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玄,妙不可言
玄廟在天下九州之內俱是大名鼎鼎,但不同於同樣名頭響徹寰宇,位望凌駕諸國至尊,以探尋天命為畢生重任的天命司,玄廟一向是低調而又親民的。
這裏向天下百姓開放,接受所有人的禮拜。不論出身,不論行跡生平,只論信仰。
玄廟供奉諸多神祇,從不起衝突,即便遠在蠻荒之地仍有供奉,便因從不與哪一家特別交好,恰如隔岸,維持着不多不少的疏離態度。
簡脈欲設供奉便來,行脈想設壇也可,只要供奉的是主神,玄廟始終贊同,態度謙和得令人不敢置信。
但其實只須親身來過一次,親眼看見過玄廟的規模,恐怕沒有人會興起小覷之心。天命畿內,這般依山而建的廟宇,哪裏還有第二家?
時憩帶著兒子入內,先領他去往簡脈捐贈所造的聖人殿。
“拜過聖人。”
這裏供奉的是留下簡脈遺惠的遠古神聖,也是所有簡玄所信奉的神祇。
時倦見到的是一尊矇著薄紗的金身塑像,看不清楚真貌,也不該直接窺看。他不是第一次來,依規矩跪拜,上香,祈願。
當然他心裏想的是:希望一會兒我爹別吐血,希望一會兒我爹別翻白眼……
測試靈脈這件事他實在是拿不準,生怕父親失望,但遲早是要給一個結果的。
“兒子,來,這邊走。”
時憩出門前早就命人持侯府名帖拜過了玄廟的大稷。玄廟之中能到大稷之位者稀,普天之下僅有六位,天命畿的玄廟規模宏偉,信者極眾,堪稱是北境的中樞,故而有一位坐鎮在此。
只是玄廟大稷操持的是九位神靈的事務,即便有侯府拜帖,也不能得見。如今是操持聖人殿事務的稷官陳素前來迎接,回應甚是迅速,也算是給足了顏面。
“這位就是時長公子了?果然是人中之鳳,與侯爺像極了。”
時憩微微一笑,卻不答言,似乎在外面要講究些顏面,沒露出在家時傻爸爸的樣子。
陳稷官恭敬地道:“一切皆已準備就緒,使用的是特供命宮貴人所用的最高精度的法器,均是天命司去歲進貢的造物。法陣則是由小人親手書下,不會有半點差錯。”
時憩忐忑地道:“有勞陳大人了。”
陳素笑道:“什麼話?現在還要請公子爺刺破指尖,給在下一滴鮮血。”
時倦困惑地望向父親,後者說道:“是要如此的。測驗靈脈的法子有不少,最簡便的便是取一滴未凝結的新鮮血液。從速測驗,不但能測驗靈脈,還能驗出資質來。你二弟今年就是……咳咳,反正是要這樣的。”
癸等嘛,我知道。
這就不用瞞我了。
話是這麼說,時倦還是有些忐忑。倒不是怕扎破手指,也不是擔心靈脈的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主要擔心的是一測完,都把他當成妖怪抓起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只是輪不到他來忐忑,一直笑呵呵,慈眉善目,好像八輩子茹素沒說過髒話的陳稷官才話音剛落,兩手一動,一手拽他手,一手已拿過刀來劃過,時倦眼睛都沒眨完,毫無痛感,手指已經一滴鮮血流出,被他滴進一尊銅器里。
“謝過公子爺。”
“???”
他、他、他砍我啊!
他剛才拿刀砍我啊!
時憩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倦兒在這裏轉轉吧,爹跟着進去瞧瞧。多半午後便有消息了。”
時倦還在納悶是怎麼挨刀的,
兩人已經有說有笑走進了內院了,剩下他一個盯着傷口發獃。
他多眨幾次眼,這傷口已經要開始癒合了。
這、這傢伙是個用刀的好手啊。
時倦錯愕的情緒還沒有過去,依言在聖人殿內打轉,卻怎麼都靜不下心的感覺。像是被人盯着,心裏莫名打鼓。
這是怎麼了?
他為了逃避那種像是讓人追趕般的心慌,便走出殿外,他隨意亂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好不容易,總算是撇下了那不舒服的感覺,卻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他來到的似乎是一間閑置的空殿,別無旁人,也不見有香客。只是來的時候亂闖亂沖,離開倒是找不到路了。
時倦性子本就懶散,見一時尋不到路,索性到處看看風景。這空殿是沒什麼看的,外面卻是個高台。
他走了出來,極目遠眺,只見得天命畿內大小處無不陳於眼底,在他被強化過的目力下更是美不勝收。
玄廟傍山建立,自有攬勝高處,但這麼開闊的景象想必不會多見。
難道這裏是不讓外人進來的?
幸好這時他耳朵一動,聽得有說話聲。
“啊!這、這怎麼辦?”
時倦聽着聲音走過去,見到有兩人站在高台邊上對話。只是聲音不大,要不是中間那女子忽然提高了聲音,他在遠處還聽不見。
只聽得那女子繼續道:“我家註定有此一劫,那可怎麼辦……請您指點!”
“唉,此劫老夫愛莫能助啊。除非是……”
對面那人伸出一隻手來,比了一個‘元寶’的動作。
這……詐騙現場?
時倦瞧得清楚,兩個人,一個人是美貌少婦,楚楚可憐,大概有三十歲左右。另一個則是個七八十歲的銀灰老頭,滿臉猥瑣,一看就很像是前世騙財騙色的老狐狸。
那婦人反倒是大喜過望,忙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囊來,裏面有多少錢不可知,只是光看綉工便知非同小可。
老頭掂了掂分量,也不看內容,揣進了懷裏。
“夫人有心了,這個月十五再來,仍在此處,老夫有一語相贈。”
“多謝您了!”
那美貌少婦歡天喜地地離了去,懵然不覺是上了當。
——小姐別走,來一場愛的兜風啊!
常哥……冷靜點。
時倦將自己沒忍住舉起來的手按了下去。
他思考片刻,決心還是不去追那少婦。被騙的人向來很難說服,還是得從源頭解決。
他緩緩走過去幾步。
老者依舊停留原地,抱着雙袖,百無聊賴地望着遠方。
時倦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老一少,眺望山河,頗有詩意。
“老丈看什麼呢?”
“玄。”
“什麼玄?”
“玄之又玄。”
時倦長長嘆出了一口氣。
老者這時候才側過頭看了年輕人一眼,看完他之後,點了點頭,問道。
“少年人為何發嘆?”
“心結難解,要是解不開,我只有從這裏跳下去了。”
老者聞言,反倒發笑。
“公子看來是錦衣玉食長起來的,豈能有困死你的結?”
“老丈不知,我這個結,旁人是解不開的。”
“不妨說說看,老夫生平最好濟人危難,就沒有多少事,是老夫解不開的。”
嗯……這果然是個騙子。
時倦不動聲色,嘆道:“靈脈,老丈能解么?”
老者點點頭,似乎早有預料。
“原來如此,不過觀公子氣色,倒不是什麼難解之事。只是當中要花費的功夫不少。但,終歸有辦法。”
時倦‘大吃一驚’,倒退三步:“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在這裏遇到先生,是我的緣法?”
老者呵呵笑道:“我們玄廟向來不說緣,說玄,玄,妙不可言。”
來了來了。
時倦沉住氣,問道。
“老頭,啊,不是,這個,老先生,你這個玄,要多少元?或者,要多少兩?”
老者很是欣賞地說道:“少年郎有慧根啊,就收你一萬三千兩。”
“啊,可惜了,我只有這麼多。”
時倦深為惋惜地伸出了手去。
老者問道:“五千兩?”
“五巴掌。”
老者的臉上,出現了五個手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