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一十三·少圓滿
“……\少女壓壞鞦韆\書生十年落選\命運總是挑挑揀揀\諸事不成全\……”
此時耳邊放着的音樂,是《人間不值得》。
渡口深山,薄雪晚蓮,夕陽晨鐘,彼此間相隔着時間或是空間,雖心有挂念,卻終不得相見,恰如那“花開無葉,葉生無花,花葉永不相見”的彼岸花一般。
本該“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然後待那翩翩少年郎來時,裝作倚門回首淺嗅青梅的少女,還未等到心上人,卻把鞦韆給壓壞了;那十年寒窗苦讀,常伴三更燈火五更雞鳴,甚至是學那鑿壁偷光、螢囊映雪、划粥割齏、懸樑刺股的書生,揭榜之日,姓名卻還要在孫山之外;小和尚下山化緣,奔波一日卻一無所得,就在這時燒鴨店中烤鴨的味道飄到鼻尖,只得擦着口水默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如此種種,確是太不如意。
其實人間不值得的本意,是說這人間不值得傷心,卻不知何時,被傳為了這人間不值得留戀。
不過人生,又哪裏有這麼多圓滿。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正如東坡《水調歌頭》中所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佛經雲,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佛說的這七苦,人人皆有,卻又各不相同。
生是苦之根源,人生在世,便會經歷世間種種,樂在其中,苦亦在其中。生於世間之際,生命便開始流逝,這便是老;當生命流逝到終點,便是死亡來臨之時,心臟不再跳動、大腦不再思考、鼻子不再呼吸、眼睛不再能看到、耳朵不再能聽到,這便是死;而在生與死的路途之中,還會不可避免的有痛苦與折磨纏身,加快這個由生到死的過程,這便是病。
因矛盾而生怨恨,本欲相守一生卻因種種原因分離,所渴望的事務卻始終無法得到,這便是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佛祖本是釋迦族王子,青年時期極盡奢華,父親凈飯王對他關愛至極,從小展現在他面前的只有人世間美好的一面。在一次出巡中,他從座駕上起身,推開隨從,擠入人群中,親眼見到了人世間苦的一面,才知道這世間原來還有生老病死。於是在一天夜裏,他與隨從離開了城堡,渡河而去,開始追求生與死的解脫。
天道至公,而又不公。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言是天道無情,但這無情,有何嘗不是一種公平。販夫走卒、王侯螻蟻,於天道眼中,並無甚差別。
萬物為天地所生,卻無一物受天地偏愛。
便是君臨天下南面稱孤,便是風華絕代艷冠天下,也逃不開這生老病死,無非早一日、晚一日。終究會有一天,肉身凋零腐朽,白骨散落成灰,與戰馬足下黃塵無異。直到有一天,連名字也被世人遺忘,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痕迹徹底消散。
天道不公,不公的卻是人心。人心有餘而力不能及,故而感天道不公。
其實人生,恰恰是因為這些不圓滿而豐富。
無有弦月對比,怎知皓月之明?因為失去,故而對擁有的更為珍視;因為遺憾,故而對將行的事愈加上心。
“小白蛇澆透臨安,許仙卻沒帶傘”。
白蛇與許仙的緣,便是因這傘而起。若是許仙帶了傘,便也不會向白蛇借傘,便也不會再有白蛇傳的故事。只是,“傘”字音同“散”,從一開始,便註定了結局的悲劇。
“伯牙琴弦摔斷,叔夜剛絕交山巨源”。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恰是因伯牙這一摔而成千古絕唱。倘若子期去后,伯牙撫弦如故,又如何能令世人曉得知音難覓。有些事,其實從一開始便已經註定,故而有的是伯牙絕弦,而不僅僅是一個琴師與一個樵夫擦肩,樵夫所說幾句話的逸事。
而嵇康,又何曾與山濤真正絕交?
若是真的因山濤舉薦自己做官而生厭,與他絕交,也不會費心寫下《與山巨源絕交書》,而是向對呂巽那樣,乾脆就是一通大罵。
嵇康死前,曾對自己兒子說過:“巨源在,汝不孤矣。”
從這便可以看出,嵇康內心深處,對山濤還是信任的。嵇康還有有兄長嵇喜,好友阮籍、向秀等人,卻偏偏將兒子託付給寫過絕交書的山濤,可見他對山濤的為人是多麼了解、信任。
而山濤也不負好友託付,將嵇康的兒子的嵇紹撫養成人並認真教導。
其實,又何必非要去求那麼多圓滿,十有八九的不如意中,有那麼一兩分稱心便可。所謂知足常樂,便是如此。
我有藏書滿架,知己一人,父母俱在,如此,又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自小便習慣一個人在窗邊,藉著這光亮讀書,讀倦了,便抬起頭來,看一眼窗外的風景。書是吾友,亦是吾命。
故而,喜歡的書,那一見鍾情的或是傾慕已久的,我總是會將之買下,捧在手心一陣凝望后,才鄭重打開。
書從來不是翻爛的,唯有讓歲月流逝,使書頁泛黃。
只是,曾經所讀之書,是在學校里的書店所買,讀完一本再買一本,而今書架上藏書愈多,卻有不少都是慕名買來,翻開看了十餘頁便將之棄置在書架上。《菊與刀》《人間失格》《自控力》《傳習錄》乃至《牡丹亭》《桃花扇》都是如此。諸子典籍與詩詞集尚好,雖未必每一首、每一篇都讀過,卻是時常也會拿出來翻讀。
刪減不少的青少版紅樓夢早在數年前便讀罷,而今手中的線裝本卻是時讀時棄,期年尚未讀完。
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可以聊寫作,可以聊詩詞,好看的書可以分享,好玩的遊戲可以推薦,生活上、感情上的事亦可以隨意訴說。
兩年前的那天,懷揣着各自的夢想與未來,前往不同的城市。
如今,在不同的城市,再不能像往昔那樣將彼此的日記本交換,將自己的感想留在在對方的凈土。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子安此句,不錯。
也許多少年後,我們都將變成那個,彼此陌生的自己。
都說人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會抽煙喝酒燙頭,拎着板磚無所事事,唾液橫飛,口中說著粗鄙之語。想來也是可怕。不過,我倒是寧願成為這幅表面上就讓我厭惡的樣子,也不是那帶着最溫和的笑容,行着最卑劣事件之人。
只是,花落花開年復年,今年再開的花,卻並非昨年眷戀着的那朵。今年的花不是去年的花,今日的我,又何嘗是七年前的我。
懷慈悲之心,看欺我辱我之人,憐憫將眸子裏的憤怒、不甘淹沒。方知,這世上的一切物事,在誕生之初,就已經被明碼標價,在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就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難得萬般皆是圓滿。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神話傳說中,上古時期十日橫空,羿射九日,有利於萬民,從西王母處求得不死葯,嫦娥服之,奔月而去。
故事的版本亦有數個,有的版本說嫦娥趁羿不在偷服不死葯,有的版本說縫蒙欲盜不死葯嫦娥不得已而服之,亦有羿不忠嫦娥懷恨服之與羿將不死葯贈與嫦娥之說。
嫦娥奔月的故事,最早見於三易(《周易》、《連山》、《歸藏》)之一的《歸藏》。
《歸藏》如此記載:“昔者姮娥竊毋死之葯於西王母,服之以月。將往,而枚占於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后且大昌’。姮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蠩。”
歸妹是《易經》中的第五十四卦,下兌上震,有辦事急於求成,欲速不達之意。
總之,嫦娥是吃了不死葯,奔月成仙。只是,廣寒宮闕,清冷寂寥,嫦娥自然也難免孤獨寂寞,故而有了“小嫦娥偷吃靈藥,卻反而羨人間”。
“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
大羿求得了不死葯,嫦娥服之奔月,贈與他不死葯的西王母,卻是等不到周穆王了。
“廣寒宮闕之中\鎖着她的寂寞\桂樹花印霓虹\管他雕樑畫棟只願晨鼓暮鍾\化作一絲溫柔\雲濤翻湧蒼穹\是她遺恨相思愁\……”
這首《廣寒宮》,是在戲腔歌單中找到的,戲腔自是驚艷,那廣寒宮闕的清冷,卻亦是能表現出幾分。
明鏡易碎,平湖常皺,那絕美的花朵,也會因一場風雨凌落。芳華總是剎那,美艷難以永恆,紅顏易老,繁花易落,這大概就是不圓滿吧。
我曾落筆言,因為有瑕,故而愈加動人。
金玉有瑕,人間少圓滿,這本就是常態。一點瑕疵,將整體的美感打破,卻又令其動人之處升華,正如斷壁的維納斯。
在《人間不值得》之後播放的,是一度被我歸入雪藏歌單的《夢回還》。
看罷狐妖的竹業篇,我便將《夢回還》從雪藏歌單中取出,一連聽了數遍,一如看罷《大魚海棠》將《大魚》重新放入歌單。
“萬水千山,你願意陪我一起看下去嗎?”
萬劍穿心終不悔,相視一笑輕王權。不看王權篇,是聽不懂這首《夢回還》的。
就寫到這裏吧,本來還想再接着這裏說一下狐妖的,只是,卻是突然覺得又沒什麼必要了。況且,以我這文筆,就算去寫,又能寫出幾分來?
只能說,狐妖是屬於那種對新人很不友好,開頭勸退型的動漫吧。剛被推薦去看狐妖的時候,第一集還沒看完就把網頁給關了,畢竟,剛開頭白月初去相親,不讓王富貴和一氣道盟如意,實在是……讓人無力吐槽。
若非後來一句“萬劍穿心終不悔,相視一笑輕王權”,我也不會再去看狐妖,恐怕這麼一部不錯的動漫就被我錯過了。
最喜歡的篇章是竹業篇,最喜歡的劇情是萬劍穿心終不悔,相視一笑輕王權的那一幕。
——2019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