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你喜歡過我嗎(二)
“不開心嗎？怎麼沒人找你跳舞呢？”無聲無息地，薛妮走到他身旁，輕聲問道。
楊曉旭抬起頭，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調整過來，淺淺笑着搖頭，看着她，沒有一絲躲避，相反，很自然，很真摯。
“你怎麼來了？”楊曉旭淡然地望着她，薛妮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
“剛剛看到你們都沒來得及說上話……反應這麼大幹嘛？”薛妮說到前面的話時音量有些小，但說到後面時就自然多了，還有點打趣。
楊曉旭一直看着前面的人群，聽這話也是溫和一笑，沒放到心裏去。
薛妮看着他的側顏，看他還是很溫和很英氣的樣子，不生疏，不迴避，也沒對她的話有過多的表示，雖是意料之中，但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你回來之後，也沒來得及問你。這些年，你去哪裏了呀？”她也轉過頭來看着前面跳舞的人群，目光平靜，問得也平靜。
“……去國內國外走了走，旅遊時順便攝攝影，跟國外的一些公司有些合作。”
人群中，有趙嫣的身影，隔着好些人，有時候人一轉圈，一移步，就消失了。她跳得高興，和林淮一樣，快快活活的。
薛妮轉過頭來，沒有說話，偷偷望着近處的楊曉旭，他眼眸微微低垂，睫毛微長，眼神在人群中來回尋覓着那個人的身影，還有些微微皺眉，就在不經意間。薛妮靜靜凝望他的眼神動了一下，便漸漸落寞了。
她轉過頭來。
“你在看誰呀？”她問得很輕。
“……”被她這麼一問，楊曉旭微微張開嘴，喉嚨動了一下，但又抿上了。
“沒看什麼。”
“……”薛妮直接轉過頭來，打笑地看着他，他也感受到了她不信任的目光。
“你在看趙嫣吧。”薛妮直接點出了他的心思，雙手撐着沙發，輕輕晃動着雙腿，語氣輕快，沒人知道她心底的失落。
“……”楊曉旭仍是看着前面，沒有否認，算是承認了。他的目光很柔和。
“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那天看到你，感覺你像個沉澱下來，還有些飽經風霜的男人了。”薛妮一直語氣輕快，這倒符合她平時大方活潑的性格。
楊曉旭目視前方，輕笑一聲。
“那時候……我把你傷得這麼厲害啊？一別就別三年，都不跟我們聯繫。我還以為我們要死生不復相見了……”以前看起來很深刻難忘的記憶，那時雙方都不肯面對，而現在，兩人卻能這麼平和地坐在這兒，一起談笑，調侃當年。
也許，這就是時間，就是人生吧，歲月的流逝，總能淡化彼時記憶的傷痛，賦予人們不同的心境。
“……對，是傷得很厲害。”楊曉旭淺笑着，像是在釋懷，他雙肘靠在膝上，十指交叉，低着點頭，後來又望着薛妮，笑意更深了。
薛妮也是笑着望着他，外面人群紛紛，此時他倆對望着，各有各的心境，但都很平靜。她看着他釋懷的樣子，心裏的苦澀也隨彼此的笑容漸漸變成淡酒，縈繞在肺腑里，很淡，卻很悠長纏綿。
她先轉回了頭。
“你現在，幸福嗎？”雖然知道她的答案，楊曉旭卻還是想親自問她，這也算是自己對這段感情畫上一個完整的句點。薛妮，是他暗戀一個青春的女孩兒啊，她應該幸福，一輩子幸福。
“……”薛妮低下頭，等了一會兒，她也在思考她的答案，後來含着薄淚，淺淺笑着，又恢復到以前的語調，“當然幸福啊……”
“……那就好。”
“你呢？”
“……我現在也挺好的。”
“找着女朋友了嗎？”
“……”楊曉旭看她這麼不見外，又笑着低眸，搖了搖頭，“還沒有。”
那之前她看到的是怎麼回事？但是，“還沒有”——意思就是還在努力吧……楊曉旭還在努力，意思是他現在，已經有心上人了？……
趙嫣，你看，他現在，真的喜歡你了。
薛妮望着人群中的趙嫣，突然覺得以前，或許有很多這樣的時刻，趙嫣都曾這樣望過她，也這樣望過他，也會這樣想過。她在此時，才真實地感受到了趙嫣以前的心情。
她知道，曾經她經常是人群里的焦點，不止是趙嫣，或許，楊曉旭也曾經在暗戀她的那段時光里，無數次地默默地深情地望過她，只是她不知道，只是趙嫣知道。
“你，沒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問我嗎？”薛妮轉過頭問他。
他想了想，便搖了頭。
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嗎？比如，為什麼我不接受你，不聯繫你，還比如，你要不要問，我喜歡過你嗎……你真的釋懷了嗎？剛剛她以為自己釋懷了，結果想到他曾對她默默做的事，她又有些糾結。
她看着楊曉旭這麼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那個人，即使自己現在就坐在他身邊，他都很少把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她心裏，又有些無奈，覺得自己好像被命運捉弄了一樣。
好像從前經歷了很多很多，而現在，就只剩嘆息了。
她微紅着眼眶，靜靜地望着前面開口道：“……楊曉旭，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我們之間，原本應該有一個好結局的，就像青春電影那樣。”
楊曉旭眼神一頓，轉過頭來看着她，發現她也靜靜地看着他。
但是……現實卻不是這樣，現實是，我放棄了你……
他倆對望着，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他表白的那天，就在那節火車廂，他表白后，他倆對望着，但又一下子被時間拽回了現在，一個穿着筆挺的西裝，事業有成，一個畫著成年人知性精緻的妝容，已做人妻，他倆那時都不會想到，未來會有這麼一天，時移境遷。
楊曉旭率先轉回了頭，他低垂着眸，心裏有些複雜。
“哎呀——別有這麼大的心理壓力。喜歡過你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薛妮倒是先來緩和氣氛，拍拍他的手臂，語氣輕快。
楊曉旭也隨之笑起來，笑意很淺。
“趙嫣……她這個人，別看她平時溫溫和和的，骨子裏可倔強了，安靜了這麼久，遲早得叛逆一回兒……”薛妮又突然說起趙嫣，她心裏很了解她。聽到趙嫣，楊曉旭也微微側耳，聽得很認真。
“誒，過來——”薛妮朝他擺擺手，楊曉旭附耳過去。他倆看起來很親昵。
“我知道，你喜歡趙嫣——你再不追，就，來，不，及，了。”薛妮說得很輕，一字一句敲着楊曉旭的心，也敲着她的心。
果然，親自給心愛的男孩兒說讓他去追別的女孩子，還是有些傷心啊，這種傷心感，綿綿不絕，從心底到眼眸，都熏出了淚水來，連嘴角都在顫動，只能忍着，讓語調聽起來平常一些。
說完，她一直憋着的眼淚就像線一樣流下來了。楊曉旭遞給她紙巾，內心複雜。
薛妮挺慌張的，擦着淚，但說出來，臉上都有笑容了，很輕鬆。楊曉旭靜靜地看着她，很擔憂，又很釋然，看着她的笑容，臉上也露出微笑。
“薛妮——趙嫣是一個很美好的人，我很喜歡她——”薛妮擦乾了眼淚，有些愣。
楊曉旭說起趙嫣，眼神帶着深深的愛意和笑意，又溫柔了下去，但他抬起眸，看着她繼續說道：“你也是，你也很美好，很燦爛，我曾經很喜歡你，現在——我也喜歡你，以朋友的名義。”
薛妮看着他，露出了笑容。
楊曉旭，我對你，無法釋懷，無法和解，現在卻只能，以朋友之名……
趙嫣站在人群里，目光穿過很多人影，望見了他們。她心裏，不是只有傷心，緊張，衝動，還有淡然，理解……或好奇或慌張或擔憂或失落或溫柔或平靜安然的心情複雜地湧上來——最後，她淡淡地望着他們，輕輕嘆氣，嘴角彎起。
她看到他們的笑容，都是平靜釋然的。這是否就意味着，這個事件可以翻篇？但這個事兒，改變人生的事兒，能翻過去嗎？他們的釋然，是真的釋然嗎？還是，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是釋然呢？
她心裏很清楚，原本，他們不用釋然的，他們該是很好的，不需要釋然，該釋然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他們。
因為她的干預，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是釋然了……
我又如何原諒自己呢？只是你們能釋然了，我就能原諒自己背叛的罪名嗎？
不會的，這個事情，永遠不能翻篇，對薛妮，對楊曉旭，對她，都不能……
薛妮，你們彼此的和解，讓我更覺得歉疚，更讓我更覺得，自己不可救贖……
你們還不如在我面前痛斥我的罪行，或是砍上我幾刀，打上幾個巴掌，從肉體精神，深深地摧折我，來得更痛快……
－－－－－－題外話－－－－－－
今日寫作時聽仙劍一的《永恆的記憶》和《莫失莫忘》，加上人物的故事感悟，心裏頓覺人生複雜……
原諒，救贖，悔過，會糾纏很多人一生，尤其是對像趙嫣這樣敏感的人來說，簡直就像一種無盡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