此時衣衫上的泥漿已經變得干硬,搓一搓就掉了下來。再一拍灰,哈哈,衣服乾淨了!趙文也忙不迭的整理衣服。
我伸伸胳膊和腿,感覺還不錯。想不到死鬼劉蘭芝的身體底子相當的棒,濕漉漉的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烤烤火就恢復了過來。要是原來那個加班倒班搞得身體處於亞健康狀態的我,這麼折騰,不死掉半條命才怪。
我站起來,問道:“趙公子,附近有沒有水源?這滿臉髒的不成樣子了,要洗一下。另外這兒離最近的村子有多遠?洗完之後,要找點吃的東西祭拜五臟六腑。”我邊說邊拍拍空空的胃部,這時肚子配合的用咕嚕一聲叫喚來強烈的贊成我的意見。
我撲哧一笑,趙文也跟着嘿嘿傻笑。
他也站起來,回答道:“有的,林子邊上就有一個小湖,前面拐個彎就到了。沿着湖邊朝西走三里地,就有村子。小姐可是餓壞了吧?正好村子裏有我認識的朋友,可以討碗粥喝。”
我點頭說:“那我們這就去吧。”
確定火堆里的火星完全被踩熄滅之後,我們朝湖邊出發。
清晨的湖泊水汽氤氳,早起的水鳥低低的盤旋,在搜尋着早餐。朝陽慢慢升起,把湖水染成金紅色,美不勝收。晨風吹過來,稍微有點涼意。湖邊不知名的野花開得正茂,隨風散發原野的氣息。
我貪婪的呼吸着極度新鮮的空氣,跟現代都市裏充滿汽車尾氣的污染空氣相比,這裏的空氣新鮮得讓人想發狂。
“啊——嗷——唔——”我很興奮,怪叫着奔向湖邊,驚得水鳥飛起一片。
我跑的興起,根本不知趙文追在我身後。當我就快衝到水邊,右臂被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道拉住了。我失去平衡,反衝的力量使我一個轉身,我的鼻樑撞到了一堵溫軟的牆。
“嗷喔……”我痛的大叫,生氣的一甩,卻沒甩開,我罵道,“你發什麼神經?”
趙文死命拽住我,說什麼也不放開,結結巴巴的說:“蘭芝小姐萬萬不可……不可再……”
“呸!”我總算明白過來,他以為我是要再跳水尋短見。我鄭重其事的說:“你聽好了,我不是要自殺。我之前也沒有要自殺,我只是不小心落水而已。我從前不會自殺,現在不會自殺,將來也不會自殺。你的,明白?”
他將信將疑,仍是拉住我。
我翻翻白眼,只好使出絕招,說:“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
趙文像被燙到一般跳起來甩開我,訕訕的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獃獃的撓了撓頭,傻笑了兩聲。
可憐我的大好心情被破壞得一塌糊塗。
“啊——嗷——唔——”我又吼開了。不過這次卻是怒吼,純屬發泄。叫聲未絕,不但水鳥飛起一片,連水裏的魚也被驚動了,爭先恐後躍出水面。我從不知道古代的湖裏可以有這麼多魚,萬魚跳躍的情形十分壯觀。
我呆了,我的魔音這麼厲害?莫非是傳說中的海豚音,被我無意中練成了?
我的壞心情突然消失了。雖然生活有很多不如意,但總的來說仍是有很多美好的。我哈哈一笑,再也不理書獃子,提着裙子,自顧自的走到水邊,仔細洗起臉來。水有點冷,我不由得打了幾個阿嚏。沒有洗面奶,我很不習慣。這張臉的觸感倒是相當不錯,嫩嫩的,很有彈性,我十分滿意。記得昨晚雙手拍的紅腫,這會兒卻不見一絲痕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摸摸被撞過的頭,也無異樣。
“美人踏芳菲,清池濯秀顏。日出湖澤別樣紅,景色兩相宜。”
聽到書獃子在酸溜溜的念,我扭頭一看,見他搖頭晃腦,好不愜意。
見我看他,他頭也不搖了,怔怔的看着我,痴痴傻傻的。
就你會酸啊?我內心的小虛榮犯了。
我眉頭一皺,撅起嘴唇,說:“我也會吟詩。”
趙文雙眼放光,一臉嚮往。三年之前被“我”的才情折服,我要你三年之後繼續被我的才情折服。
我壞壞的想,雷不死你我不叫劉蘭芝。
我站起身來,雙手叉腰,指着驚飛的水鳥,說:“聽着。早起鳥兒有魚吃,早起魚兒被鳥吃。”念完,我得意非凡,哈哈大笑。
再看趙文,他的表情活像吞下了幾隻活老鼠。
我肚裏暗罵,還真是書獃子,一點都不懂得欣賞幽默……雖然……這個比較冷。
我訕訕的收斂了笑容。說了許久的話,這會兒,還真覺得有點口渴了。
我低頭仔細觀看,只見眼前的湖水,清澈見底,油油的水草隨波逐流,大大小小的魚兒穿梭來去,一片生機盎然。
我條件反射想到的就是水裏有不少細菌,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鞠了一捧喝了一小口,隨即嘖嘖稱讚,把煞風景的細菌拋諸腦後。沒被現代工業污染的水超棒的,甘甜可口,是名副其實的純天然冷飲。
“你還愣着幹什麼,過來呀!”扭頭看去,見趙文仍獃頭獃腦的站着看我,我只好發號施令。
他唯唯諾諾的答應,走到水邊離我三米的距離蹲了下來,準備洗臉。
“不要動!”我大喝一聲,心裏卻暗叫慚愧,直到這時候我才記掛起他的傷來,“你的手上有傷,不要碰水。”
我忽然想起剛才被趙文嚇得忘記要做的事情,就是替他找葯。切,原來不是我沒心肝,這事,怪他。
他嚇了一跳,雙手舉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着他的呆樣,我又不由得撲哧一笑。
他也跟着嘿嘿笑,卻仍舊乖乖的保持不動。
我走過去,沾濕了衣袖,先給他擦拭手上的污漬,小心的避開傷口。這次,他並沒有慌張逃跑,也沒有大擺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順從的蹲在那裏任由我擺佈。我雖然沒有抬頭,也能感覺到兩道火熱的目光隨着我的動作而轉移。
清理好雙手,我繼續給他清洗臉上的污漬。
這次我不得不面對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讓人受不了,我假裝看不懂。醫者父母心,我是醫生,就當我是媽,他是兒子好了。
慢慢的,他的輪廓逐漸清洗,最後擦掉他下巴的污泥時,我定睛一看,頓時呆了。
他,他,他,竟然長的跟蘇偉平有七分相似!
見我獃獃的看着他,他有點臉紅,扭扭捏捏的說:“有何不妥?”
我回過神來,深深呼吸了一下,告訴自己,他們只是長的相似的人而已,普天之下,長的像的人多了去了,眼前這個人,跟蘇偉平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你絕對不能把他當成蘇偉平的替身!
我搖搖頭,回答道:“不是。呃——你洗乾淨的樣子,其實還挺斯文俊秀的。”
他臉上一紅,很不習慣被人稱讚。
我說:“我去找些草藥給你敷。”
我擰乾衣袖,開始專心低頭在草叢中尋找,看能否找到草藥暫時給他敷上。很快,我就找到了一種開着白色小花的草藥。
拔了幾株,洗凈,放在嘴裏嚼爛,然後吐出放在左手掌心。
接着,將嚼爛的草藥,輕輕的敷在他的傷口上。敷好草藥之後,我在裙擺上用牙齒咬着撕下一塊稍微乾淨一點的布條下來。
“這是什麼草藥?”他問。
“這叫墨旱蓮,可以消炎止血止痛的,這湖邊長的還不少。你的傷口雖然不流血了,但一定很痛吧。等到了鎮上,再好好的上藥,不然感染了就麻煩了。”我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給他包紮。
“我一點都不痛,不用擔心。”他說,“蘭芝小姐懂醫道?”
“呃,只學過一點點而已。”我沒有刻意謙虛,我說的是事實。中醫這門學問博大精深,雖然我大學學了中醫六年,不過也只是管中窺豹,時見一斑而已。
終於把他的兩隻手都裹得像粽子,我很滿意,拍拍他的肩膀,說:“好了。現在,我們該去找點吃的了!你帶路,我對這裏不熟悉。”
他點頭說好。這書獃子,一會兒的功夫,對於我與他的身體接觸,再也不驚慌害怕,習慣得還真快。
至始至終,他對我沒有一絲懷疑,他深信我就是他心中的那個人。
他沒問我之後有什麼打算。或許他是個不喜歡打算的人。或許他認為不應該越界管我的事情。或許他認定我會回到劉家。又或許只要跟我呆在一起,去哪裏、做什麼,他都無所謂。
他在前頭朝西邊的村子走去。我跟在他身後,踏上了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