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你想活下去嗎?

第2章:你想活下去嗎?

“你好?”一個年輕女人推開了店門,掛在門上的風鈴叮叮噹噹響了起來。

我趕緊站起身,一路小跑過去迎接:“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Z字中介所規矩第一條:無論委託人是何種身份,擁有怎樣的道德品質,在店員眼中一視同仁,都要充滿禮貌招待對方,盡量滿足對方的一切合理要求。

“請問這裏是——”身形瘦削的女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縮回腦袋,又看了看店門口霓虹招牌上的字眼,“Z字中介所嗎?”

“如你所見。”我攤了攤手,招呼她先進來坐下,一直讓客人站在門外可不是什麼好的待客之道。

但女人的神情明顯有些緊張,她顯然對這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店所充滿了疑問,這並不奇怪,每一個第一次來到Z字中介所的委託人都是這副樣子,他們不安且躁動,好奇又害怕,等他們真正理解了Z字中介所的神奇之處,Z字中介所的大門也許就再也不會在他們面前打開了。

女人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邁步走進了店裏,她好奇地打量着房間內的一切,蒼白的臉色明顯充滿憂慮。

中介所的前廳專門用來招待委託人,但空間着實有限。

房間的西南角擺着一套純木色普通的辦公桌椅,桌子上放着着一台沒有聯網筆記本電腦和一隻看起來有些年代感的紅色固定電話。平常沒有客人的日子,我就會坐在椅子上玩一玩掃雷或者紙牌遊戲打發枯燥無味的時間,至今為止竟然還破了不少次電腦記錄。

正對着辦公桌椅的地方是一套雙色拼接的皮質沙發,紅黑各半,氣質極佳,也剛剛好能夠躺下一人。沙發的皮布摸上去有令人愉悅的舒暢觸感,這種感覺我從未在任何其他沙發上體驗過。只要親身接觸,能令人全身心舒展,就算是失眠已久的人躺在上面也能夠輕鬆入睡。好多第一次坐在上面的委託人都會露出驚訝的表情,一番感受過後,想要打聽沙發的品牌和來歷。

就連我也曾好奇過這個問題,專門請教過店長,想給自己家也添置這樣一套精緻的沙發,何思薇店長當時是這麼回答我的。

“相信我,知道這個答案之後,你就不會想要把這套沙發搬回自己家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神秘而又詭譎的微笑,眼睛裏閃爍的特殊色彩猶如惡魔般魅惑的低語。

我照例將今晚的客人領到沙發前,讓她放鬆坐下,並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語氣十分謙卑:“你好,初次見面。我是Z字中介所的店員,我姓秦,你管我叫小秦就好。”

“我——”女人皺着眉頭還想說些什麼,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她從隨身的口袋裏扯出一條手帕捂着嘴,瘋狂的咳嗽着,好半天之後才逐漸放緩,捂住嘴的手帕鬆開,我分明看到了白色的手帕上顯眼的瘀紅血痕。

我摸了摸下巴,猜測她大概身體有什麼不好的病變。

“您稍等,我去給您倒杯茶。”我微微欠身,轉身拉起隔斷簾從前廳離開去了中廳,在一群雜物中翻翻找着,摸出一罐瓶身佈滿灰塵的茶葉來。

“好像是這個吧。”我撓着頭,回憶着店長之前交代的注意事項。

“假如有身體狀況不好的委託人前來,可以給他們先泡一杯這個。”何思薇當時示範給我看,將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碧綠茶葉小心翼翼倒進杯子,用開水沖泡,“記得先放茶葉,后倒水,

蓋上杯蓋,別讓它們跑了。”

這一次,終於輪到我獨自泡茶了,我將茶葉倒進茶杯,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將沸水倒入茶杯。

那些普普通通的茶葉剛一接觸熱水,就猶如久旱逢甘露的土地般瘋狂吸入水分膨脹起來,一顆顆都有小拇指粗細,像活了的綠色肉蟲一般,在滾水中四處遊走,發出窸窣的吱吱聲響,一個接一個想要往茶杯外蹦躂。

儘管我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卻依舊被嚇了一跳,連忙將準備好的茶杯蓋扣了上去,死死地用手壓住。

感受到茶杯蓋被頂撞的力度逐漸變小,最終消失,我這才滿意地掀開杯蓋。

此刻再去看茶杯,那些原本模樣可怕的肉蟲早已消失不見,彷彿溶解在了沸水中,杯中只留下了清澈透明的碧綠色茶湯,放在鼻尖下輕輕一聞,幽蘭香氣順着鼻腔直頂天靈蓋,哪怕是不懂茶的人此刻都會情不自禁感嘆一聲:好茶!

不要問我那些肉蟲一樣的茶葉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問。

但我很清楚一點,這杯茶是可以喝的,畢竟我自己就親自品嘗過一次。

端起茶杯,我回到前廳,將茶盞推到女人面前:“喝下這杯茶,暖暖身子吧。”

女人原本還想拒絕,但在我盛情難卻的堅定目光下,最終還是拿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只這一口,就讓她的表情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詫異到震驚,再到渴求。

“好喝!”她說道,然後一抬手,整杯茶被她一飲而盡,直到杯子完全倒過來見底,也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

“我感覺渾身好溫暖,身體好舒服,我竟然沒有咳嗽的衝動了。”親拍着自己的胸口,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這是什麼茶,我還能再喝一杯嗎?”

儘管這效果十分短暫,但目前看來,這杯茶起效果了。

我暗自想笑,要是告訴你這杯茶是怎麼泡的,恐怕你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抱歉,店長交代過,每位客人都僅此一杯。”

看着她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卻無可奈何,規矩就是規矩,Z字中介所什麼都可以不重要,但唯獨規矩,決不允許被打破。

“不過,喝了這杯神奇的茶,我不再懷疑你們的能力,開始相信外面關於你們Z字中介所的傳言了!”女人倒也沒多做計較,她臉上重新煥發了榮光,“Z字中介所真的能幫人解決任何麻煩!”

“那當然。”說到這,我不禁有些自豪,儘管Z字中介所的豐功偉績大部分是由店長何思薇創造的,但我現在身為其中的一員,分享下勝利果實也是理所當然,見客人的情況穩定下來,我終於開始進入工作狀態,“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客人。”

女人念念不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自我介紹道:“我叫汪怡,今年二十八歲,我來這裏的目的——”

汪怡頓了頓,伸手嘆向頭頂,一把將頭髮扯掉,露出醒目的光頭。

她神情落寞,語氣哀傷:“我簡單說了,我得了甲狀腺癌,去醫院檢查過,醫生告訴我,現在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肺部和淋巴,已經沒了完全治療痊癒的希望,只有配合做姑息治療了,也就是說——”

汪怡抬起頭,望着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只有等死這一條路可走了。”

二十八歲,癌症晚期,癌細胞已擴散。

真是令人刺痛的字眼。

我的心情也低落了幾分,大概明白了她來找Z字中介所的緣由。

汪怡往前坐了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那乾枯的手指實在不像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擁有的東西:“說實話,剛剛收到醫院診斷通知書的時候,我人都傻了,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醫生說我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三個月,我從沒想過我的生命竟然只剩下了九十天的時間。”

“我聽人說過,有一個名叫Z字中介所的地方,就是你們這裏,能夠實現走投無路的人的一切願望,是不是?假如我說我想要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你們能幫我嗎?”

手腕關節隱隱作痛,我感受到了手腕處的巨力,那象徵著汪怡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慾望。

這慾望是如此強烈,甚至刺痛了我的心。

Z字中介所的確非常神奇,能夠實現很多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但它並非是許願神燈,無論許下什麼願望都能實現。

我沒辦法給汪怡打包票。

所以我輕輕挪開了汪怡的手。

“這樣吧。”我說,“我認識一位手術成功率100%的神奇外科醫生,不如我們給她打個電話,聽聽她怎麼說。”

“謝謝,謝謝你!”汪怡的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滑落,我知道她已經在醫院收穫了太多的絕望,此刻能夠從我這收穫一絲僅有的希望,已經足夠讓她無比激動。

我回到辦公桌前,拉開辦公桌抽屜,從裏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棕色牛皮小冊子,隨手一翻,就翻到了魏萊醫生的聯繫方式。

拿起紅色的老舊電話聽筒,我撥打了魏萊醫生的電話號碼。

“嘟嘟嘟——”

咔嗒,電話被接通了。

“噔噔噔噔——”聽筒里傳來震天的音樂巨響,差點刺破我的耳膜。

靠,差點忘了,魏醫生工作以外最喜歡的放鬆方式就是去嘈雜的迪廳瘋狂蹦迪,好幾次給她打電話都鬧騰得很。

“喂,魏醫生,又蹦迪呢!”我對着話筒大吼,盡量讓對方能夠聽清我的話。

“小秦啊!”完美御姐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又有委託嗎?你等下,我去衛生間接電話!”

聽筒那頭嘈雜的音樂聲逐漸變小,慢慢趨近於無了。

“最近Z字中介所的委託怎麼老是你來找我,你何店長呢?我好久沒見到她了。”魏萊好奇道。

“她?自從我來了店裏,她高興就當起了甩手掌柜,十天半個月也不來店裏一次,現在整個中介所基本都由我一人負責了!真是當牛又做馬啊!”我抱怨道。

“那你得讓她給你加工資啊!”魏萊那邊打了個響指,“要不然搞點福利,讓她肉償也行。”

“噗——”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別開玩笑了,委託人還在我這呢,先談正事。”

“行,什麼情況你說說看。”魏萊嘿嘿一笑。

我將汪怡的情況大概跟魏萊描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魏萊聽完直接陷入了沉默。

“怎麼了?”我納悶道。

“小秦,你這業務水平還是不夠熟練啊。”魏萊頓了頓,沉思道,“假如今晚負責這件委託的人是何思薇,她一定不會跟我打電話。按照你說的這個情況,我能做的十分有限,就算實施手術切除了已經被感染的病灶,延緩了死亡的時間,但病人接下來的日子依舊一天比一天難熬,用痛楚做交換,多苟延殘喘上幾個月,在我看來,這個手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我臉色一沉:“連你也這麼說了嗎。”

看來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

“所以我說你找錯了人,這種情況,假如那個人真的想活下去,我建議——”魏萊猶豫了下,“你真的想聽我的建議嗎?”

“你說吧,我參考參考。”

“你去聯繫桑田巫吧。”魏萊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臟猛地顫動起來,那是刻在骨子裏的恐懼感。

“不好吧,尋求他的幫助要付出的代價——”我抬頭看了眼汪怡,她也正充滿希望地看着我,“是不是太大了些。”

魏萊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只有這樣才公平啊。她一個沒有活路的病人想要好好活下去,恐怕除了桑田巫,沒有其他人能幫她了吧。小秦,你還是太年輕,要是何思薇在,她肯定已經跟桑田巫溝通好價碼了。”

“呼——”我呼出一口濁氣,“我知道了,我再考慮考慮吧。”

“行,你慢慢考慮吧,我能幫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下次有合作,記得請姐姐吃飯。”

我無奈點頭道:“一定一定,回見。”

掛斷電話,我又一次隨手翻開了那本聯繫人手冊,桑田巫的名字和電話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本應該直接打出這個電話,但此刻,我猶豫了。

一旁的汪怡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發問道:“怎麼了,那邊的醫生說什麼?”

她應該猜到了我碰到了問題,表情有些緊張。

我決定先問問她的意見。

“你——結婚了嗎?”

汪怡似乎沒有意識到我會問出這個問題,臉色一紅,隨後回答道:“我沒有結婚,但我有一個一歲多的兒子,我是個單親媽媽。”

“也就是說,你的家庭里沒有丈夫,只有個兒子。”我有些不忍再問後面的問題,但要想完成委託人的意願,我不得不問下去。

“嗯,我父母去世得早,只有我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他叫亮亮,今年七月份才剛滿一歲。我之所以想好好活下去,就是因為他,他才那麼小,沒有媽媽,他該怎麼活啊!”說到這,汪怡又一次垂下淚來。

我很同情汪怡的情況,但接下來的話,我必須要說出口。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望着汪怡的眼睛,卻用認真的眼神告訴她我並沒有開玩笑,“假如這世界上有人能夠用你兒子的命,換你的命,你願意嗎?”

一條命換另一條命,等價交換而已。這是桑田巫的口頭禪。

“什麼?”汪怡呆住了,她瞪大的眼珠死死盯着我,目光中既是詫異,又是憤怒。

我知道我此刻說的每一句話都猶如利刃戳心,但是Z字中介所必須要解釋清這些規矩:“我是說,你可以活下去,但價碼是,你兒子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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