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亂成一團
雖然天空的那輪旭日已經移往西邊,但投射至大地上的縷縷光芒,仍然頗為耀眼。
在那條頗大的溝壑東側的臨近出口處,只見兩名身穿甲胄的明兵,推着一名披頭散髮、雙手被束縛的中年漢子,正徐徐朝着東邊而去。
“快走……”
時不時響起的催促聲,全出自那兩名明兵之口,而且均為韃語。
那名被推着走在前方、雙手被細繩束縛的,似滿臉不甘心的漢子,正是“阿爾禿廝”部的領主滿都賚阿都勒呼。
沒過多久,在沿途甚多歡喜不已的明兵的目光恭送下,那兩名明兵將滿都賚阿都勒呼推到一頂簡易篷帳之前,便雙雙扯着滿都賚阿都勒呼停了下來。
他們前方的那頂簡易篷帳,其實是由數根金屬條支撐起的遮陽篷。
嚴格來說,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篷帳,或者將它喚作是一塊掛於半空、能遮擋陽光的布幕,那樣會更合適一些。
只見那遮陽篷之下,擺着一張大致有兩尺見方、高也約為兩尺的小方桌,一頂暗淡無光澤的頭盔靜靜放於桌面上。
數名身穿甲胄之人,此刻或坐或站於那張小方桌周邊。
唯一坐在小方桌旁邊的正是朱厚照,只見他手持一隻杯子,一臉淡然地打量着停步不前的兩名明兵,以及咬牙切齒的滿都賚阿都勒呼。
站於朱厚照左右兩邊的數人,卻是王守仁、張永、陳大、何文鼎和劉瑾等。
不過他們可不像朱厚照那麼平靜,每人的臉上或多或少均帶着幾分欣喜之色,尤其是張永和陳大,兩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兩名明兵將雙手由滿都賚阿都勒呼的肩膀收回,隨即齊齊躬身,恭敬地朝着朱厚照行起禮來。
其中一名明兵出言道:“稟告大將軍,屬下二人已將韃兵的頭領押來。”
“甚好……”朱厚照聽得微微頜首,更將手中的杯子往桌面一放。
雙手被縛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乍見年紀輕輕的朱厚照,竟獨坐桌前,本就頗為詫異。
此刻雖聽不懂身旁那名明兵說什麼,但瞥見他,還有周圍明人均對朱厚照恭敬,心中自愈加愕然,不由得揣測着朱厚照究竟為何人。
“跪下……”
在滿都賚阿都勒呼思量之時,他身旁的明兵已在其耳邊高喝了聲,說的自然又是韃語。
那知滿都賚阿都勒呼不僅沒有跪下,反而立馬挺直身軀。
那兩名明兵見狀,不由得互相對望了一眼。
稍頃,兩人雙手分別扣着滿都賚阿都勒呼的左右肩膀,用力往下按壓,同時再以韃語喝了聲:“寇賊,跪下……”
那知,雖然兩人頗為用力按壓,但對滿都賚阿都勒呼沒有產生什麼效果,滿都賚阿都勒呼站得依然筆直。
瞥見滿都賚阿都勒呼的動靜,朱厚照似笑非笑地輕搖了搖頭。
王守仁、張永、陳大、何文鼎和劉瑾等人卻像看到甚好笑之事,臉上全是笑意。
見按壓毫無作用,那兩名明兵又對視了片刻,瞬時齊齊伸起腳,對着滿都賚阿都勒呼左右兩腿的膝彎處,用力往前一踹。
毫無防備之下,雙腿的膝彎被人突然一踹,那怕滿都賚阿都勒呼的體形頗為健壯,也再無支撐之力。
他雙腿不由自主地往前彎曲,“卟”的一聲,已跪到地面上。
“寇賊,在大將軍面前,你竟敢不下跪,找死呢……”那名仍按壓着其右肩膀的明兵咬牙切齒地道。
此時從這名明兵口中所冒出來的這一大串話語,不再是韃語了。
也幸好兩名明兵依然以手按壓着滿都賚阿都勒呼的肩膀,要不然被踹倒在地的滿都賚阿都勒呼,十有八九將以臉擊地,說不定還能啃到一嘴泥土。
儘管突然被迫跪至地面,但滿都賚阿都勒呼強忍着膝蓋吃痛,硬是一聲不哼。
朱厚照見得嘴角扯了扯,隨即雙目瞪着滿都賚阿都勒呼,目光竟如利劍般。
只聽見朱厚照冷哼一聲:“滿都賚阿都勒呼,你這敗軍之將,還要在本大將軍面前逞勇?”
聽着朱厚照流利的韃語,被按壓跪於地面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一臉震驚,眼內全是愕然之意。
讓他驚愕的,自是朱厚照不僅自稱大將軍,還能說一口韃語,而且還甚為流暢。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認不清狀況?”朱厚照口中所說的仍為韃語。
略一頓,他不緊不慢地又道:“你怎麼被擒的,這才過了多久,難道就已經忘記了?”
滿都賚阿都勒呼臉上的神色不由得一暗。
不久前,眼見明軍從溝壑的兩端逐漸迫近,他正要下令僅剩的三百餘士卒拚死衝出重圍,未料,大多數的士卒受到“投降不殺”的誘惑,幾乎沒人聽他號令。
在連番催促之下,卻起了反效果。
明軍陣中響起的“投降不殺”的叫嚷聲不斷傳來,包括他在內,但凡要準備抵抗明軍的,卻被那些心中已有降意的士卒圍住。
正所謂“雙手難敵四拳”,他們區區數人,又如何能敵得過那些救生欲頗強的士卒?
未過多久,他們就已被先後擊倒在地,不僅全部被捆綁起來,隨後更被獻降至明軍手中。
“明知繼續拼下去是死路一條,螻蟻尚且偷生,難道你還願意送死呢?若不是你那些草原勇士,你早和那六百多具屍首作伴,還能跪在這裏?”朱厚照“嘿”了聲,伸手虛指了指某個方向。
朱厚照所言就如細針般,直刺入滿都賚阿都勒呼的心臟。
他心中雖然甚為不忿,但朱厚照所說的卻是血淋淋的事實。
他帶來的千餘騎,其中的六百餘人已倒於明軍的火槍攻擊下,僅剩的三百餘卻又主動投降,甚至把他也擒拿下來獻降。
此番,他可謂一敗塗地。不過因何而敗,他心裏卻始終疑惑不已。
朱厚照似乎也不着急,話語一收就只冷冷地注視着他。
過了好一會,滿都賚阿都勒呼終究緩緩抬起頭來,雙眼緊盯着朱厚照,開口問道:“你要做什麼?”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苦澀。
“本大將軍要做什麼?其實你心中應該很清楚。”朱厚照淡淡地回應道。
滿都賚阿都勒呼聽得,雙目頓時泛起疑惑,只愣愣地望着朱厚照,並沒有出言回應。
朱厚照見狀隨即輕哼一聲:“滿都賚阿都勒呼,你又何須故作不知?”
說到這裏,朱厚照再次收了話語,意味深長地注視着,數息之後才繼續道:“你應該慶幸曾為阿爾禿廝部的領主,若不然,你連跪在這裏的機會也沒有。”
滿都賚阿都勒呼嘴角一陣抖動,還是沒有出言半句。
“莫非你以為自己還是阿爾禿廝部的領主?此刻,你不過是一階下囚罷了。生或死,只在你一念之間,好好考慮一下吧。”朱厚照語氣依然平淡。
一語剛了,他已伸手端起桌面那杯子,湊近嘴邊輕輕抿了數口。
數息之後,滿都賚阿都勒呼還是沒有回應。
朱厚照輕嘆一聲:“你這個阿爾禿廝部的領主,把自己看得太重,有何意義?若此刻身死,那這世間的一切,與你再無關係,你當真捨得?”
滿都賚阿都勒呼聽得用力咬着牙齒,不一會,他嘴中竟發出“嘞嘞”的響聲來。
朱厚照卻仿似未聞,朝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滿都賚阿都勒呼,只要如實回答數個問題,便能獲得生機。如此划算的交易,你當真要拒絕?可莫要后……”
滿都賚阿都勒呼的咬牙動作為之一頓,似乎陷入思索之中。
瞥見他似乎有些意動的模樣,朱厚照再次輕輕一嘆,將手中杯子放到桌面,緩緩站了起來,輕吁一口氣后,還伸了伸腰。
他旁邊的王守仁、張永、陳大、何文鼎和劉瑾等人見得,卻沒有什麼動靜,似乎對於他的舉動見怪不怪一般。
朱厚照依然沒有催促滿都賚阿都勒呼的意思,反而走到一邊,雙手輕輕倒扣於背後,緩緩踱起步來。
過了將近一盞茶的工夫,那跪於地上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似乎還沒有下定主意。
而在這時,西邊的天空突然綻放了一串藍色的煙火。
幾乎同一時間,“呯呯”的爆炸聲響連續傳來。
“滿都賚阿都勒呼,你的同伴要來,又到我眾兒郎幹活的時候了。”朱厚照手指天空的煙火,笑着對滿都賚阿都勒呼道。
在滿都賚阿都勒呼陰晴不定的神色之中,朱厚照繼續道:“此刻無論你想說什麼,本大將軍也沒空聽你扯了。你真要說,那等處理掉你那些同伴之後吧。”
話音剛落,他轉而望向王守仁、張永和陳大等人:“諸位,趙五發來信號,那就是有魚兒上鉤了。”
話音一落,朱厚照已經將陳大招至身邊:“陳大,傳令下去,速速放煙火回應,為趙五指明方向,讓眾兒郎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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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的夕陽離底下的那些山頭,已僅剩兩三尺之距。
餘暉遍佈的大地,似乎已經泛起了幾分蕭殺之意。
此刻,在那數條溝壑西側的數十裡外,一處緊靠斜坡的諾大平地之前,卻聚攏了一大片的韃兵。
這些數量甚多的韃兵,大部分均分散在那大平地的周圍。
他們之中,有搭建氈帳的,也有拴馬喂馬的,更有造鍋燒火的。
馬兒的嘶鳴聲、士卒的吆喝聲以及捶物的聲音,在這片好大的平地上此起彼伏。
若從半空望下去,聚攏於此的韃兵少說也有數千人之多。
這大平地的中間位置,一頂已搭建好的氈帳之內,數名漢子正置身其中。
站在中央的正是韃靼的太師亦卜剌因,圍攏在他周邊的卻是數名頭領。
只聽見一名緊靠其左側而站的頭領嘟囔着道:“他滿都賚阿都勒呼到底在做什麼?出去那麼久,現在太陽也快下山,還沒有傳訊回來。”
而其右邊的另一名頭領隨即附和道:“沒有傳訊的,又不止滿都賚阿都勒呼,派去的第二撥先鋒隊還不是一樣?”
“要我說,就不應該由滿都賚阿都勒呼擔當先鋒……”第三名頭領出言道。
“為了搶功,滿都賚阿都勒呼可沒什麼顧忌的。”
“會不會是滿都賚阿都勒呼見沒遇到明人,所以心有不甘,於是他們兩撥人合一起,準備殺入大同?”
聽着眾頭領的言語,亦卜剌因的臉上雖然帶着笑意,卻始終不置可否,只以雙目不斷打量着他們。
就這般,吵嚷了好一會的眾人,才驀然察覺到亦卜剌因一直沒有出言。
“太師,你就快下令吧,我們要做什麼?”一名頭領隨即扭頭望着亦卜剌因。
其餘眾人也望了過來,紛紛說道。
“對,不能讓他滿都賚阿都勒呼亂來。”
“太師,萬一滿都賚阿都勒呼真的提前入關,那會打亂大汗的入關籌劃。”
“大汗知道了,肯定怪罪。”
“太師,讓屬下去將滿都賚阿都勒呼帶回來……”
亦卜剌因聽得突然“嘿”地一聲,打斷最後那名頭領的言語,雙目凝視了他好一會,才朗聲道:“怎麼?你們都沉不住氣啦?”
眾頭領訕訕一笑。
“是擔心滿都賚阿都勒呼搶功,還是擔心什麼?滿都賚阿都勒呼作先鋒,他有自己打算,又有什麼要緊的?”亦卜剌因嘴角帶笑。
雙目掃視眾人片刻,他繼續道:“那些明人掀不起什麼風浪。太陽也快要下山了,既然今晚在這裏駐紮,其他事情明日再作打算。”
時間過得甚快,眨眼間,已是三更時分。
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在這片大平地搭建而起的數量甚多的氈帳,組成了一個頗大的營地。
那些負責於營地周邊值守的韃兵,大多數已昏昏欲睡,不少人更已經或倚或蹲或坐,幾乎無人再四處走動。
如果沒有時不時響起的蟲鳴聲,那這處諾大的平地可謂沉寂一片。
“嘟嘟……”
“嘟嘟……”
“嘟嘟……”
就在大多數韃兵已沉睡之時,陣陣的號角聲,突然自這片營地的南、北、西三個方向響起。
劃破沉寂夜空的號角聲持續響起,僅一會工夫,就已經將營地內大多數的韃兵驚醒了,這片諾大的營地很快便亂成了一團。
亦卜剌因自然也是被驚醒的一員。
此刻,一名親兵正跪在他的跟前,急聲稟告:“太師,明人來襲擊我們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