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因緣際會01
解暉一進建康,就命人四處打聽宋缺的行蹤。
沒到正午,人就找到了,他趕忙上門拜訪,門房引他入會客廳,他根本坐不住,來回踱步,待宋缺前來,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迎上去行禮。
「宋大哥,一別兩年,我們終於再見。」
得見故人,宋缺眼底似有溫和之意,「我聽說你在成都建立獨尊堡,如今是一方之雄了。」
解暉擺擺手,「哪裏比得上宋大哥,武功突飛猛進,連霸刀岳山都不是對手,大哥快與我說說那日的細節。」
江湖上沒有秘密,宋缺勝過霸刀岳山一事,即便上面有魔門一統的事壓着,還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多數人不相信。
霸刀岳山成名日久,威名仍在陰癸派祝玉妍之上,說敗就敗了?怎麼可能?
解暉卻對宋缺抱有莫大的信心,他覺得這事八成是真的,要不然岳山如何失去蹤跡?說不定是傷勢過重死了。
宋缺搖頭,表示他沒有下重手,岳山不會死。
兩人邊聊邊出會客廳,撲面而來的涼風沒有澆滅故友重逢的興奮。
宋缺問他為什麼來建康。
解暉目光投向遠方,語氣惆悵「宋大哥明知故問,碧仙子自入世以來,仙蹤難測,這次知道她往建康來,怎能不來見上一面,問候故人是否安好。」
他口中的故人是誰,宋缺心知肚明,他承認找碧秀心之時,心中也做此念想,最近……也許是事情多,很少想起那些美好的回憶。
「我本來以為宋大哥和我一樣,日夜受相思之苦,不曾想你身邊早有佳人相伴,」解暉擠眉弄眼起來,「不知是什麼樣的美人,能取代梵仙子的位置?」
宋缺呆了呆,沉聲道「別胡說。」
解暉訝然,宋缺迎着他的目光再次重複,「沒受相思之苦,沒有佳人相伴,沒有美人取代清惠的位置,沒有美人取代清惠的位置。」
宋缺一向言出如山,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此次解暉卻半信半疑「那住在這的人是……」
宋缺幾乎可以想像到,說出許暮的名字會惹來怎樣的戲謔——不愧是宋大哥,拿下陰癸派兩代傳人。
他感到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是煩躁。
「是這裏的主人,我暫住於此。」
為了不讓他追問,宋缺強硬移開了話題,聊聊江湖上發生的大事,解暉表示現在能有什麼大事,大家全往建康來了,一連說了好幾個勢力,好幾個大家族。
大半個江湖都到了。
宋缺不知不覺間止步,前面是漂亮的月洞門,幾枝梅花映入眼帘,點綴半開的紙窗,以及一隻執筆書寫什麼的手。
「你聽到了。」宋缺冷不丁地開口。
解暉正疑惑他在跟誰說話,狼毫筆敲擊窗欞的清脆聲響起。
「聽到了,讓他們來啊。」
嗓音清越動聽,含着慵懶散漫之意,解暉循聲望去,怔住,明白曹植作洛神時,寫下驚鴻一瞥的心情。
許暮心中沒有一絲波動。
比起補充天魔策,大半個江湖齊聚建康算什麼大事?
他們會打頭陣嗎?會在她面前叫囂嗎?
不會。
以此類比天龍中的少林寺之戰,他們只不過是圍觀者罷了。
重頭戲還是要交給碧秀心。
或許是對她有所了解,碧秀心沒有玩簫聲邀請的那一套,異常低調地登門拜訪。
見到了宋缺和解暉,後者沒有住在這,倒是天天找宋缺聊天練武,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他蹲到了碧秀心。
她有些像梵清惠,也有些地方不像,具體哪裏不像,解暉也說不上來。
畢竟上一次見到梵清惠,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碧秀心與師姐的故人交談幾句,煩請他們帶她去見許暮。
許暮在拉二胡。
她隨意坐在席子上,墨裙委地,風一吹,白梅如雪般紛紛落下,落在那片墨色上。
畫面柔美,琴聲激昂。
碧秀心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一位戴着斗笠的俠客,仗劍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一幕又一幕。
出於禮節,他們沒有擅自打斷,而是止步,等待許暮一曲終了,現在卻希望,這首曲子能再長一點,能聽得更久一點。
曲子在他們的遺憾中迎來尾聲。
碧秀心走上前,看着許暮起身,抖落一身花瓣。
「我想,地尼祖師立下鐵規,叫弟子代代出世修行三年,想要我們抵達的就是這樣的境界吧。」
許暮望着她明亮的眼睛,說「我上次見你時,你是心有靈犀的境界,現在看來,距離劍心通明不過一步之遙,恭喜你。」
碧秀心「無所謂喜悲,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到。」
「過兩招?」
碧秀心搖頭。
許暮笑了「你難道想用言語說服我?」
碧秀心再次搖頭「修至心有靈犀時,對人的感覺會非常敏銳,從初見時,我就知道,你絕非言語能說動的人,若有分歧,只能兵刃相向,此人不是我。」
「那是誰?寧道奇?四大聖僧?」許暮隨口猜測。
「是了空師伯。」
「啊,」許暮發出一聲喟嘆,「他又跑出來了,沒問題嗎?」
碧秀心語氣中似有愧疚,「此事確實違背天僧祖師的遺訓,可事出緊急,顧不了那麼多了。」
說完,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我說這些,是想要向你傳達我佛門阻止魔門統一的決心。」
她身上散發聖潔的光輝,好像隨時都可以為此殉道,讓許暮想起西幻小說描述的聖女,宋缺還好,解暉感動到要流淚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會約束魔門,引導魔門向善,這絕非一人一代可以做到的事,你不能保證你的繼承人像你一樣。」
宋缺想起祝美仙,再聯想到許暮偶然說起,那孩子是祝玉妍給她生的,腦海中出現一個猜測。
碧秀心今日擔心的,許暮很多年前——至少七年前就想到了,並且交出了今日的答卷。
那時她才多大?十三?
許暮沒有回答,碧秀心的眼神從希冀轉為失望,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變化,解暉幾乎要開口一起勸,肩上卻按了一隻大手,阻止了他的衝動。
碧秀心苦笑「我明知道……卻還是不甘心,想要試一試。」
許暮歪頭「沒關係,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碧秀心喜歡這四個字,尤其是滿江湖稱呼她為仙子的時候。
慈航劍典以劍道修天道,越是靠近劍心通明,劍道越精,愈加接近天道。
便更加迷茫。
這簡單的四個字點醒了她,她是人。
解暉不懂,碧仙子沒有達成目的,為何笑着離開,他追出去詢問,白梅樹下只剩下許暮與宋缺。
「你之前提起了空,為何要說「又」?」
「他參與了對石之軒的追殺啊,」許暮說,「江湖上說得更多的是四大聖僧,其實他也有份。」
宋缺不在乎這個,說道「聽聞,他的禪法武功不在四大聖僧之下。」
許暮好笑道「你在擔心我?」
宋缺面上沒有笑意「我不能幫你。」
許暮漫不經心「我不需要。」
語調是飛揚而自信的,讓人聽着,好像有一束光突破陰霾,照進心底。
等了空的這段時間裏,許暮改天魔策,處理內務,同宋缺切磋,宋缺擊敗岳山之後,刀法更上一層樓,隱隱摸到宗師的邊。
現如今,那條邊界清晰到抬手就可以打破。
宋缺心知,沒有許暮,他也會在某一天到達宗師的境界,但是宋缺這裏沒有假設,更沒有如果。
是許暮成就了現在的他,在不知道將來,他們是敵是友的情況下。
宋缺心緒雜亂,望着遠方靜思,罪魁禍首出現在不遠處,掐着一隻鴨的脖子,高聲問他要不要吃烤鴨。
毫無緊張感,白叫人為她擔心,宋缺心想。
他們吃了烤鴨的第二天,探子傳來消息,了空到附近了。
碧秀心的蹤跡很難琢磨,她會騎馬,會鑽小道,會用輕功,探子不可能跟蹤一個接近劍心通明的強者,所以探子是在碧秀心進入建康城的同時,報給了她。
了空就不一樣了,他走路來的。
既然是路,那麼人人都可以走,了空可以走,魔門探子可以走,一個長相俊秀的和尚走在路上,行蹤不是秘密。
許暮瞅瞅很符合自己審美的院子,不想毀了它,乾脆把了空約到郊外見面。
「我出門一趟,你自己隨便吃點,不用等我。」
許暮遙遙地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宋缺「……」
建康今日下了雨夾雪,許暮想了想,像普通人一樣撐起一把油紙傘,走入人流之中。
許暮到的時候,見到了空的身影,他看來已經等很久了。
了空單手行禮,嗓音含着雨的通透和雪的乾淨「阿彌陀佛,施主,近來可好?」
「殺了不少人,這算是好還是不好呢?」許暮舉着傘,在合適的社交距離處站定。
「那要問你自己,是否為此感到快樂。」了空回答。
「我又不是什麼殺人狂魔,談不上快樂,只是必須要做。」
「施主有所求,所以並不快樂。何不安心無為,行隨運轉,須知有求皆苦,無求即樂。」
這話耳熟啊,哦,她想起來了,這是隋朝曇琳大師《入道四行經》裏的觀點。
「我還以為終日苦修,很難悟出新鮮的佛理呢,大師可以啊。」
了空平靜地注視她「施主怎麼說?」
許暮道「巧者勞,智者憂,唯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我不能去問莊子作此文時是贊同還是否定,我是絕不會做後者的。」
她合上傘,真氣外放,雨雪不加身。
「主持,我們開始吧。」
「難道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許暮揚眉,了空雙掌合十,「施主,貧僧不是來打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