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金使入京
暑熱已退,秋風漸涼。這天,登州知州王師中的一封奏章,引起了徽宗的注意。奏章中說,有兩名金國使者,從海上乘船已到達登州,請示可否送他們來京城。
徽宗心頭大喜:來的可真及時,天助我也。原來,這幾天,徽宗一直在和王黼商量,是不是應該向金國派遣使者,通報一下出兵北上之事?花費數年,建立起來的海上之盟,不能就此中斷。
王黼看完奏章,也十分高興,說:“陛下,女真能主動派來使者,的確是件好事。這說明,女真對海上之盟還是重視的。可令王師中速將金使送來京師,以弄清他們此來之目的。另外,還得把趙良嗣從河北宣撫司召回,由他接待比較妥當。”
徽宗點頭贊成,提筆寫下詔書,令趙良嗣馬上回朝充館伴使,起居郎檀棹充館伴副使,做好迎接金國使者之準備。
金國使者是五月中旬派出的。那時,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正率軍向西京進發。行軍途中,忽聞童貫舉兵百萬北上,似乎要逕取燕京。金太祖感到既驚訝又納悶,大宋為何不派使者前來通報?難道變卦了?他隱隱有些擔心。大宋原來承諾的歲幣還能算數嗎?
為摸清底細,遂派遣勃堇烏歇和高慶裔為正副使臣,前往大宋。
烏歇和高慶裔等一行人,離別金太祖,碾轉到達遼東半島,然後又乘船沿海上之路來到登州。行程漫長,費時三個多月。
九月三rì,烏歇和高慶裔一行到達汴京國門。趙良嗣和檀棹熱情相迎,將他們接到班荊館安歇。中使李琮和童師禮奉旨押賜御宴,早就在班荊館以皇上的名義安排好了宴席。
班荊館坐落在汴京北郊的陳橋驛,就是當年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的那個小鎮,離京城大約有四十里路。
班荊館雖設在郊區,但館舍建築,食宿條件,服務水平,與設在京城的其他館驛相差無幾。
烏歇是女真人,長得高大魁梧,濃眉大眼,xìng格豪爽,他覺得這班荊館很不錯,青磚碧瓦,雕樑畫棟,亭台樓榭,令他目不暇接。
但高慶裔對這樣的安排不太滿意。高慶裔是渤海人,長的細高白凈,溫文爾雅,他對大宋很熟悉,頭腦也很jīng明,與趙良嗣算是老相識。前年chūn天,趙良嗣與金太祖在遼國上京談判時,高慶裔任翻譯。
高慶裔面sè不悅,他望着趙良嗣不解地問:“按照大宋舊例,北國來的使者,不是都安排在都亭驛嗎?為何將我們安排在京城之外?”
都亭驛坐落在汴京城繁華之處,是汴京規模最大、條件最好、接待規格最高的國賓館。以前,主要用來接待遼使。遼國使團人數眾多,最多的一次,竟然來了六百多人。
趙良嗣微微一笑,謙和地回答說:“按照慣例,外國使者來大宋,首先要安排在班荊館,以表示對來使的深厚情誼。這班荊二字是有來歷的,高副使熟讀經書,應該知道的。”
“班荊”二字,典出《左轉》,講的是楚國大夫伍舉(伍子胥的祖父)與蔡聲子二人的故事。班荊的字面之意是在地上鋪開荊條,含義是朋友相遇,共坐一起,暢敘情誼。
高慶裔知道班荊的典故,但住在這班荊館,離繁華的汴京城那麼遠,似乎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心裏一想,就很不痛快。
“皇帝此次派我們來,主要是想問一下,你們出兵進攻燕京,為什麼不派使者去通告一聲?貴朝之使,從前屢來本國,共議夾攻契丹,這已經載入國書。本國皇帝認為,中國是禮儀之邦,必不爽約。但是,忽然聽說,貴朝派遣童貫任宣撫使,統大軍,壓燕境,竟遲遲不來通報我國,不知是何原因?難道又中輟了?故遣臣等來聘問。”
烏歇是個急xìng子,一見面就把來意說了個一清二楚。
趙良嗣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冷靜地回答說:“我朝皇帝聞貴朝今年正月,已經攻陷中京,然後引兵至松亭關、古北口一線,又乘勢攻取西京。苦等數月,遲遲不見貴朝來報起兵rì月。但已知貴朝大軍進發,於是,令童貫出兵,以應貴朝夾攻之意。彼此都沒通報,所以都不必計較。”
這時,童師禮拉着趙良嗣離開大廳,來到中庭,小聲說:“皇上有話,讓你對金國使者說。”接着,童師禮向趙良嗣耳語一番。
趙良嗣返回大廳,一臉嚴肅地說:“我朝皇帝問你們,貴國兵屯白水泊,已經多時,可為啥至今尚未捉住契丹舊主?又聞契丹舊主逃入夏國,從夏國借的兵馬數萬,已渡過黃河,奪得西京以西諸州,佔領不少土地,不知你們來時知仔細否?”
“來時,聽得契丹舊主已逃往沙漠,我朝皇帝已派遣人馬追擊,早晚終須捉到他。並且,沙漠之間系韃靼之地,此地國君已降拜本國。契丹舊主已走投無路,他逃不出我們的包圍圈。”高慶裔回答說。對於西夏是否出兵,高慶裔並不知情,所以避而不答。
翌rì,徽宗在崇政殿接見金國來使。
烏歇和高慶裔一走進大殿,就被這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華貴氣派所震撼。他們看到一個四十左右歲的白凈儒雅的中年人,端坐在御座上。
他們趕緊跪地奏道:“臣拜見大宋皇帝。臣等來時,大金皇帝讓臣等傳語大宋皇帝,因為契丹昏主無道,因而舉輕兵再伐遼國,已大獲勝捷。所有舊漢地之事,專遣使人來此稟議。”說完,烏歇雙手捧着國書,呈給皇上。
徽宗令童師禮接過國書,翻看了一下,滿臉笑容,和藹可親地說:“謝謝大金皇帝,遠遣使人來到宮闕。契丹舊主尚在沙漠,早捉早好。朕這是為大金着想。關於舊漢地計議之事,大事已定,具體細枝末節,可到宰相王黼宅邸商量。”
隨後,徽宗賞賜給他們大量金帛,甚至將自己飲用的茗茶和保養玉體的調膏,也賞賜給他們許多。烏歇和高慶裔跪地謝恩禮畢,緩緩退出,由檀棹送他們回班荊館。
王黼和趙良嗣在崇政殿仔細閱讀大金國書。國書內容是:
五月rì,大金皇帝致書於大宋皇帝闕下:
時光荏苒,轉瞬一年。去年,本朝遣曷魯、大迪烏出使貴朝,以期相約出兵時rì,然稽留數月未得。貴朝不遣回使,僅有回書云:“漢地等事並如初議,俟聞舉兵到西京rì期,以憑夾攻。”此後,音信不通。貴朝不言期,本朝就便計度,因此遣兵征討。初到中京,即rì攻破,契丹昏主潛逃,我軍遂直抵山西,擒捉昏主,奈何讓其脫身逃遁,只獲行宮並女三名與文武百僚。大軍續往西京,應、朔、蔚及西南路招討司一帶諸州縣部族軍戍,悉皆款附。後有西京、德州兩處相次叛亂,累行招誘,竟不自新,軍令既出,無由可追,縱兵激戰,殺俘殆盡。後知契丹昏主竄於沙漠,遂分兵追捕。其餘處所並已歸降,夏國已遣使來議通好,韃靼願輸歲貢,永久稱藩。燕京一處,留守國王耶律淳僭號稱尊,曾遣人來,意yù稱藩求和,本朝念及與貴朝有約在先,故未相應。近聞太傅童貫舉兵北上,等待許久,亦未見來使報期,遂心生疑慮。今據前後往複因由,致書相詢,意或如何,冀示端的。盛炎在候,順迓天體,今差勃堇烏歇、高慶裔等充使副及管押蘇壽吉家屬前去,有少許禮物,耑奉書陳達,不宣。謹白。
“這國書的核心之意是什麼?”徽宗已將國書反覆看了數遍,他望着王黼問。
王黼不假思索地說:“陛下,臣以為,是在埋怨我們舉兵北上,沒遣使通報。”
徽宗沒表態,他又看着趙良嗣,期待着趙良嗣發表看法。
“陛下,臣以為,這國書的核心之意,是懷疑我朝毀約,他們擔心,將來我軍收復燕京后,他們得不到原先我們承諾的歲幣。”趙良嗣回答說。他的見解要比王黼更深刻一些。
徽宗點點頭,說:“核心是利益問題。女真要尋求女真的利益,我大宋當然要尋求大宋的利益。目前契丹已支離破碎,若能趁機將五代以來,被契丹奪去的漢唐之地,都收復回來,那可就是蓋世之功。可以明確告知金使,我朝承諾之歲幣,必定給付,一分不少;而我朝所要收復的十六州,也該一寸不少地划入大宋版圖。”
趙良嗣的心裏壓力很大。他想,皇上可能一直不知道,正是他那道御筆手札,作繭自縛,將收復的範圍限制在“燕京並所管州城”之內。想要打破這個範圍,恐怕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