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佛魔一線04
清風徐來,竹林颯颯,曲聲悠揚。
歐陽希夷聽得如痴如醉,一聲劍吟平地而起,那股凜然的劍意帶來的危險感立刻驚醒了他。
簫聲邀戰,劍吟拒絕。
彷彿融入景中的青衣女子緩緩放下玉簫,輕聲道:「她沒有來。」
他只覺得碧秀心的聲音比簫聲還要動聽,站立的姿態宛若青翠的竹,不是生長在人間,而是長在仙境之中,不食人間煙火。
「那魔門妖女難道是怕了?」他忘記那聲劍吟,不遺餘力地貶低碧秀心的對手,討她的歡心。
碧秀心搖頭,「陰癸派傳人對慈航靜齋的邀戰從沒有懼怕過。她恐怕想插手石之軒的事。」
「四大聖僧一起出手,石之軒插翅難逃,她憑什麼以為能干涉?」歐陽希夷問道。
「師姐說過,許暮的天魔音連祝玉妍都難以抵擋,我擔心她的出現會讓平穩的局勢出現變化。歐陽兄,我要儘快趕過去。」
歐陽希夷趕忙說他也要去。
無邊落木蕭蕭下,許暮踩着竹葉,兩側的景色飛速後退。
「許暮!請留步。」
許暮頭也不回:「決戰改天再約。」
碧秀心:「……」
她自幼修習劍典,十六歲就達到心有靈犀的境界,輕功自然不弱,可即便如此,都無法追上天魔秘十五層的許暮。
歐陽希夷早就被甩到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縱出竹林,遠處傳來瀑布的水聲,許暮暗叫不好,幾個起落之後,看到一位大師一指戳中石之軒身前大穴。
剎那間鮮血噴濺,石之軒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消失在奔流的瀑布中。
石頭被流水擦得發亮,許暮跳上去,往下張望。
地圖上石之軒位置一直在移動,那幾位高僧不了解地形,竹林之後的正北兩百米是一處瀑布。
瀑布之下一定有人接應,世上能夠一葦渡江的輕功到底是少數,只要逃到了水上,石之軒就有喘息之機。
意識到這一點,許暮沒有理碧秀心,一刻不敢停。
還是來遲一步。
就不該去吃食為天的烤鴨!
可話又說回來了,她要是真的跟在了空背後,四大聖僧先對付誰真說不準。
身後不遠處,碧秀心詢問諸位大師石之軒的情況,身形彷彿彌勒佛的道信誇獎道石之軒是武學奇才,他隱隱將佛學融入了武學之中,即便五人圍攻,他也不落下風。
方才以一指禪功重創石之軒,導致其落入瀑布的嘉祥大師聲音肅穆,彷彿是開了殺戒,心中鬱郁。
碧秀心安慰他,石之軒不死,必然掀起腥風血雨,百姓再無寧日,大師不必過於自責。
他們好像默認石之軒已經死了。
也對,身受重傷,跌落瀑布,放在一般人身上就該準備後事了。
許暮看好一條路,準備去瀑布底下看看。
「請等一等。」
「決戰改天再約!」
碧秀心再次:「……」
她上前一步,風吹起碧色的裙擺,仿若即將離開人世的仙子,歐陽希夷好容易趕過來,正看到這一幕,滿身疲憊一掃而空。
只有慈航靜齋的仙子才有這般遺世獨立風姿,他何其有幸,能與她結識。
「不是決戰,我在了空師伯、道信大師、嘉祥大師、智慧大師、帝心尊者面前問你,你為什麼會佛門的武功?」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山崖邊緣的身影上,她轉過身,夕陽的光從她身後閃耀,她逆光站着,身為魔門中人,面對幾個天下頂尖的佛門高手,仍然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態。
「別人教的,怎麼?想學?今天不行,我要親眼看到石之軒的屍體。」
碧秀心追問:「你們同屬魔門,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他。」
……我算是毀了。
系統安慰她:「正道人士嘛,話多很正常,你當正面人物的時候,話也不少,沒事,我幫你盯着呢。」
許暮:「他該死。」
這言簡意賅、乾脆利落地三個字令人蹙眉,智慧大師雙手合掌,檀木佛珠掛在寬厚的手掌上,「凈心水器,莫不影顯,常現在前。但器濁心之人生,不見如來法身之影,施主明白嗎?」
系統木然:「他想說啥?」
許暮:「他說人心要像水一樣澄凈才能映照萬物,一旦心靈污濁,就無法看到事物的本質。」
系統:「……」
他說阿枳的心污濁?
許暮輕笑一聲:「我讀《百喻經》,見上面只用笑語就能闡明佛理,隨便說一句佛經的句子,問別人懂不懂,是掉書袋。」
掉書袋是宋朝的才有的,聖僧們不懂,但不影響他們從前半句話理解後半句。
歐陽希夷倒吸一口冷氣。
她竟然對智慧大師如此放肆?
碧秀心皺眉,正要說話,卻沒搶過悠哉的許暮:「我還聽過,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你若經我苦,未必有我善。」
碧秀心不說話了,只嘆息。
她長袖一甩,從容離去。
歐陽希夷久久不能回神。
無論是慈航靜齋還是陰癸派,都是相當神秘的門派,大多數三流武林人士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只知道佛門和魔門。
只有武功越強,結識到同等級或更厲害的人,才能從他們嘴裏探聽一二,歐陽希夷知道天魔音是怎麼回事。
那是陰癸派至高武功天魔秘里的一門絕技,能加強女子舉止聲色中的媚態,魅惑世人,使人產生幻覺,不知不覺中蠱惑,連死都在夢中。
如此,便能簡單勾勒出陰癸派傳人是何等模樣,煙視媚行,心腸狠辣、宛如妖女,只有武功比青樓女子高罷了。
只有俗人才會被陰癸派妖女迷惑,像他這樣的人只會仰慕碧仙子這般出塵不染的人。
歐陽希夷早忘了之前的那些輕蔑,眼睛一眨不眨,將她離去的風姿牢牢印入眼底。
許暮來到崖底,掏出一艘小船就追,上岸之後,隨手抓住幾個盯梢的,雖然全都自殺了,但是足夠她認出這是補天閣武功了。
不服從石之軒的人,全都死了,服從的人了下來,變成如今的補天閣。
許暮心裏有數。
繼續追石之軒,每次他想靜心養傷,他所在的地方必然被宣揚出去,招致四大聖僧的再次追殺,待在城裏清幽的宅院裏不行,躲在山中不行。
石之軒冷笑一聲,乾脆前往長安。
「北周的首都,他想躲在皇宮裏。」
「四大聖僧不能去?」系統問。
「以前可以,但是現在懸,算算時間楊堅應該當上丞相了,正琢磨着怎麼把北周藩王騙進長安殺,結局如何,你知道的。」
長安城山雨欲來,政變前夕的城市裏,連空氣都散發著緊張的味道。
許暮並不想離政變這種事太近,萬一自己的行動對本該發生的事產生影響那就不好了。
可是石之軒對她的吸引力太大了。
許暮想要完整的天魔策,必然要得到石之軒身上的兩塊拼圖——花間派心法與補天閣心法,同時,他是她統一魔門前必定除掉的人,以及看不順眼的人。
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全都堆在他一個人身上。
想一想,進去了。
不進去還好,陰癸派的人不知道她的行蹤,她一進城就被盯上了,被人攔住說一些垃圾話。
許暮耐心聽完,禮貌地問:「祝玉妍瘋了?」
對方:「……」
許暮:「就因為慈航靜齋代天擇主,選中了楊堅,她就讓我去刺殺他?」
她不想為難這些底層弟子,表明態度之後,讓人走了。
楚留香曾說處置這個詞高高在上,真該讓他聽聽更囂張的,話又說回來了,她們倒是有兩把刷子,一選就選中了真命天子。
要知道擇主是一門大學問。
許暮走進長安城最大的酒樓,身為陰癸派傳人,只要走在街道上,她的行蹤就不是秘密,那為什麼不大大方方的?
碧秀心在就在吧,她都代天擇主了,不在長安會在哪?長安就這麼大,早晚有一天會碰上。
她做好了見碧秀心的準備,碧秀心卻沒有做好見許暮的準備。
她眉梢輕動,靈秀動人,惹得身旁男子心中悸動,柔聲問:「怎麼了?」
「許暮來了。」
男子豁然變色:「祝玉妍那妖婦的師妹!」
碧秀心:「魯先生寬心,你戴着易容,不會被認出來的。」
她心知魯妙子曾與祝玉妍有過一段情,祝玉妍卻翻臉無情,算計打了魯妙子一掌,之後更是要斬草除根,親自追殺他。
魯妙子設計讓祝玉妍以為他逃到海外,實際上他躲在飛馬牧場,整日與場主談談情,偶爾出門遊玩,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但是名為祝玉妍的陰影仍然籠罩着他。
碧秀心蘭心蕙質,說:「我去見她,魯先生自行去見好友楊素吧。」
魯妙子自是感激不已,心中嘆息,要是青雅的性格也如秀心這般柔和就好了。
許暮慢悠悠地上樓梯,與一個急匆匆的男人擦肩而過,對碧秀心點點頭,找了個空桌子坐下。
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這個男人的腳步聲是從碧秀心那桌傳來的,桌上還擺着他的碗筷杯子,不知道為什麼飯都沒吃完就匆匆離去。
總不至於是被她嚇跑的。
許暮要了一碗湯餅,一道羊肉,嘗了一口,還行,能把湯餅和羊肉做得難吃也很困難吧?
她細嚼慢咽,吃得乾乾淨淨,餘光瞄到一襲碧色。
「許暮,我為天下蒼生,有話對你說。」
「你要說什麼,我猜得到,之前你懷疑我的拈花指與石之軒有關,現在你懷疑我進城是刺殺楊堅的,對不對?」
碧秀心面上並無愧色,開始高談闊論,楊堅雄才大略,能夠結束當前亂世,一統天下,還天下安寧,她不該阻擋。
怎麼說呢?感覺挺奇怪的。
一向不憚以最大惡意看人的是許暮,現在她發現碧秀心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