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活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渾渾噩噩的人無意間走進了一個滿是迷霧的迷宮,不知道是迷宮讓自己迷失了方向還是因為迷霧的原因讓自己根本不知道身處迷宮之中。
“太陽落山的時候搞突襲!搞小鬼子指揮部!”
“團長,打了一天一夜,吃不消了啊,就算要搞為啥是太陽落山的時候?讓戰士們多休息一下晚上不更好?”
我轉身朝着偵察連連長的頭就是一巴掌。
“你懂個屁!我們累小鬼子也累,等我們休息好了他也休息好了,搞個什麼突襲!就下午搞!我們在西面,狗日的在東面,我們朝着他們進攻是向東打,他們要阻擊我們是向西打,這三伏天的夕陽眼睛都給你曬瞎!懂了嗎?我的陳大連長!”
陳山水怒目一睜立正敬禮。
“是!”
下午4:30,夕陽西下,團指揮所前方偵察連戰士整裝待發。
整理一下自己的軍容我朝着戰士們大聲問:“打了一天一夜累不累?”
戰士們整齊劃一的回答:“不累!”
“屁話!不累個屁!老子都累死了!”
戰士們哈哈大笑。
我收起笑容嚴肅的繼續說:“老子們累!他小鬼子也累!就是要趁着這幫畜牲累的時候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打得他們喘不來氣!”
戰士們表情堅毅,眼神滿是無所畏懼的勇猛。
我接着對偵察連的戰士們說:“一營、二營正面進攻,你們從側面迂迴直接搞他的指揮部!記住!不要貪戰!搞完指揮系統就撤!”
“是!”
“哦,對了,老子再補充一句。對面那個叫什麼烏龜土郎中的大佐得給老子留着,老子要和他單挑!”
戰場上炮火紛飛,子彈縱橫,熟悉的衝鋒號響起,戰場上滿是身披灰色鎧甲的勇士。
“工兵組”在“火力組”的掩護下快速破壞敵人陣營前方的鐵絲網,能切就切,不能切就用炸藥包炸;“掩護組”負責重點打擊敵方的重火力點,“救護組”負責在戰場上緊急救治傷員;“進攻組”則是快速向前在戰場上穿插推進。
敵人萬萬沒有想到我們居然開始反衝鋒,措手不及的鬼子明顯陣腳大亂,遮天蓋日的硝煙中手握鋼槍的戰士們一組配合著一組四散沖向敵人陣地,按照“五五制”組建的進攻小隊有序搭配,多點開花,打得敵人暈頭轉向。
“老秦,你這小組搭配的進攻模式沒想到威力這麼大!”
身旁的張政委拿着望遠鏡觀察着戰場,一口大黃牙笑得差點掉出來。
我放下望眼鏡看着身旁的張政委笑着說:“老張,我實話告訴你吧,就這水平我還是控制着力度的,不然別說他一個大隊,就是日本天皇的衛隊都着不住整,就是要往死里打這些狗日的!”
老張舉着望眼鏡始終沒有放下,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外殼已經“包漿”發亮的望遠鏡也擋不住他一臉興奮的表情。老張嘴角一揚笑着說:“真她媽厲害!過癮!過癮!你老秦是從哪裏學來的陣法?”
我離開觀察口,走到沙盤前又拔下兩處標誌着敵方佔領區的小木棒。
“廢話,這是我專門研究德軍王牌突擊部隊的進攻模式后,結合我們現有的武器和部隊情況進行的改良進攻小組。”
老張接着問:“你是怎麼改良的?”
槍炮聲逐漸變小,望着夕陽餘暉下的戰場我淡定的說:“KPI績效考核。”
老張拿下望遠鏡轉頭看着我。
“卡個什麼屁?”
我抬頭瞪他一眼說:“什麼屁不屁的,是KPI績效考核!”
老張衝著我走了幾步,一臉茫然,想繼續發問卻欲言又止。
“老張,走!看看偵察連那邊情況如何!”
突然,耳邊傳來了熟悉的音樂聲。
“早上起來擁抱太陽!早上起來擁抱太陽!”
現在是早上6:00,我習慣性的把手機上鬧鈴的圖標劃到“稍後提醒”。這是我專門選擇的鬧鈴聲,因為我覺得它特別符合現在的流行話術“正能量”。
我的手機里一共有3個時間段的鬧鈴,早上6:00、6:10、6:20。經過3千多天的實踐,只要我在最後一個鬧鈴響起的時候能夠保證起得來那就一定不會遲到。
我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的說:“關鍵時間總是掉鏈子,等老子拿下小鬼子的指揮部再響啊!”
“叮”手機屏幕顯示收到一條微信。
“老秦,沒事吧?起得來不?”
我回復老張:“放心吧,就算死也要死在工作崗位上,算個工傷。”
我坐在床邊,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趕緊在手機里翻找前一天的通話記錄、短訊記錄、微信記錄等一切可以聯繫到外界的軟件。
每次應酬喝醉的第二天最怕接到各種“昨天喝醉了”、“以後不要這麼噁心”、“請你不要再聯繫我”之類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喝多了就想找人聊天,而且這種聊天不是雙向的,一般都是單項的,都是喝多了的人滔滔不絕而另一頭沉默不語。
我也不例外,喝多了就喜歡找人聊天。聊天的對象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那些想留住卻留不住,現在想珍惜當時卻不在乎的人;另一種就是在生命中留下過驚鴻一瞥的人。
剛出宿舍就遇到了隔壁的大姐。
“喲,秦行長,又喝多了吧?”
隔壁的大姐姓白,人如其名長得白白凈凈,離異人士,年近四十依舊風韻猶存。
“喲,白阿姨,又長胖了吧?”
下了樓老張拿着兩個肉包和一杯豆漿給我說:“又喝多了,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喝了。”
“老張,上次你也這麼說的。”
出租車上我和老張各自養神一路無話。平時我們都是地鐵再步行,有時候也開車,只有這種應酬喝多了才會叫出租車。路上我讓司機靠邊停了兩次,翻江倒海的胃裏吐出的都是黃疸水。
到了銀行已經是早上10點多鐘,不用說又是遲到的一天,我們都清楚以應酬喝多了這種理由作為遲到的借口那是不被接納的。
剛把前幾天已經發霉的茶杯洗乾淨,運營主管就低着頭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看着小姑娘一臉委屈的表情我無奈的說:“只要別哭萬事好商量。”
“秦行長,剛剛莫總打電話過來......說今天有事可能來不了。”
我臉色一變,差點沒有吐出來。
“我昨天喝到凌晨2點,他代駕的錢還是我給的呢!怎麼就不來啦?!”
看着運營主管失望的眼神我拿出手機撥通了莫總的電話。
“喂,小秦......行長。”
我笑着說:“莫總,昨天沒事吧?喝得太多了,今天我都起不來。”
其實我們大家都清楚這通電話的主要目的。
對方直接切入主題,語氣平緩的說:“小秦行長,今天集團臨時有個會議,開戶的事情等回來我讓財務聯繫你吧。”
大概沉默了幾秒對方接著說:“馬上要到機場了,先這樣吧。”
“好的,莫總您先忙。”
我是一個銀行基層的管理幹部,每天的工作就是想着如何營銷,如何在防控風險與業務發展之間找到平衡點,如何完成各項任務指標......
放下電話我沒有多說,這種“意外”我已經早就習慣了。
電話響起,屏幕顯示來電是“燕姐”。
“喂,媽,什麼事。”
“周六不要加班,李阿姨介紹的姑娘約你見面,長得特別漂亮,比你小几歲,名牌大學畢業......”
我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一下確定沒有打開揚聲器,手機那頭我媽還在喋喋不休......
我把手機故意拿得遠一點對着空氣喊:“哦哦,楊總,來啦?快請坐。”然後把手機拿起對着話筒小聲說說:“我知道啦,我這裏來客戶了,您老放心,明年今天您就當奶奶啦!”
“你知道個屁!三十多歲了一天遊手好閒的!百善孝為先,百惡無後為大!你要是不來你就永遠別回來了!我那些同學的孫子都上幼兒園了,只有你......”
中午11:50,距離吃飯還有20分鐘。壞消息是還有20分鐘,好消息是我不用考慮吃什麼,因為我們有食堂。
中午烈日當空,我帶着團隊在市場上挨家挨戶的走訪宣傳,昨天的酒勁還沒有緩解,我便到車上躺了一會。
打開今日的業績通報,7、8項數據分了5張表進行通報,綜合下來我們排名不算太差屬於中流。看着整體劃一的點贊“大拇指”在微信群里不斷跳動刷新我不屑的搖搖頭然後跟着節奏點了贊。
今天是周五,也是還房貸和車貸的日子。
房子是父母給的首付,二老都是普通公務員退休,清清白白辛苦一輩子也就這套房了。車子是我自己買的,為了面子買了一輛寶馬。兩個貸款再加上信用卡工資所剩無幾。
當然,畢竟我已經上了十年的班,多多少少有一些積蓄,但這些都是以後留着娶老婆的錢。
熬過了中午我去總行參加例行公務會,我其實很討厭這個會議,無非就是做得好的聽表揚,做得差的做表態,做得一般的坐着聽。
“秦行長,說說你的想法。”
“啊?我?”
一桌的人看着我,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大領導臉色一沉吼道:“你怎麼搞得?讓你來開會不是讓你來放空的!”
這時,旁邊的另外一個基層行長老項給我悄悄遞了自己的筆記本過來,上面潦草的寫了幾個字:“下一步思路。”
“我覺得......下一步......剛才項行長說的和我想的一樣!我覺得可以實施。”
旁邊的老項用手摸摸鬍子,小聲說了句:“老子還沒有發言呢......”
會後我被大領導叫到辦公室,在大領導一頓語重心長的心靈雞湯之後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懦弱者。
這種懦弱感遠比失敗更加恐怖。失敗至少是一個徹底的定義,讓你知道自己在某一個方面是錯誤的,這個結果目標清晰,顯而易見,感受深刻。可是懦弱卻不一樣,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或者說哪裏做得不好,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去改變這種現狀。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渾渾噩噩的人無意間走進了一個滿是迷霧的迷宮,不知道是迷宮讓自己迷失了方向還是因為迷霧的原因讓自己根本不知道身處迷宮之中。
走出大領導辦公室我感覺其他人不是在嘲笑我,因為他們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我嘗試着讓自己去猜忌他們是在議論我,但我的耳邊除了自己的聲音以外其它別無生息,心理學上把這種問題稱為“假性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