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緣何帝裔落塵土 誰為此心解迷茫
“那少女天真爛漫,一點也不知道世情的險惡和人心之不古,她只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最開心最愉悅的時候,回到家中面對父母兄弟姐妹,反而不那麼親近。她喜歡我,是不是一時之興,我無從得知;假如我是一個正常人,當然極願意娶她為妻,開開心心,恩恩愛愛,相伴終身。但我想到這麼千百萬年來多臂族所受的迫害和白眼,立即想起師父臨終時的交代。我寧願一個人承受所有,也不願令她受到半點傷害,她突然要我去她家提親,我當然執意不肯,硬起心腸,從此再也不和那少女見面,我自己也離開了龍首山,漂泊四方,幾年都沒有回去。那少女久候我不至,竟得了相思之症,卧床數年,才痛苦而死。可惜我人在外鄉,回去晚了兩個月,她屍骨已朽,無法返魂回生了。可是就在我去她家祭奠她的時候,才偶然從她的丫鬟口中得知,其實少女的父母家人早就知道她在和我交往,提親這件事,也是由她的母親親自授意的。他們想讓我上門提親,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想把女兒嫁給我,而是糾集了不少人藏在家裏,只等我一進門,便將我捉住,不利於我。因為少女的家人長輩都是修道出身,他們暗中窺伺,見我天生異相,又有十八口寶劍,連當時最負盛名的劍客劍仙,修為都遠不及我。我一旦給他們抓住,他們必定會奪走我師父留給我的寶劍,甚至威逼我傳授他們師門的不傳之秘。沒料到少女對我極為痴心,她從沒對我起過半點壞心,不願遵從父母長輩的安排暗害於我,不惜以死來換取我的平安。等我知道真相,已是為時太晚。大錯已經鑄成,少女屍骨已朽,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
“說到這裏,道士問道:‘所以你殺了少女全家,所以你的名聲才傳出了江湖?’儒生卻大罵道:‘你是不是學道學傻了?這一家人就這麼死了簡直是便宜了他們,要換做是我,不把他們千刀萬剮,難解我心頭之恨!’
“司空妙聽了兩人的話,不由又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你們兩個人,一個過於老成迂腐,一個又過於熱血衝動,不過相較而言,我倒是傾向於這位讀書人的說法,事實上我也正是這麼做的。不錯,少女一家的確是有名的修士之家,但他們嘴上說著萬死求真,背地裏卻連親生的女兒也要拿來利用,當真是萬惡不赦,死有餘辜。既然他們真的這麼想死,那我只好成全他們了!不過嘛,你們跟這件事沒什麼關係,不要捲入其中來,還是速速下山,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去吧。我的故事已經說完,多謝你們當我的聽客,我不殺你們,你們走吧!說著隨手一指,就解開了道士和儒生身上的禁制,接着又說道:‘我看在你們是乾古龍母的徒弟的份上,才不殺你們,畢竟你們的師父也是我的同族。但你們離開此地之後,最好不要對外人說起你們曾經到過此地,見過我這樣一個人,跟我們多臂族有什麼瓜葛,否則對你們一點好處也沒有。你們是乾古龍母的徒弟,乾古龍母是我多臂族的人,這層關係一旦為外人知曉,你們想你們還有安生日子過么?’
“道人忽地說道:‘你這樣交代,自是為了我們好,不過恐怕已來不及了。’司空妙驀然回頭,只從從不遠處的一座山峰上飛起一道光華,如匹練一般,直向山洞這邊飛了過來。司空妙的本領在儒生和道士之上,一眼就看出這是來了本領高強的人,不由一驚,低聲說道:‘你們藏起來吧,我的厲害對頭來了!’道士和儒生伏在暗處一看,
那道光華在山洞上方盤旋飛舞了一遍,倏地飛起,又投向別處,沒多久又復飛來,來回這樣飛了好幾次,道士低聲對儒生道:‘來人劍光青中帶黃,定非正派門下,但他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輩。此番司空妙想輕易脫身,恐怕棘手。’儒生說道:‘事已至此,假如來的是個邪派人物,我們何不與司空妙聯手,同謀合力將來人除掉,豈不是好?’道士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姑且不論來人本領在你我之上,司空妙目高於頂,更不屑與我等合作,而且兩人都是異派門下,萬一胡亂出手,反遭他忌,易生不測。為今之計,只有各管各的,惟力是視,看緣分如何再說。’儒生素來知道道士的秉性,當時也就沒說什麼。
“他們的話音剛落,只聽破空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轉眼之間那道光華落在洞邊十幾丈內,光滑斂處,現出一個道裝妖嬈女子。道姑一眼看見立在山洞前的司空妙,一聲叱吒,手指處一道青黃光華直射過來。道士和儒生順那青黃光華一看,光華正中是一個金光閃閃的圓盤,圓盤之上,蹲踞着一個似龍非龍的怪物,長有數丈,滿身黑鱗,烏光映日,在光華中咆哮而來。司空妙一見,立即轉頭就跑。那道姑哪裏肯舍,揮劍大喝道:‘孽障,還不快受死,你已無退路了!’說罷,寶劍指揮光華中的怪物,上前與司空妙斗在一起。鬥了片時,看似司空妙已抵敵不過,回身再向山中逃走。那道姑將頭一搖,長發披散,口中念念有詞,將手往前一揚,四圍山谷中立即起了一陣黃煙,直向司空妙捲來。這陣黃煙比劍光還要厲害,所到之處,草木皆枯,看上去是帶有劇毒。儒生和道士跟過去一看,司空妙漸漸不支,那道姑一人一獸,越逼越近,轉眼之間,火光就將司空妙團團圍住了。就在這時,司空妙忽然長嘯一聲,火光中只聽他哈哈大笑,只一揮手,一道白光沖霄而起,星馳電掣般飛將過去,圍着道姑的怪獸只一繞,只聽幾聲慘嘯,那怪獸兩眼被司空妙打瞎,再被劍光一繞,登時斬成兩截,帶着一大團的煙火,直墜下地。
“司空妙斬了怪獸,無異於斬斷了道姑的左膀右臂。但見他掃滅毒煙毒火,收回寶劍,哈哈一笑說道:‘雲定道姑,我看在我們都是蚩尤大帝後人的份上,上次在鐵牙山我就已饒了你一回,沒對你斬盡殺絕,只廢了你幾把飛劍,幾件法寶,你當我遠遠避開,當真是怕你嗎?若非我們都是蚩尤大帝的後人,你和你的死鬼師父早就死在我的劍下了!我同你們並無深仇大恨,你們鐵牙山為什麼苦苦相逼?你可知道,我司空妙也不是好欺負的!’那道姑聞言,破口罵道:‘人面獸心的賊子!還要犟口,雲家那麼多人口,你敢說不是你殺的?今日撞見,定無好了,過來受死吧!”說罷,手揚處一道青黃光華飛出。司空妙早已防備,也運真氣,飛起一道白光,與道姑的劍光斗在一起。司空妙一邊斗一邊笑罵道:‘怪不得你如此執迷不悟,原來偷學了一點蚩尤大帝留下的法術,到我面前來班門弄斧!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守着你的山頭洞府自在修行,不要管我和雲家的恩怨,否則千年道行毀於一旦,豈不可惜!’說罷,將手朝着劍光連指數指,那道姑雖是看上去厲害,到底劍光正氣不足,如何是司空妙的對手,漸漸支持不住。正在這時,司空妙背後忽然飄起一道藍煙,及至司空妙聽見背後響動,因他全神貫注於御使飛劍,不能分身,想避已是來不及,左臂、右腿閃電般地中了暗算之人的兩枚毒釘,哎呀一聲,翻身栽倒。這時躲在暗處的道士和儒生見勢不佳,急忙上前救護時,被那道姑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一揚,猛覺一陣頭暈眼花,先後倒地昏迷。暗算司空妙的人是個獨眼的禿頭老者,見司空妙倒地,急對道姑說道:‘人已在這裏了,還動手將他除掉,更待何時?’說罷,將手來抓司空妙的十八口寶劍,也不俟道姑答言,袍袖一揮,就要將司空妙的寶劍盡都拿走。
“眼看那道姑和禿頭老者即將得逞,這時忽然又只聽有人說道:‘獨眼禿鷹、雲定道姑,你們叔侄使這樣的下流伎倆奪走別人之物,真是辱沒了蚩尤大帝一世英名,傳了出去,豈不令祖先蒙羞嗎?我勸你們苦海回頭,放下仇怨,這就走罷!’兩人大吃一驚,回頭一看,但見一個黃衣老僧不知何時來到,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這兩人算是有功行,竟然一點也沒察覺老僧到來的動靜。獨眼禿鷹一不做二不休,起了殺心,一舉把從司空妙手中奪來的飛劍盡數放起空中,黃衣老僧一聲冷笑,將脖頸上掛着的一串念珠祭起,只聽嗖的一聲,十八把飛劍給老僧的念珠轉眼之間全部收去,緊接着一個黃澄澄的圈子迎面飛來,將雲定道姑的手中寶劍打得粉碎,雲定道姑口鼻之中,被震得鮮血狂噴。獨眼禿鷹和雲定道姑見老僧如此厲害,知道不是敵手,只好相攜抱頭鼠竄而去。
“那位老僧,就是道士和儒生的師兄。他上前看了司空妙的傷勢,說道:‘我到底還是來遲了一步,令你受了重傷,你的傷雖有我靈藥解救,只是免不了要損你幾年道行。雲定道姑和獨眼禿鷹現與絕戶師太都在鐵牙山內,此次他們雖得逃去,養就元氣,必會捲土重來。你苦守在此,亦無絲毫益處。你們之間的恩怨,能相互罷手最好,如實在不行時,我必助你一臂之力。此時地不可久留,你們都跟我回山去吧。’說罷,一晃眼間,帶着三人一起飛回山去。回山之後,司空妙自己審查傷勢,但見臂、腿傷處,一片焦黃,雖然不痛,卻是盡都麻木,轉動不得。道士和儒生醒來,便把所聞所見,都對和尚師兄說了。和尚說道:‘兩家的恩怨,我早就知道,恩師在世時對我有所交代,恩師還算準這件事你們一定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碰上,你們一旦碰上,以你們的性情,定不肯善了,所以我才想出這個寫書的主意,想把你們留在我這裏,不叫你們去蹚這趟渾水。我若要著書立說收取門徒時,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現在?還好你們留了書信給我,我才知道你們的行蹤,否則那兩個業障回到鐵牙山,絕戶師太親自到來,你們非死即傷,到時就連我也沒法救你們!’道士和儒生這才知道原來今日所遇,早就在師父和師兄的安排之中,思前想後,真是十分感慨,不停嘆息,對這位和尚師兄真是佩服到極。二人在山中將養了半個多月,傷勢漸漸都好了,但司空妙的一隻左臂和右腿還是因中毒太深而沒有知覺,運轉不靈。司空妙心中忿恨,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在和尚這裏繼續住下去。道士和儒生本可以告辭回去,但一想到師兄說司空妙的對頭絕戶師太十分厲害,若是尋上門來,只怕師兄一個人應付不了,於是都留了下來,一邊幫着師兄好好的照顧司空妙,一邊放棄兄弟之間的成見,重新修習恩師留下的絕藝。
“話說事到如今,司空妙認識到三人對他的確是真心實意,毫無壞心,這才慢慢地把自己更多的遭遇說給三人知道。整件事情,還要從司空妙的父親司空權和母親妙香子說起。司空家和雲家的先祖,都是當年蚩尤大帝的七十二部將之一。蚩尤大帝死後,七十二部將的後裔四下分散,很多都已絕嗣,還存留在世的,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家。但剩下的蚩尤部將後裔,因各種緣故很少有來往,有的竟是對面不識。司空妙的祖父,就是因為過去家族之間的恩怨,死在雲定道姑的師父絕戶師太手裏。司空權在父親去世的時候年紀還小,他生性至孝,牢記父仇,便去拜在父親的老友元元法師門下,學習劍術。元元法師是中途入道,法術尚不一定是絕戶師太的敵手,雖肯傳授劍術給司空權,卻還是好心好意地勸他不可造次,司空權報仇心切,哪裏聽得進去?因元元法師說自己不是絕戶師太對手,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那就是隱姓埋名,強忍劇痛,引雷火燒掉了自己多餘的兩隻臂膀,以一個瀕死的乞丐的樣貌,拜在絕戶師太的師弟盲丐雲奇門下,覷便去偷學絕戶師太那一支支派的劍術法術,以便將來為父親報仇雪恨。不想他的一片苦心,竟早被絕戶師太識破,絕戶師太心智極詭,識破了司空權的真實身份,趁司空權一個不防備,一劍就把司空權的另外兩隻手臂全部砍斷,留個活口,細細拷問。
“可憐當時司空權已痛暈在地,不省人事,絕戶師太不知他是真死假死,便叫人將司空權丟下了山谷。司空權僥倖命大,給山中的獵戶救起,問明他的家鄉,好好將他送了回去。司空權回家后不久,便即身死。死前將自己因何落得結局如此之慘,都告訴了妻子妙香子。那時司空妙還在妙香子肚子裏尚未出生,妙香子強忍悲傷,生下兒子之後,含恨自盡,追隨丈夫去了。就在這凄風苦雨中,司空家門外,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位不速之客,就是司空權父親的好友孔一游孔真人。孔真人也是蚩尤大帝七十二部將的後裔,聞說司空權的事,特意想來收司空權做徒弟的。可是他來晚一步,司空權夫婦雙雙身死,只留下一個剛剛出生的司空妙。因司空妙尚在襁褓,孔真人又無子息,便將司空妙帶回山去,從他父母的名字中取名姓為司空妙。他撫養司空妙長大,囑咐司空妙勤學苦練,並未將司空家和雲家的恩怨說出,以免司空妙將來再蹈父母覆轍,絕了司空氏一家的香火。
“但儘管如此,孔一游對老友之子司空權夫婦之死,還是憤憤不平。兩家恩怨由來已久,可是絕戶師太也犯不着如此狠毒,殺害人家兩代。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在自己兵解前夕,把司空妙的身世來歷以及兩家的各種恩怨,都告訴了司空妙,連同自己的十八口寶劍和蚩尤大帝留下的一根玉尺,都傳給了司空妙,然後安然兵解。司空妙聽師父說完家裏往事,不禁放聲大哭,發下毒誓,誓要將絕戶師太剖腹剜心,祭奠父母和祖父。前來為孔真人送行的元元法師見司空妙哭得如此凄慘,也無話可說,無法勸他不要報仇。”
大聖說道此處,不禁停頓了話語,若有所思,少時便問越寒冰說道:“貧僧沒猜錯的話,教主就是司空妙的後世傳人吧?”
越寒冰說道:“仙師因何得知?”
大聖道:“我的徒弟莫十九娘,算是鴻蒙界上無人不知的,各地仙、魔、儒、道,她都知道一點來歷,只有你師承何處,連十九娘也不知道;加上你拿出了這本‘赤帝金章’,就不由得貧僧不朝這上面想了。三界之內,彌羅山和鐵牙山早已沉淪喪滅,絕戶師太那一支在三界沒有留下後世子孫,原本給多臂族奉為神聖經典的赤帝金章在教主手裏出現,除了教主是多臂族的徒子徒孫,貧僧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別的解釋了。”
越寒冰頷首說道:“仙師果然明照萬里,纖毫必查。十九妹妹和我是舊相識,雖沒什麼交情,難得肝膽相照,彼此敬服,我就實話實說了。不錯,我就是司空妙的隔世再傳。按照仙師說的那個故事,當年同屬一族的那一僧一道一儒生以及司空妙,在彌羅山上住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合適的機會,把鐵牙山一網打盡,絕戶師太作惡多端,終於在司空妙劍下授首,鐵牙山一派幾乎都死在司空妙的復仇之劍下。他們在報仇之後相繼隱世,不復現神跡。但鐵牙山後來死灰復燃,大舉復仇,彌羅山又沒留下傳人,四位先輩是不是在那次惡戰中戰死,後人已無法得知。我只知道,那場惡戰驚天動地,慘絕人寰,天地也為之色變,鴻蒙界封閉數萬年之久,也給這場惡戰中所用的各種法寶利器震開了封印,兩個生死仇家相繼來到鴻蒙,繼續相互惡戰,直至今日,仍無緩和餘地。”
大聖說道:“天殘教是鐵牙山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