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 凡事從來皆有道 尋魔忽不知為誰
沙彌想了想,說道:“尊者說的是鷹愁澗吧?我們當地是四季分明的,從來沒起過什麼風暴抑或大風什麼的,更莫提能把人吹走的大風了。試想若真有這麼大的風,我們這座禪院豈不早就吹得沒影了?鷹愁澗那兒,只是路徑極為險峻,一般客商或行人不是遇上緊急之事,是絕不會貪走近路,跑到鷹愁澗那裏去的!”他說完,用手指了指傳出哭聲的客寮,低聲說道:“尊者莫信那多。給人吹走,我們這兒從未有過這樣的事,那人來禪院報信的時候,我們從掌院的到我們這些小沙彌,沒一個人肯信呢。”
大聖心中好奇,說道:“看他說的倒是有鼻子有眼,難說不叫人相信呢。”
小沙彌又低聲說道:“尊者有所不知。我們掌院也有八十高齡,最是慈悲為懷,聽說這件‘噩耗’,立即派了院子裏的武僧,去到鷹愁澗搜尋了好一陣,別說是帶着孩子的一個婦女,就是連一隻鞋也沒見到。您說哪裏有這樣的巧法,吹下山去,連屍首也找不着呢?就算找不見屍首,起碼鞋子、行李什麼之類的,總該留下點線索吧?可是我們的武僧,卻什麼也沒找到!這不是稀奇古怪嗎?”
大聖笑道:“這倒也是。不過,那書生為何會對他的同伴這樣說呢?”
小沙彌低聲說道:“尊者不知。哭的那個,是我們這裏有名的趙財主。趙財主年輕之時來到我們這裏,辛苦勞作,加上經營有方,現今三十歲上下,已在城裏有很多的生意,開設好幾家珠寶行、綢緞莊、酒樓、飯店之類,稱不上日進斗金,起碼也是財源滾滾,衣食無憂。他有錢之後,又樂善好施,惜老憐貧,好行善事,人極慷慨,最喜拔貧救苦,出手幫難。那年他來院裏許願燒香,一次就施捨了三千貫香火錢呢!他這人別的都還好,就是有點喜歡女色,閑暇之餘,常去煙花之處,流連徜徉。不過嘛,我們掌院說,這是男人的通病,只是錢是人家的,他辛辛苦苦得來,願意用在何處,我們旁人哪裏管得着?此外,這個趙財主就別無所好,若不在家營生,就來我院聽講,因時常大手筆布施,現今也是我們的大檀越呢。至於那個書生,我們就不好說什麼了!他和趙財主是同鄉,趙財主勤勤懇懇做事做人,那書生劉達卻又浮誇燥暴,沒甚品行。趙財主見他一無所成,連養家餬口都成問題,便將他收留家中,叫他作自己的管家。”
阿布插嘴說道:“這樣一來,趙財主不是養了一條狼在自己身邊么?”
小沙彌說道:“誰說不是呢?可是我們都是外人,他們倆卻是同鄉,一起來到我們這裏作營生的,我們就想插嘴,怎麼插得進去?”
大聖又問:“那給大風‘吹走’的女人和孩子,端的又是何人?”
小沙彌說道:“我們只是聽說,那女子和孩子,是趙財主在老家的原配。趙財主雖說風流,卻從不納妾娶小,只在門外風流,從不把別的女人帶回家去。這回是他要趕在自己三十歲生日時,把妻子和女兒接來團圓,因此叫這個劉達劉管家前往家鄉,接妻女來鍺比城,誰知劉達去了三個月,給趙財主帶來的卻是一個噩耗。”他還想多說,這時忽聽不遠處有人叫喚,小沙彌急忙向大聖告辭,跑去了。
大聖聽了,叫阿布悄悄地去看看那趙財主和劉達是何等樣人。阿布去了一陣,回來說道:“趙財主看上去倒還正派,那個管家,卻十足不像好人。”
大聖略想一想,說道:“我們閑着沒事,不如去鷹愁澗看看,
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布應道:“是,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兩人走到無人處,晃一晃身,飛起半空,照着小沙彌的指點,向鷹愁澗方向飛來。
鷹愁澗離城北景碧禪院,來去只有五十多里,路上沒幾個行人,是條山間小道,在小道的山坡上二十餘丈高下,再有一條大道,可行車馬,大路上行走的人卻是密如蟲蟻,進城出城,攜老帶幼,源源不絕。大聖見此情形,心中更是生疑。正如那小沙彌所說,帶着一個懷抱孩子的婦女,那管家劉達無論如何也不該走下面鷹愁澗的小道的,他走了小道,必有古怪。
不過尚未走到鷹愁澗,卻看出這條來路,倒甚平坦,只是路甚曲折,樹木也不多。走到鷹愁澗範圍以內,忽見前面危崖壁立,路分左右,時聞一股幽香,隨風襲人。大聖想了想,便往右崖轉向。剛剛往右轉過,便見滿山滿崖,都是奇花老松,紅紫芳菲,蒼翠欲流。崖前一帶平坡,萬千叢野花,雜生搖曳於豐草之間,時見鳴禽翠羽,啁啾飛翔。崖上飛瀑流泉,匯成小溪,白石如英,清可見底。溪水潺湲。沿溪而行,轉入一個山坳,走到一處峭壁。這裏陂陀起伏,野徑無人,山勢漸漸變得險惡起來。惡樹窮根,雜生崖隙,茂密遮日,密不見光。阿布在前走了幾步,忽地說道:“主人請看!”大聖順着他手勢看去,果見一道大瀑布從山頂飛流直下,一塊白石,橫卧水中,白石左翼,深淵無底,看樣子那趙財主的妻女,就是由此處被大風“吹下”山崖去的。二人即一縱身,從崖邊跳了下去,須臾便到了山谷下面最深的地方。
阿布四下看了一圈,回來對大聖說道:“此地形勢已甚險惡,若有妖魔藏伏在此,極好下手。”大聖笑道:“這倒不怕,就怕有妖魔藏着不肯出來,我還要費神去找它,卻是不耐。”繞向崖左一看,兩人高的雜樹荒草之中,隱約可見彎彎曲曲丈許寬一條野徑,蜿蜒而前,荒草甚長,與樹相混,如非凝神注視,甚難看出。大聖叫阿布上前開路,阿布應了,口念咒語,從坎離方向取了一點真火,把手一指,喝聲“疾”,一道火光直燒出去,將左近荒草雜樹,瞬間燒得乾乾淨淨,現出一條路來。阿布收了真火,大聖正要舉步,眼光一瞥,看見亂樹叢中插着四根竹竿,各具方位,竹竿所在,黑氣隱隱,怪霧騰騰,黑氣怪霧中,又有金光銀光,閃爍不停,竹竿四下,倒着好幾具屍體,看去已死多時。那幾具屍體形貌甚為怪異,一望便知不是正人。遂停步疑道:“這是真武四截陣陣法,乃是三界有名的伏魔降魔的寶陣,為何在此出現?”心想自己來到鴻蒙界之前,這如來老爺子也不知有多少事沒對自己明說,於今所見,恐怕逃來鴻蒙界興風作浪的三界神魔決不止有十八羅漢而已,否則南方真武大帝的秘傳陣法,怎會現身鴻蒙?若非南方真武大帝主火,真武四截陣亦屬火相,剛又正好遇上阿布用真火燒荒開路,幾乎無法發覺這荒草野徑之中,竟然藏有一座滅魔伏魔的厲害陣法。
大聖心方奇怪,忽聽樹林深處,傳來一聲狂吼,吼聲極為凄厲,似乎發出吼聲的人,受了極為嚴重的傷。大聖和阿布急忙循聲趕去,但見野徑盡頭現出一塊空地,十幾個身着各色打扮的人,圍着一個黑衣道士,刀槍並舉,打得甚是激烈。大聖一看那道人,立即哦了一聲,阿布不解,問道:“主人認識那道士?”
大聖笑了笑道:“不認識,不過看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道袍,背心上繪有龜蛇圖案,便知他是真武大帝門下的門徒,我卻知道。我只是好奇,像他那樣的道行,怎麼會貿然施展師門的絕技真武四截陣,布下陣法,卻是要將什麼妖魔困住?須知真武四截陣十分厲害,不但陣法厲害,施展陣法的人也要有極為高深的道行,否則陣法的法力一旦反噬,施展陣法的人反倒會受傷害,輕的八脈俱殘,重的修為盡廢,一命嗚呼。這個道士充其量只能算是真武大帝門下的徒子徒孫,比他厲害得多的龜蛇二將都未必敢輕易施展真武四截陣法,為何他這點微末之技,反敢如此大膽?”只見那道人道袍之上星星點點都是血跡,似已是受傷。阿布正要出去幫忙,卻給大聖一把拽回,笑道:“你急急忙忙出去打什麼秋風?你別看那道士身上有血跡,其實他厲害着呢,很多手段尚未施展,那些血跡,還不知道是誰的!你先好好看看吧,也見一見三界高人的手段,我叫你出去,你再去不遲!”
但見那道人身形電轉,劍似狂飆,轉眼將三個大漢刺倒在地取了性命,舌綻春雷般喝道:“你們不必驚慌!先把你們的狗黨扶回去,再打好了。”那十幾個大漢中有個黑胖子也喝道:“賊道莫狂!今天休想放你活着回去!”手中護手月環一晃,飛身撲去。那道士見他來得兇猛,先使寶劍往旁一格,當的一響推了開去,喝道:“你叫什名字?快說出來,我好定你死活,否則想活着回去,可就無望了。”那壯漢把月環一晃,冷笑道:“瞎眼雜毛!爺的大號就在爺這兵器上面,你連它都不認得,就在太歲頭上動土么?”隨說,又是一環掃到,黑黑衣道士一點也不着急,寶劍一揮,二次擋開,冷笑道:“你莫動手,等我問完再打。我不認得你,卻知這件兵器的來歷。你是獨龍尊者的門下,是不是?獨龍尊者在不在此地,叫他出來,不要派你們這些蝦兵蟹將出來送死!他好歹還算個人物,怎的藏頭縮尾,不敢出來見人?你這兵器尺寸樣式都不對,貧道意欲手下留情,容你多活兩年,故此問你名姓,看該殺你不該,你卻還不知好歹!”壯漢聞言,又驚又怒,大喝:“雜毛老道,你是不要命了怎的?好,既然你不怕死,就讓我來了結你吧!”
道士寶劍一指,喝道:“你既不通名,又用獨龍尊者的傢伙,萬萬容你不得!獨龍尊者,你不肯出來,可莫怪我不留你徒子徒孫的性命了!”寶劍一展,飛近身來,揚手一片光華,登時又有幾名壯漢,慘叫倒下,那手持月環的壯漢雖未着傷,是虧他躲閃得快,功夫比他的同伴要高點的緣故,不知黑衣道士的目的,正是先除掉手持月環壯漢的黨羽,再挑時間來單獨殺他。因那手持月環的壯漢是魔眼天宮現今的主人獨龍尊者的徒弟,殺獨龍尊者的徒弟,比殺其他人更能激怒獨龍尊者,見到獨龍尊者,他再有打算,不提。
黑衣道士轉眼連殺幾人,四周還活着的,就只有那手持月環的壯漢,還有個獐頭鼠目的嘍啰,給黑衣道士一口真氣噴出,那獐頭鼠目的嘍啰還未及反應,已是慘叫一聲,五官盡爛,顱腦碎裂,直挺挺死在地上。手持月環的壯漢心方吃驚,黑衣道士已逼上前來,手中靈訣一揚,一片霞光電閃也似只一閃,壯漢肩膀一陣劇痛,哎呀一聲,跌出數步。要知那黑衣道士幼得真傳,從小苦煉,寶劍與本身真靈相合,三五十里以內,均可任意施為,收發由心,那壯漢與他不過相距數丈,焉能不中?
那壯漢若是正人,肩膀受傷,見了血光,萬難施展法術法器飛劍,但獨龍尊者這一派自成一家,正邪兼修,他門下弟子亦是如此。那壯漢傷了肩膀,急爬起身,手指連指幾指,月環飛空,但見大蓬光雨將身子護住,待要趁亂逃之。黑衣道士對他早有警覺,看出邪法厲害,寶劍一擺,立有五道光華,帶着大蓬青煙,朝壯漢當頭罩下。那壯漢邪法甚高,總算知機,雖覺道士所發劍光重如山嶽,不能立即逃走,但在月環神光護身之下,並未被劍光侵入。也是那黑衣道士自恃太甚,以為壯漢邪法再高,也難當他五道劍光,必是手到擒來。不料對方的月環遇強更強,五道劍光到處竟無法穿透月環光影,一愣之下,急催真力,這一下五道劍光合而為一再次發出,來勢比電還快,一時青煙迷空,劍氣飛揚,把天都映成了一片青白之色。那壯漢先時還在張狂,到此時節,才知對方真正厲害,遠在自己之上,此時再想逃走,已是無望。正在這時,忽聽遠遠有人嘿嘿冷笑道:“葉道友,你是非要逼我出手嗎?”錚的一聲,黑衣道士的劍光激飛上天,黑衣道士急忙把手一招,收回寶劍,厲聲罵道:“獨龍老鬼,何須饒舌,出來吧!”又只聽哈哈一笑,面前黑光微微一閃,突現出一個披髮怪人,那怪人生得猿臂鳶肩,頭戴月牙金箍,身材瘦長足有丈余,頭卻又圓又大,兩道掃把濃眉,獅鼻鷹眼,青慘慘一張臉,甚顯醜惡,才一出現,便指黑衣道士冷笑問道:“葉道友,你師姐福緣深厚,與我有緣,我只是把她困住,並不害她,你不允無妨,為何傷我這麼多門徒?”
黑衣道士怒道:“無恥之尤!你當我不知道你的惡行嗎?你夥同龜母擄掠童男童女以及資質好的女子,躲在此地,取精鍊法,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知道?”
獨龍尊者聞言,把面色一沉,冷笑道:“葉道友,你這人怎如此不通情理?你這點道行,真要和我動武,你能沾什麼便宜?也好,既然你不吝登門,我們不妨換個地方,我帶你去龜母渡劫練法的密處,叫你見一見龜母,見一見我們找回來的童男童女和你的師姐,你如能盡展法術,把我這裏藏着的童男童女全部救去,我便不管閑事;否則,不但你師姐人是我的,在我七絕滅魂旗下,你也難逃一死,你敢不敢賭這一把?”
原來這獨龍尊者,乃是鴻蒙界中最陰狠惡毒的有名人物。尤其此人取代兵解轉生的七焰天君,作了魔眼天宮的宮主之後,因他出身魔道,一般人不去惹他,固可無事,甚或犯而不校,先自避開。他所練的旁門惡術,專喜攝取少年男女,供他取精練法,傷人極酷。被攝的童男童女,多半挨不過三五七天,便要暴死,資質好的婦女落在他的手中,遭遇之慘,更是難於言表。他仗着邪術。練成了絕技七絕滅魂旗,又盡得了魔眼天宮的諸多邪派法寶,對同類或異類,只要一有爭執,就算無心冒犯,決不輕饒,下手極為陰毒。
那黑衣道士葉子封如大聖所見,乃是三界之中南方武當山上尊神真武大帝門下徒孫,因他在武當山與師姐葉子芮一同負責看守真武大帝的五彩玄龜,不慎於睡夢中給五彩玄龜咬斷鎖鏈,逃入鴻蒙,從此不知去向。真武大帝龍顏震怒,遂將師姐師弟倆打入鴻蒙,教他們一日捉不回五彩玄龜,一日不許他們回到三界,再拜師門。可憐這師姐弟倆僅因小過,平白受這一場責罰,墮入鴻蒙,法力減損一半,一身道骨亦已消磨得盡,辛辛苦苦,四處尋找五彩玄龜。這年他們尋到鴻蒙東方,路過萬靈山時得了鳩盤娘的提示指點,終於找到了五彩玄龜落腳之處,哪知他們聞訊趕來,葉子芮卻給五彩玄龜生擒活捉,葉子封也給獨龍尊者攔住了。
葉子封氣怒填膺,揮劍就要上前,卻見獨龍尊者已從腰間拔出一把黑光閃閃的戒刀,冷笑道:“道友,我最後再勸你一回,把話說明在先,你既知我來歷,亦知我的為人,不必多言,最好不要自討無趣。若你一定要與我為難,有何神通,你只管使出來,若能斗得過我,能破我七絕滅魂旗,萬事皆休;非要與我為敵,也聽尊便;就此罷休,還有一條生路,否則,休怪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