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多麼地狠心(1)
梅父額頭上的水紋一層疊一層,中間隔着深深地粗溝,先手撐住兩膝,彎下腰,再吃力從矮腳椅床上站起來,半晌時光才又直起腰桿。往房門走的背影,雙腿已有些打彎,背顯得佝僂,腳腳走的沉,頭頂已漸現出花頂。
父親身後側牆的大相框裏嵌着十幾張焦黃的老照片,其正中的一張全家合影,是在1986年夏末照的。村學校的黃土操場上,背景是一片金墨綠的玉米地,父母並排坐在一條長條木凳上,姊妹倆蹲坐在雙親膝前,每人手中捧着一大束茄子紫的滿天星和杏黃的雛菊,花朵恰恰堵住下巴,笑着露出瓷白的齊敦敦的牙。
穿過一條街,到達街尾的鐘家,梅父親又進去跟鍾老醫生說話:“二梅同學來了,正趕上家裏房子沒拾掇出來,二小也引對象回來了,家裏能住開咓?”
老村醫笑道:“能住開能住開,樓上都空着哩,我給二梅同學生上火就行,有點陰。”
鍾老醫生老婆忙說:“還缺一床枕頭蓋地。”
梅父又說:“我一趟叫二梅再送一回,嫂,今天黑夜給你家添麻煩了啊。”
鍾老醫生老婆一面假笑起來,手大力地一下一下拍在另一條胳膊上:“麻煩甚麻煩,沒甚,咱還生?都是老鄰家,你看都給你說哩生了。”
鍾老醫生老婆打量着梅淑身邊的英氣逼人的一身板正軍裝的中尉,忽然露出哀傷地神情道:“這是二梅找的對象咓?挺好哩。哪裏人?在哪當兵哩?”
梅父親道:“昂……也不是對象,算是在一塊耍的不賴的朋友。”
村醫老婆看一眼梅淑臉色,一下明白梅家是不同意,她春期還找梅母想說說讓二小鍾至善和二梅處對象來着。跟梅母探了幾回口,都給梅母借口堵了嘴,話里話外總嫌至善一直在外頭跑。可這回偏偏也領了個外地的回來。
顏鴿飛說:“我在江蘇邊境當兵的,安徽人。”
“噯?至善也在那。要是至聰……至聰小時候就想着長大了當兵。”鍾母說完假笑了幾聲。
顏鴿飛明顯感覺到,當鍾母提到至聰的時候,梅淑的手抖了一下。
至善愣了半晌方醒過神來:“快進來先坐,坐下再說。”
鍾至善的女友遲珊珊彆扭着一張臉一聲不響地坐在沙發角里,高高地抬着濃粉撲過的下巴,齊劉海壓着平眉,手支着白腮。一會兒又怕沙發扶手髒了那條水綠的棉衣袖子,厭棄地拍拍袖子把手塞到口袋去,也不對,放到哪裏都不對。
餘光一直在梅淑身上上下掃,覺得怎麼瞧怎麼不如自己洋氣,顏鴿飛那身軍裝看起來也土,不比鍾至善的西裝上檔次,而他倆將就般配。可是得勝了,心裏卻又憋屈着股子氣。
她總覺得鍾至善看梅淑的眼神太過柔情蜜意,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