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破碎的城市 其二
“給我滾開!”
一個身穿破爛鎧甲的肅正騎士被阿雪的肩撞撞了出去,本就搖搖欲墜的建築也被突如其來的猛力撞塌。阿雪從傾塌的矮牆翻過,穩穩地落在地面上,雙腿牟足了力氣繼續向前跑去。
在三人行動的瞬間,那些在建築上的肅正騎士便跳下了建築,他們雖然盔甲破爛,內容臃腫,卻幾乎能趕上三人跑步的速度。肅正騎士的個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數量,就算是三個人傾盡全力,都沒法同時對抗數十個肅正騎士,稍有不慎便會被亂刀斬死。並且,那名為寂霜之墓的藏骨塔中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危機,她們不想在無意義的戰鬥中消耗過多的體力。
三個人合力突破了肅正騎士的包圍圈,但是這凹凸不平的法明戴爾實在是太過混亂,三個人在進入了城市之後便被地形隔開,婭瑟和麗諾爾還好,畢竟可以通過盟約交流,但是不分東西南北的路痴阿雪可麻煩,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混亂的大街小巷中亂竄,與同樣進入城中的肅正騎士們戰鬥着,一邊尋找出去的路。
“你也別來摻和!”
阿雪擊碎一個蠕動而來的淚中之骸,緊接着一個側閃,泛着銀光的刀刃貼着她黑色的頭髮而過,一位肅正騎士落在了她的面前,翻身便是一記上斬向阿雪斬去,這位騎士不像剛才的一樣胡亂揮刀,居然有劍術的影子在!
但是在反斬到來之前,一記肘擊砸在了騎士的腕甲之上,肅正騎士以及鏽蝕的盔甲被阿雪的剛力砸斷,【灼骨煉火】本身便是燃燒心火化作身體的力量,而開門八荒拳這一拳法,則是只有進攻,沒有防守的絕境武技。內里惡臭的的淚水噴濺一地,騎士彷彿錯愕了一瞬間,但是阿雪的右手的重拳已經臨頭,那騎士的頭顱就如同一個西瓜一樣,連着盔甲被砸了個粉碎。
就在騎士頭顱被砸碎的瞬間,淚中之骸的半透明觸手自騎士胸膛之中猛然噴出,在半空中瞬間硬質化化作鋒利的尖刺。騎士的無頭屍體,此時竟如一隻刺蝟一樣渾身長滿了危險銳利的尖刺,眼見就要將阿雪渾身貫穿。
阿雪暗叫一聲不好,重重地踏了一下地板,反衝力扯着身體向後飛去,她堅實的後背撞碎了身後民居薄弱的房門,屍蠟的碎屑漫天飛舞,阿雪重重的摔在石板地面上。
肅正騎士身上的尖刺軟化,變回了透明柔軟的粘稠觸手,那觸手居然撿起了地上的鎧甲碎片,再次將騎士身上的破潰處拼好,那銀色彎刀也再次回到了騎士手中,只是過了數秒,原本被打散的騎士在觸手的拼接下再次恢復了原狀,一步一步的向阿雪走來。
阿雪暗罵一聲不好,腰腹猛地用力,再度站起身來,雙拳雙腿上的心火隨着呼吸再度流轉。方才是她抓住了破綻,才重創了這肅正騎士,這下可是要硬橋硬馬的打一架了。自下水道出來之後她的身體就沒恢復完全,又在逃亡之中且戰且退消耗了些體力,她的體力如今只有五成。剛才和麗諾爾配合的時候,她們倆甚至都沒殺死一個肅正騎士,還是婭瑟最後的及時補刀才將重生的肅正騎士徹底殺死,如今她孤身一人,更不確定能否在這銀光的彎刀下倖存。
“算了!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心火爆燃,阿雪剛準備向緩緩走來的肅正騎士出招,卻聽的這民居內一陣蠕動和嘶吼之聲。
轟隆,民居的天花板劇烈的塌陷了下來,揚起的灰塵嗆得阿雪直咳嗽,一團黑色扭曲的東西隨之從二樓砸落。阿雪這才想起,之前在破碎城市另一側的時候,婭瑟曾經說過,這些被屍蠟封印的房屋內,有着法明戴爾的忌諱之物。
那團黑色的東西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猛地抬頭看向了阿雪。
那東西是個人,或者說,曾經是個人。
蜈蚣一樣的長條身軀盤在地上,周圍的不是觸足,而是密密麻麻的人手,硬質化的淚中之骸膿液反射着五黑的光,而最駭人的則是他原本是頭的位置,脖子長長的伸出,一張倒過來的人臉雙目空洞,但是卻笑眯眯的的看着阿雪。黑色的淚水從它的口中低落,就連沒有恐懼感的阿雪都覺得一陣噁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些被屍蠟封印囚禁在房屋中的淚中之骸,居然和外面蠕動的半透明生物完全不同,是這等噁心的樣子。
那淚中之骸猛地站了起來,十幾對人手驟然向阿雪襲去,每個人手上都帶着尖銳的指甲,那彷彿是為剖開活物的人體而製造出來的刀片一樣,粘稠眼淚流淌,而又鋒利無比,光是碰上恐怕就會輕易的穿破皮肉,就算僥倖不被分割而食,淚水入體也會瞬間染上淚之瘟疫。
前有肅正騎士,後有黑色淚骸,阿雪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如何對敵,只能先顧及眼前,躲閃過迅猛而來的撲擊之後,帶着心火的寸拳打在那黑色甲殼上,卻只傳來一陣悶響,並不能撼動那黑色淚骸分毫。阿雪倒吸一口冷氣,她對自己最自信的淬體之道,竟然頭一次無法撼動敵人,彷彿有看不見的透明氣場硬生生吃住了她的攻擊一樣,她連忙向後退去,卻看到那肅正騎士的動作發生了改變。
那騎士見到黑色淚骸出現之後,卻發出了一聲嘶吼,腳步加快直直的向著那駭人之物衝去,手中銀色彎刀揮動,卻是使出了阿雪沒見過的一招。
銀色的彎刀之上浮現了薄如蟬翼的半透明幻影,騎士轉體,那幻影也如同長鞭一樣揮出,以極其凌厲的方式向那黑色淚骸斬去。
這幻影的一斬甚至連阿雪都沒有反應過來,黑色淚骸的軀殼上,瞬間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傷痕。剛才還在對阿雪呲牙咧嘴,垂涎欲滴的黑色淚骸瞬間轉向了近在咫尺的肅正騎士,數十隻人手和利爪刮擦着生鏽的鎧甲令人牙酸,而那肅正騎士卻和與阿雪作戰時不同。那半透明的幻影刀舞再次斬出,直接削去了黑色淚骸的幾隻手,黑色的粘稠淚水噴洒。
趁着黑色淚骸和肅正騎士戰作一團時,阿雪腳下發力,趕忙離開了這座破敗的民居,那肅正騎士看起來已經對付了很多次黑色淚骸。但是身上破敗的鎧甲,以及被粘液填充,行動不便的身體,註定是無法支撐不了多久。阿雪剛跑到一個十字路口,回頭看去,就已經看到那黑色淚骸已經扯爛了肅正騎士的鎧甲,一部分鎧甲內的觸手硬質化,瘋狂的攻擊黑色淚骸,而另一部分柔軟的觸手則發瘋了一般撿拾地上的鎧甲碎片進行修補,可是終究是無濟於事。
最後,那黑色淚骸撕裂了騎士的胸膛,從中間拿出了什麼東西,那倒置的人臉張開血盆大口,將那東西咬碎,蠕動的觸手在那物件破碎的瞬間也失去了活力,只剩上一攤地上的眼淚。
但是,在那位肅正騎士死亡之後,另一位肅正騎士自牆角走出,並沒有理會阿雪,而是直直的向著正在蹂躪鎧甲的黑色淚骸走去,緊接着是下一位,又一位。那位死去的肅正騎士臨戰之前的嘶吼,就像給其他的夥伴傳遞了集合討伐的信號。
“……阿雪!”
“阿雪你在哪裏?”
自某個方向,阿雪聽到了麗諾爾的呼喊聲,她的聲音在空曠無人,只有死者哀嚎的法明戴爾顯得異常清脆。
阿雪看了一眼那群前仆後繼湧向黑色淚骸,被拆的七零八落正在重組的肅正騎士們,向著呼喊聲的來源前去。
“你沒事吧?剛剛我和婭瑟進了城,一轉頭就看到你不見了。”見大汗淋漓的阿雪自城市中跑來,麗諾爾趕盡焦急的問道。不過她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幾個口子,看來在城內也受到了肅正騎士們的阻撓。
“慌亂之中走了個岔路而已,沒事沒事,”阿雪連忙咧着嘴笑道,“咱們明一的練家子還不是半瓶子醋……不過那群穿着破爛鎧甲的傢伙是真煩人。”
“我們倆也是,這毫無規矩的城市廢墟里實在是太過複雜了,還好後來我找到了婭瑟……咳……”麗諾爾捏着嗓子咳了一口,再次咳出了那種帶着血絲的粘液,“而且越接近寂霜之墓,空氣中瀰漫的淚之瘟疫濃度就越高,我有能感覺到我體內淚之瘟疫的蠕動了。”
麗諾爾和婭瑟站在破碎城市最東側的邊緣,這裏的地面隆起異常明顯,整座城市宛如被托舉起來,而這裏的邊緣,是一整個斷崖,旁邊僅剩一棵已經石化的半截樹榦。往前幾百米,就是之前看到的持劍老者雕像。在這個距離,不管是雕像還是身下四四方方棺材一樣的正方體灰石建築顯得更為龐大,像是一座磅礴的巨塔。
“你們有見過黑色的淚中之骸嗎,長得像個蜈蚣一樣……我剛才進了一個被屍蠟封鎖的民居之內,見到了那噁心玩意兒,它們身上的粘液已經固化到了恐怖的地步,連我都對他們束手無策,但是那群肅正騎士好像是有對付他們的辦法……”阿雪靠着灰白色的石化樹榦,喘着粗氣小口小口的喝着酒道。
“你說的是那東西么?”
婭瑟一臉淡然的看着崖壁下方,圍繞着寂霜之墓的巨大建築是一片白花花的空地,那空地上遍佈突起的土包,原本那上面應該有裝飾。而在土包之間,則散落着各式各樣破碎的石碑殘跡。在這巨大埋骨塔之外,居然是一整片零散的墓地。
不,那白花花的不是土地,而是淚中之骸。
整個寂霜之墓的外圍滿滿當當全部都是淚中之骸,這麼遠的距離,如果不細看還看不出來,白花花的淚中之骸中,不時地有黑色的東西翻起,跳躍,每一次跳躍都引得這淚中之骸的海洋一陣波瀾。
“它們……在吃那些白色的普通淚中之骸?”阿雪扶着樹榦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很奇怪,她應該不會感到恐懼才是,但是此時的她居然感覺到頭皮發炸。
“那些黑色淚中之骸體內的譜線堆積,是其他的數十倍,是的,它們在吃那些白色的淚中之骸。”婭瑟淡淡的說,沒有人類感情的她,也對此情此景感到絕望。
“我和婭瑟已經在這裏觀察了一陣子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不可能從這裏出來的……”出人意料的是,麗諾爾此時竟然非常的平靜,也不知道是對於自己無力的釋然,還是見到這等恐怖駭人景色的震撼,她只是來到了婭瑟身邊,“走吧,婭瑟,我們回家,這烙印也沒必要洗去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麗諾爾說著,抱着自己的膝蓋蹲到了崖壁邊緣,默默注視着下面發生的一切。
而婭瑟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說過了,我們的宿命綁定在一起,作為你的侍者,我會盡全力幫你完成你的任何願望。”
她輕輕將袖子挽起,將眼鏡摘下,遞給麗諾爾,身上的黑色龍鱗瞬間浮現。
麗諾爾突然明白了婭瑟要做什麼,想從這裏去到寂霜之墓,要麼從地面,要麼從空中,這雲團她在萊汀的龍域中見過,那代價乃是婭瑟最為純潔,未受污染的薩爾丁血脈的四分之一。
莊嚴的龍語頌唱響起,近乎永恆的逆彌蒂爾之冬中,居然凝結起了烏雲,那烏雲團逐漸成形,黑黃色的閃電在內里摩擦,婭瑟的龍瞳也愈發明亮。
麗諾爾連忙出聲喝止,但是同時來自天際和婭瑟口中的龍語吟唱共鳴起來,震耳欲聾,婭瑟聽不到,也不想聽麗諾爾在說什麼,為了完成麗諾爾的願望,婭瑟甘願犧牲自己的一切,她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這是萊汀姐姐賦予她的使命和宿命。
直到一陣響徹天地的咆哮自烏雲中傳來,黑黃色的閃電撕裂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