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找苦吃(3)
“我記得,我們在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大半夜,你從你的下鋪爬到我的鋪上,鑽到我的被窩裏,你小聲地跟我說你要跟我說一句瘋話,你說你將來會成為書法家,而且斬釘截鐵的。”梅淑回想着說。
“瘋話就是一句瘋話,一畢業它就已經在現實中枯萎了,死了,我得先生存,先吃飽飯,再談它,等我生存得好好的,飯吃得飽飽的時候,它就已經救不活了。”趙安蓮聳聳肩又說:“我覺得你為了一個顏鴿飛不值,真的二梅,我勸你還是再重新仔細慎重地考慮一下,再下決定,做軍嫂多辛苦,其實女人應該在能選擇的時候,不要浪費,放亮眼睛,來來去去地仔細地篩選。”
梅淑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好沉默着,盯着落地枱燈圓燈罩上垂下來的金菊的流蘇難過起來。
趙安蓮也兀自難過起來,她從未像此時此刻地厭惡自己,厭倦她當下糜爛的生活。
她覺得她自己好像丟了很多比黃金項鏈還要貴重的東西。
趙安蓮痛苦地扯着脖子上耀眼的粗項鏈,再次把頭伏在梅淑的腿上,雙手抓住沙發上套着的銹紅色的罩,抽泣的聲音一陣比一陣高。
梅淑溫柔地摸着她的頭髮,像安撫嬰兒一樣地輕輕地撫着,低低地道:“親愛的,沒關係的……沒關係……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知道你的心裏很難過……但是我們都要好好地活着……”
“嗯,我們好好地活着……二梅,你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想着把一對彼此深愛的人拆開也是多殘忍的事,跟一個不愛的人又怎麼過完一生?愛就去吧,選擇你自己的婚姻,聽從你自己的心……父母總有一天會理解你今天的選擇的,因為他們比你更愛你自己,愛得自私……”趙安蓮捧着自己的濕臉嘶啞地說。梅淑撕了一張紙巾遞給她。
“不哭了,不哭了,傻哭……嗬嗬……”趙安蓮一面用紙巾搓着眼睛,一面苦笑。
梅淑說:“想哭的時候就哭,哭出來心裏就舒服多了,是不是?”
趙安蓮笑問:“跟你同宿舍的小禹還在跟人事局的程成談?”
梅淑搖搖頭道:“不知道,聽她說又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就是縣高官的秘書林波,她覺得程成不如後來的縣高官的秘書林波條件好,可是林波又挑上了電視台的主持人。”
“林波?我記得你剛考進勞動局的時候他找過你,頭一次你就拒絕了他,你為什麼不考慮他一下?反正顏鴿飛又不會知道,現在變成這種情況,假如你跟顏鴿飛真的分了,也不會難過得要死,總還有個人在身邊,也算是有個安慰。”
梅淑瞧了她一眼,笑道:“你呀你,凈胡想着這些不着調的事,我只要一條船就夠了,腳踩兩隻船,精神渙散,我怕我一腳掉到河裏去。”
梅淑說著又想起小禹,程成,林波,和電視台的女主持人。
林波無論家庭條件、工作條件,就眼下看來,都遠比程成強些。而女主持人,天生一張精緻立體的娃娃臉,細膩白凈的皮膚,深邃的眼神,打扮入時,聲音又甜美,氣質自然是不會差的。小禹的髮型和衣着時髦,皮包也是超市專櫃裏兩三百的最新的款子,唯唯皮膚上總是浮着一層白油,臉像是被油凝固着了。
門鈴忽然響起來,“茲……茲……茲茲茲……”地像夜蟲在叫。
趙安蓮低下頭在沙發底下找拖鞋……
難道是趙安蓮講的,她經歷婚姻以後愛上的那個男人?
那胎記一樣的血紅模子,定是有什麼姻緣故事藏在裏面。
趙安蓮打開門,先是一臉驚詫,再生了一臉尷尬,她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突然,就撐着一個胳膊呆立在門口。趙安蓮不能確定梅淑是不是已經知道那個男人就是他?
是啊,天色太晚了,誰還會來,帶着這種火一般熾熱的眼神。
這個男人就是馬四海,趙安蓮的前夫,馬金廷的父親。
他看見梅淑在,立刻收斂了些眼睛裏的愛火,對趙安蓮說:“我回來礦上處理點事情,順道回來找一下印章,原來準備晚上在家裏住一下,有客人在我就回賓館住了。”
可能他自己也覺得說不通,按照趙安蓮公公的身份,兒子兒媳已經離婚了,房子已經留給了兒媳,現今兒媳獨住,他這個公公深夜登門住宿未免太解釋不過去。
又對梅淑說:“二梅來了?我去那個卧室找啊,你們坐着說話,哈哈,對了,你們吃過晚飯了嗎?要不咱們一塊出去吃?我請你們吃涮鍋。”
“哦,不用了叔叔,不用了,我在政府食堂吃過了。”梅淑應着。
“二梅,你早點睡啊,不要等我……”趙安蓮在門口甜蜜地笑着說。
趙安蓮和馬四海一前一後出了門,梅淑獨自對着霧白的枱燈呆坐了一會,起身回政府宿舍了。
小禹不在宿舍,許是她去赴了程成的約?
梅淑半夜夢醒,緩緩睜開眼睛,小禹在對床輕輕地打着酣。
黑夾子底竹綠罩子枱燈還夾在小米色的床頭板上,投下一片白蒙蒙的清輝,梅淑的臉枕着的一塊紅白條棉布枕巾一路濕到耳朵底下,氳的耳朵里也潮陰陰的,梅淑又使勁睜了睜眼皮,眼皮子上的一層肉彷彿一覺生長了二三斤,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凌晨五點,梅淑躡手躡腳的穿將起床,一出宿舍門,便瘋了一樣地往金魚小區趕。
昨夜的大雪已經停了,地上一層薄薄的白,腳下一步一打滑的。
梅淑站在趙安蓮的單元樓下,摁着郵政綠的樓宇門門鈴把趙安蓮折騰到樓底下,趙安蓮迷迷瞪瞪的下了樓,她只穿着單絲夾棉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深藍牛仔兔毛灰領的風衣,很妖嬈。
她一隻手臂撐着鐵門框問:“二梅,你大清早地把人折騰醒,也不肯上樓去,天寒地凍地,出什麼事了啊?”
梅淑上前一下抱住趙安蓮,低低地問:“蓮,你真的愛上那個老男人了嗎?”
趙安蓮先是愣住,白雪照着黑烏烏的天色,她的雙眼被白光猛地刺醒,接着,她清醒地抱住了眼前的梅淑。
“你快說呀?”梅淑又追着問她。
“別問我,我不知道,二梅,求求你,別問我……別問我……”趙安蓮搖着梅淑的肩膀哀求着說。
“值得嗎?這一切?”梅淑又問。
趙安蓮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甘心和沒有愛情的男人過一輩子,如果我愛他,也是因為他先愛上了我,我已經陷進去了,我自己也抵擋不了這種力量。”趙安蓮把頭捂在梅淑的肩膀上,說。
梅淑不說話了,只更緊地抱住她,心像正被一圈一圈的鐵絲捆住。
“你這傻女人,就算是這愛情沒有道理,也要義無反顧掉進去嗎?”梅淑想問,但她的心越捆越透不過氣來。
末了,連她自己也迅速被這句話墜下去,愛情怎麼會沒有道理呢?只輕輕擠了兩個字出口:“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