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血案

第001章 血案

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我會怎樣死去。雖然人從一出生就開始走向死亡,但對於年方二十五、風華正茂的我來說,死亡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現在,如果非要我對於死亡發表意見,那麼我會說,如果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我此生無憾。

是的,我才二十五歲,正處於美好的青春年華。今天,我將和我的愛人,蘇偉平,正式登記結為合法夫妻。

他是普通的電子工程師,我是普通的實習醫師。我們目前正為築起愛的小巢而打拚着。在房價高企的年代,要想擁有自己的房產,必須要有堅韌的毅力努力存錢。

我是很現實的人,錢多就多花,錢少就省着花。所以,即使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們仍然捨不得坐出租車,隨着上班的人群擠上了塞得滿滿當當的公交車。

趕着上班的人前仆後繼的用盡吃奶的力氣往裏擠,我一不小心,差點摔倒。蘇偉平及時扶住了我。

他滿臉愧疚:“蘭芝,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你嫁給我,我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不能買給你,還要擠公車受罪。”

我把頭靠在他的胸膛,寬厚的,溫暖的胸膛。聽着他規律有力的心跳聲,我抬起左手,衣袖滑下,露出手臂光潔的肌膚,與肌膚爭相輝映的,是一隻古樸的玉鐲,閃着柔和的潔白的光澤。透過光線,隱約能看到裏面几絲血紅,構成一朵怒放的幽蘭,惟妙惟肖。

我笑了:“我不覺得委屈,有你,夠了。再說,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禮物。這隻玉鐲,像是我命中注定的屬於我的東西,你看,它好像比原來小了一圈,緊緊的套着我了。這個尺寸,我看我這輩子是不能再把它拿下來了。”

蘇偉平握住我的手,拇指來回摩擦着玉鐲,寵溺的看着我,說道:“玉這種東西,講究的是個緣分。我那天在天橋上一眼看到它,就覺得它是屬於你的。就想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屬於我的。”

我朝蘇偉平擠眉弄眼,心中充滿甜蜜。

看我心情大好,蘇偉平趁機提出要求:“蘭芝,我想,我們結婚後,還是把我媽……”我知道,他是想說把他媽接過來一起住。看我臉色不善,最後的幾個字,他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的心寸寸下沉,我的眉頭緊緊皺起。我沒回答,只是默默的把手抽了回來。

這個問題,我不想再作討論,尤其是在擁擠的公車上,去登記結婚的路上。

在我答應他的求婚的時候,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自古婆媳關係就是一大難題,我沒有信心跟蘇偉平生活態度太過嚴謹的老媽和平相處,也不願意蘇偉平有當夾心餅乾的可能性,更不希望孔雀東南飛的悲劇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我不需要禮金,不需要出錢給我買房,不需要高檔的首飾和名貴的衣物。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結婚後必須自己過自己的生活。

從小到大,我看着媽媽被奶奶呼來喝去的使喚,看着奶奶一不順心就拿我媽媽出氣,我對婆媳生活在一起有很大的抵觸情緒。我爸是個好父親、好兒子,卻不是個好丈夫。每當媽媽受氣的時候,他從不啃聲。只有我敢跟奶奶頂嘴,為媽媽討公道。

我很不屑我爸爸的為人,另一方面,對媽媽也是恨鐵不成鋼。每次媽媽被奶奶欺負、爸爸視而不見的時候,我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媽,如果我是你,我就把那個窩囊的男人一腳踢到九霄雲外去,自己的媳婦也保護不了,算是男人嗎?”

媽媽每次都用微笑來回答,並不反駁,可我看得出,她的笑很無奈。她太愛爸爸,愛到願意為了爸爸受盡委屈。

我和我媽不一樣。我的愛情里,揉不得一點沙子。委曲求全換來的愛,我不稀罕。我不在乎別人說我不孝順,我有我自己的孝順方式,我只是儘可能避免發生婆媳衝突的可能性。

蘇偉平面露愧色,他知道,他答應過我的事情,不該再提及。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但為了他媽媽,他今天第一次表現了後悔。但顯然,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準備遵守他的承諾,不會再要求我們婆媳同住。

我們不再說話,各自想着心事。

搖搖晃晃的過了一站,幸運的是,我面前的位置——靠車前門橫排着的——竟然空了出來,蘇偉平扶着我坐了下來,他則站在我面前,趁機再次握着我的手。

人潮再一次涌動起來。上車的,下車的,擁擠不堪。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不堪重壓,失去重心,向我倒了過來,趴在我腿上。她忙不迭的道歉,掙扎着站直,去抓住上面的扶手。

我朝小姑娘一笑,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站直之後,也沖我點頭微笑。

一個老頭擠上車來,他斜吊的三角眼往車內掃視了一圈,便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朝我這邊擠過來,讓人覺得他隨時都要倒下。

我雖不是無私的人,但也有點小善良。我站起來,把還沒有坐熱的椅子,讓給了他。

豈料我還未完全站直身子讓出座位,老頭一改之前的老態龍鍾,飛快的撲向座位,好像生怕別人搶了去。我被他撞得直往前跌,幸好蘇偉平握着我的手,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老頭卻像沒事人一樣,愜意的坐在椅子上,雙腿大咧咧的分開,霸佔兩旁別人的地盤,活脫脫一副老流氓的模樣。

此時,車門剛好關閉,公車緩緩向前開去。

蘇偉平眉毛一橫就要爆發,我拉了拉他,搖搖頭。今天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人而生氣。

我們打算息事寧人,旁邊跟我點頭微笑過的小姑娘卻看不過去了。她瞪大眼睛,大聲說:“你搶什麼啊搶,人家看你是老人家專門把座位讓給你,你一句感謝的話都不說,還差點把人家推倒,還一點歉意都沒有,真是為老不尊!”

周圍把這一幕看在眼裏的人也紛紛附和,譴責老頭行為不端。

“我x媽的,老子要你丫的多管閑事……”老頭張口就罵,髒話連篇,唾液橫飛。小姑娘張了張口,但太惡俗的髒話她實在是說不來。她怎是老流氓的敵手,三言兩語,已經被氣得臉蛋通紅,連連跺腳。

我感覺到蘇偉平的異動,使勁拉住他,對他搖頭使眼色。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會把老流氓從位上拉起來,揍得他滿臉桃花開。痛快是痛快了,但接下來,我們的麻煩就大了。我敢肯定如果蘇偉平這麼幹了,這個老流氓會賴上我們。

蘇偉平看懂了我的眼色,攥緊的拳頭鬆開了。我對他壞壞一笑,從挎包里掏出一支銀針。我學的是中醫,除了把脈開藥方,我還學習了針灸。大概是職業病,我的挎包里除了化妝品,還有銀針。

老流氓仍然在唾液橫飛的問候別人的全家,周圍的人雖然氣憤卻也無人為小姑娘出頭。

車上的人是那麼的多,誰也沒有發現我的手上多了一枚小小的銀針。這枚小小的銀針,不經意間,悄悄的刺入了老流氓的腿某處穴道。

老流氓痛得跳了起來,屁股離開了座位,他氣勢洶洶的吼道:“誰扎我?他媽的……”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斜吊的三角眼四顧尋找兇手,唾沫飛濺到我臉上,我一陣噁心。

我非常的生氣了。

我趁他轉身到另一邊繼續罵人家娘的時候,一針扎到他腰間。他渾身一軟,站不住腳,一聲驚呼就向前撲倒。站他前面的正是那個打抱不平的小姑娘。她見到老流氓撲了過去,也是一聲驚呼,下意識的拚命往後靠,想要躲過老流氓倒下的身體。

任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一場由讓座引發的血案,發生了。

車上本來人擠人,每個人的身體都靠一隻手在勉強掌握着平衡。小姑娘像后一靠,她身後的人平衡被打破,驚呼連連,一個接一個的朝同一個方向傾斜倒下。不妙的是,人群傾斜的方向,是汽車前車門,那裏有一個後視鏡。就在此時,另一輛公車從右後方加速橫衝直撞了過來,想插到前面去。

司機大呼:“別擋着後視鏡,我看不見了!”

刺耳的刮碰聲,驚呆了所有人。兩輛公車刮上了。車身劇烈震動起來,所有人放聲尖叫。蘇偉平一手緊緊抱着我,另一隻手抓緊了扶手。司機大概是新手,被嚇懵了,他沒有踩剎車停下來,反而心慌意亂的加大油門,把方向盤往左一扭,下意識想避開右邊的公車。

他太慌亂,以至於沒有看到,左後方,一輛小車正在加速前行。

道路左邊,地鐵工程正在施工。

電光石火間,一切塵埃落定。

公車撞飛了左後方來的小車,一頭插入到施工工地里。工地上有幾條橫放着的裸露的鋼筋,瞬間刺穿了公車窗玻璃,刺過好幾個人——包括可愛的小姑娘和可恨的老流氓——刺過蘇偉平的胃部,刺進我的胸膛。飛濺的玻璃渣子,劃破許多人的肌膚。跌倒的,撞破頭的,不在少數。車內頓時哭喊四起,血流成河。

我沒有覺得痛。蘇偉平的鮮血順着鋼筋流到我的身體裏,溫溫熱熱的,很舒服。我聽不到刺耳的剎車聲,聽不到人們的尖叫聲,聽不到傷者的哭喊聲。此刻我竟然覺得周圍好安靜,安靜到我聽得到鮮血飆出的吱吱聲。

我安靜的看着蘇偉平,蘇偉平悲傷的看着我。他仍然緊緊的抱着我,我說不出話,只好用儘力氣抬手撫摸他的臉。

“蘭……芝……,下輩子……我還要……”蘇偉平沒有說完,眼睛就閉上了。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說下輩子,還要和我做夫妻。

我竟然笑了。

都說人快死的時候會把一生的足跡回放。我卻沒有想起我的過往,甚至沒有想起我的家人和朋友。

不知為何,我跟我表妹每人手提一串蚱蜢在田間瘋跑的場景卻忽然浮現在眼前。那是我很小的時候,在外婆鄉下度過的一個美好周末。那年初夏的五月,天空湛藍,風暖花香,草長鶯飛。好美。

看着刺過我胸膛的鋼筋,看着被鋼筋刺過的一串身體,我突然覺得我們就像那串垂死掙扎的螞蚱。這是否就是因果循環?

我從未想過我會像螞蚱一般跟別人串成一串兒血肉模糊的死去。

但能跟心愛的人死在一起,我此生無憾。

我的視線模糊了,神智也開始不清醒。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記憶,是我手上的玉鐲,突然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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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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