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楊的消息

“滴滴滴滴！”鬧鐘響了。

這是個老式的機械鬧鐘，造型是一個圓頭圓腦的小機械人，有點像很久以前一部動畫電影裏的“大白”——只不過撿到它的時候基本已經成了“大灰”。雖然全息組件已經壞了，根本不能用來看時間，但好在聲控元件還完好，時間可以問，也可以聲控來定鬧鐘。至於準不準，喬小喬並不在乎。

當你的工作是撿垃圾時，你也不會在乎自己幾點上班的。

但是這幾天裏喬小喬還是得定個鬧鐘，以防自己一覺睡過頭。前幾天淘貨的時候，老楊好心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告訴她這兩天半夜時菲諾斯智能會來這片區的銷毀廠傾倒大量廢棄義體零件，搞不好真能淘到點值錢貨。

“菲諾斯怎麼會來咱們這兒報廢？”畢竟這種頂尖的智能義體公司聽說只在富得流電的那幾個片區開，再怎麼要處理垃圾也用不着跑到這個窮鄉僻壤。

十七區的街上幾乎見不到一個賽博格或是義體人——在這兒，多數人窮得連外接骨骼都買不起，身邊有隻缺耳朵少腿得機械狗都已經算得上小康了，至少能供得起養狗花的電費。

老楊自以為俏皮地跟她擠了擠眼睛，眼角紋和額紋能夾死一隻飛蚊：“所以它們才只敢半夜來啊！上東區和活水區最近好像管得更嚴了，賽博格不允許無故拆解，含error37組件的、含鈹9的不讓填埋，誰知道菲諾斯是不是有啥違規的產品不敢就地埋了！”

喬小喬心裏嚇了一跳，面色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菲諾斯敢裝error37？那豈不是在自己身體裏埋了顆定時炸彈，要是真的，上東活水的有錢人折騰起來，菲諾斯估計能嘗嘗金體當年的下場吧！”

error37本名arror37，是arror系列四年前的一次疊代版本，原本是為了防止義體和原生體（即人體剩餘部位）出現較強排異反應而研發的神經牽連程序組件。

內骨骼義體系統的植入一直是個卡脖子的難題，就是因為內骨骼全部隱沒在原生體內，排異反應極難控制和預測。要移植內骨骼系統的人，幾乎都是特種作業人員，工資和風險一樣比摩天塔還高，移植之前必須得簽署免責同意書。

arror37專攻內骨骼在原生體產生的排異反應，據說臨床試驗階段有奇效，一度被譽為義體時代的一個裏程碑發明。

但在投入市場后不久，就出現了2s級的極端異常：部分安裝內骨骼義體系統的用戶出現了原生體神經系統不受控的情況——根據民間傳聞，與其說是不受控，不如說是被組件程序所控制，原生體已經失去自己身體的掌控權了。

這一批異常義體人，醫院不治，工廠不收，最後死的死、植物人的植物人，下場極為慘烈。沒有出問題的用戶，在緊急取出組件時都遭受了內骨骼排異反應的痛苦傷害。

arror系列的研發廠商、當時義體移植行業的龍頭老大，金體義體，用整個公司的輝煌為這場事故買了單。首席工程師在從他們總部的辦公地點摩天塔一躍而下之前，留下了最後一行字：iconfess:thisisanerror.（我懺悔：這是一個錯誤）

自那以後，arror37就被人們叫做error37了。

雖然arror其他系列的專利仍然轉到菲諾斯手中，因為arror系列的其他版本和內容還是繼承了金體的尖端技術，甚至部分還是義體製造不可或缺的基礎技術。但error37再也沒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過。

如今上東和活水突然出台這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政策，不讓銷毀error37，只能說明一點：

error37又重歸江湖了。

error不在江湖，但江湖儘是error的傳說。雖然異常情況確實可怕，但沒有出現異常的情況下，內骨骼和原生體的完美融合，使得人體的機械化程度整體提升一個台階，在性能上直逼賽博格體（即人機融合體，是擁有有機體與生物機電一體化的生物，但只有極為有錢的危重症患者，也就是基本只留下大腦的人才能嘗試，成功后基本不被視作人類。）

喬小喬收了這麼多年垃圾，連a級的碎片都沒怎麼摸到過，arror這種全系列都達到3a級別的組件，她可真想親眼見一見……

要是能親手摸一摸就更……

“嘿！小喬？……這孩子，又犯什麼傻呢。”

喬小喬一驚，才看清面前老楊正在不滿地看着她。她用力眨了眨眼，自己果然是又神遊天外了。

“啊，你說什麼？”

老楊擺擺手：“總之我覺得菲諾斯每年天文數字的研發經費，肯定有一筆花在研究error上的，這組件的問題要是能解決，它們又有新的搖錢樹了。而且要生產error就必須用到鈹9，上東他們乾脆一起禁了。依我看，菲諾斯突然跑這麼老遠來扔東西，除了有好東西，說不定還會有點違法的玩意兒。”

他突然又正色道：“我知道你要財不要命，但是菲諾斯水深得很，要是半夜跟着它們屁股後頭去撿，還是保命第一，要遇事兒了你服個軟，求個饒。”

“我運氣一向好得很，小命就不用您老操心了。”喬小喬翻了個白眼，冷靜回擊。

但她知道老楊是好意。

自從她流落到十七區（貧民區就是連名字都不配，只有編號），只有老楊還願意偶爾跟她說兩句話。她是個看起來營養不良、沒有親友的小姑娘又怎麼樣？十七區的人雖然身體上沒有裝多少機械，但心跟機械一樣的冰冷。這也怪不了他們，能在十七區過活的人，多少得有點野性和心狠。人們已經習慣了弱肉強食的規則，不因為你弱小而去主動傷害你，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

喬小喬剛到十七區的時候，剛好是從區域邊界的南口銷毀場路過，正巧碰上一家oem（代工工廠）傾倒完廢棄的接口配件，她就在成山的垃圾零件堆里扒拉，找備用的太陽能板，多少能賣點小錢，那行路的口糧和用電都有辦法解決了。

老楊那時候是那家oem的卸貨司機，一集裝箱的零件眼瞅就要倒下去時，他看到了垃圾山裡一個小小的背影好像在動。

喬小喬每次想要罵老楊那不着四六的臉說出的不靠譜傳聞時，都要在內心默念：

看在他救過我一次的份上，忍了忍了，忍了忍了……md忍不了！！！

但老楊有時候還是挺靠譜的，比如這次。

喬小喬看着面前菲諾斯傾倒下的垃圾山，像黑夜中比夜色更深的怪獸，靜靜等待獵物的到來，背後的月亮好像都黯然失色了。

我這是…要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