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燈塔——夜談
熱浪襲來。
巨大的蒸汽鍋爐放置正中,煤炭在其中激烈燃燒,為頂端的燈室源源不斷地輸送能量。
鍋爐兩側是隨意堆砌的煤堆,對面不遠處是一張單人床,厚厚的被褥勾勒出清晰的人形輪廓。
“咳...咳...咳..”
老鎖匠仍在咳嗽。
戈多避開散落的煤塊,小心靠近。
“約翰,你沒事吧。”
“不要,不要過來!”
老鎖匠聲音急切,戈多隻得把水杯放到床際,輕快地退到一邊。
陰影隆起,老鎖匠顫巍巍地把手伸向水杯。
戈多的手也在隨時準備着,他已經觸及到溫潤的烏木槍柄。
枯瘦,蒼白,骨節凸起。
人類老者的手。
戈多暗暗鬆了口氣,拖來角落的木椅子,坐在鎖匠對面。
鎖匠摩挲着水杯,整個人從陰影中顯露,他穿着滿是補丁的麻質襯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正是老鎖匠無疑。
“燈室修好了嗎。”
老鎖匠盤坐在床上,他的聲音乾澀沙啞。
“嗯,修好了,可隊長....死了。”
戈多語氣低落,在記憶中,隊長確實是個不錯的傢伙。
“死了...”
沉默。
“他是個好人。”
老鎖匠眉目低垂,“可就是人有點倔,要不也不可能得罪鎮長,被派來和我們一起守塔。”
對此戈多腦海里只有一些模糊的畫面,只得輕輕嗯了一聲。
二人又聊了一會,大都是聽老鎖匠對生活的抱怨。
不過還是讓戈多回想起一條重要信息——黑潮月。
每年的2月,8月,12月。
月亮島所有碼頭都會關閉,禁止一切通商活動。
圍繞島嶼四周建立的8座燈塔徹夜不眠,除了守塔必備的3名守塔人外,其餘島民都嚴格限制在城內。
違反規則將受到驅逐的嚴厲懲罰。
小鎮議會從未明確解釋過,「黑潮月」到底是什麼。
各種版本的流言充斥街頭巷尾,但沒人能給予一個確切的答覆。
而那些真經歷過黑潮的守塔人,對此則是不發一言。
老鎖匠從懷裏掏出銅質火機和皺巴巴的煙盒,自己點上一根,然後遞給五月。
戈多沒有拒絕,壓力總需要排解,生活的苦澀讓他也染上了吸煙的壞毛病。
“咔嚓。”
煙草被點燃,辛辣的氣息充斥喉頭,戈多緊繃的神經得到舒緩。
煙霧在二人頭頂繚繞。
鎖匠開口。
“還有一天,等拿到報酬,還清債務,我打算買個內城身份,外城的空氣已經折磨我夠久了。”
就月亮島而言,大部分普通人和外來者生活在外城,終日與黑霧為伴,少數則居住在擁有天氣引擎和厄爾庇斯球形燈的內城。
他用那對昏黃眼珠看向五月,“你賣過「不詳」嗎,孩子。”
不詳?
戈多身上好幾處都傳來瘙癢,他對方面的記憶十分深刻。
籠罩島嶼的霧氣令空氣,土地,水,甚至是那些本就萎靡的作物受到污染。
長居外城的人身體變得衰弱,易病,甚至是發生可怕的病變。
有人長出了第六根手指,有人生出第三隻耳朵,有人長出了尾巴。
在更為隱秘的傳聞里,恐怖的病變甚至讓有些可憐的傢伙已超脫出人類的範疇。
內城的研究院對此有着濃厚的興趣,
願意花大價錢購買這些被普通人稱為不詳的東西。
他們出手慷慨,闊綽,每一筆數字都是外城人所不能想像的。
可是,作為一個外城人,怎麼可能有和研究院的科學家直接交易的機會。
自然而然的,中間商這一職業出現了,他們善於發現每一位蜷縮在陰暗街角的潛在客戶。
經過層層盤剝,實際落到捐獻者手中的只有可憐的一點。
“賣過2次。”
戈多說了實話,一次是個無用的腫瘤,一次是能讓他變得亢奮的腺體。
“兩次?你的身體不錯,孩子,我只賣過一次。”
老鎖匠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猙獰傷口。
傷口發紫,已經有些感染。
“就一次,20枚銀幣,一到陰天就開始發炎,這折磨了我將近10年。”
......
戈多躺在床上,呼吸着被褥散發的潮氣,自己上樓前又為熔爐添置了充足的精鍊煤。
雖然老鎖匠極力說自己能行,但.....
順着鎖鏈上望,能看見燈室滲透出的光斑,通往上層的暗門已經被他鎖死。
他自然是睡不着的,憑空出現的牙齒在心頭縈繞。
他上床前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甚至是地板縫隙,沒能找到任何可供藏密的空間。
燈塔里就兩個活人,排除自己神經錯亂,便只有老鎖匠。
可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自己並非生性殘忍的傢伙,除非有確鑿證據,他不會用槍指着那可憐老頭的腦袋。
“咳...咳...咳...”
樓下不時傳來鎖匠的咳嗽聲。
戈多透過舷窗望向漆黑的海面,心中愈發煩躁。
“咳..咳..咳..”
咳嗽聲仍在持續。
“蹭!”
戈多汗毛豎立,在聲音的掩蓋下,不知什麼時候,窸窣的腳步已踏上二層。
他藉著玻璃的反光,勉強看見了那東西矮小的身形。
戈多背對着,姿勢保持不變,手則慢慢伸向枕下的槍柄。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大,老鎖匠的呻吟也演變為瘋狂的哀嚎。
“咚。”
“咚。”
那東西已經走上旋梯,正試圖打開暗門。
一番無用的嘗試,它放棄了。
戈多能感到一雙惡毒的眼睛此刻正盯着自己。
它在向自己靠近。
“噠..噠..噠..”
它的腳步壓的極低,再加上樓下的配合,要不是早有防備,後果不堪設想。
“近了,近了。”
戈多能聞到它身上散發的海腥味。
臨至身前。
“砰!”
沒有猶豫,心中已預演數次。
扣動扳機,溫徹斯特爆發出鋥亮的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