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胡不喜?
辦公室的燈管,並不會因為殷小妙的離開,而長久地保持着故障的狀態。
畢竟現代社會中,幾乎絕大多數的人甚至機構都是可以被快速替換的零部件。
特別當其中一盞光管,正對着韓素梅的辦公室。
她的工作很繁重,這不是她自己的述說。
而是公司從投資人到CEO,乃至最底層的員工的共識,只要是在她辦公室周圍的工位。
韓素梅的辦公室很寬敞,但有兩個面都是玻璃牆壁,所以,在她周圍的員工,都可以看到她的工作。
幾乎每一天,她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
而且她幾乎一直在工作,找員工談話,審核BP的人員報告,複核人事經理提交的工資草案、休假方案,她甚至進行數學建模,通過人事變更的數據,去預測和判斷各個項目組的前景等等,總之,只要跟人事有關係的,沾邊的,都能在她這裏,馬上得到數據,拿到預測和評估報告。
而在這一個夜晚,她再一次抬起頭,發現辦公區的燈都熄了
韓素梅摘下眼鏡嘆了口氣,伸展了一下自己不再年輕、但仍充滿誘惑的身軀。
她開始結束一天的工作,關閉計算機,然後拎起健身包,去洗手間換上了健身的服裝,把高跟鞋換成了運動鞋。
下班之後的力量訓練,是她到現在這年紀,還能保持隱約馬甲線的關鍵。
她在走進電梯之後,發了一張自拍在朋友圈,並配上一句話:自律,讓一切如此美好。
從22樓下到七樓的健身房,她在朋友圈收穫了四十二個點贊。
有已離職的女員工給她留言:抱走!姐,你怎麼堅持下來的?
她笑了笑,回復了一句:取悅自己。
一個小時的揮汗如雨,多巴胺的分泌,讓她開出停車場時,有難得的輕鬆。
等紅燈時,韓素梅用車載藍牙拔通了殷小妙的電話:“真的要辭職?”
“嗯,反正看着,我陪着他,似乎就沒什麼事。”殷小妙懶懶地這麼說道。
韓素梅嘆了口氣:“你別草率,再看兩天。”
說著紅燈就開始倒數,她就沒再說下去。
打這個電話是因為她下午做了許多功課,發現抑鬱症它就是得好好吃藥。
不是依靠陪伴就能解決問題,所以殷小妙辭職回家去陪她丈夫的舉措,其實並不太理性。
韓素梅喜歡這姑娘,儘管她疏懶得如一隻小貓。
但她不單能做前台,必要時還能做文案;
甚至還頂過一個半月的數值策劃的崗,儘管只是中規中矩。
但她當時只有半天的對接時間、並且無此類工作經驗。
只要做過數值策劃的人,都會明白,殷小妙絕對稱得上一個寶藏女孩。
珠江新城的房子,大約除了二沙島之外,應該是廣州普通意義最好的房子。
對於普通人而言,如果說,有什麼比住在珠江新城的高層更棒的?
大抵會是擁有一套珠江新城的複式吧。
但當韓素梅推開自己處於珠江新城的複式豪宅的門,除了疲倦,便只有茫然。
隨着門的關上,她隨手扔下手袋,踢飛鞋子,然後打開得有兩百平方的複式住宅里,所有能打開的燈。
接着她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吞了一口,把自己扔在沙發上。
這應該是她這麼專註力量訓練,但馬甲線仍不明顯的原因。
空蕩蕩的房子,精緻不落俗套的裝潢。
她接到了一條視頻通話的請求,接通之後,手機上便出現了在BJ讀書的兒子的臉。
韓素梅好像注射了毒品的癮君子,一下子就精神起來:“兒子,放心,媽很好。”
她的兒子看上去有點擔心她,一再叮囑她要注意身體,按時吃飯。
而當視頻通話結束之後,她重新癱在沙發上,接到了手機微信上的一條信息:晚上有應酬,不用等我,晚安。
她看了一眼,冷笑了一下,往上滑了一下手機,昨天,前天,大前天……至少十來天,幾乎在同樣的時間點,都有一條這樣的信息。
他總是有應酬,許多的應酬。
每天晚上發這麼一條信息給她,似乎就是給這個昂貴而空曠的家,她一個人獨處十來天的解答?她從一開始,就不會去問他細節或理由,沒有必要,她有足夠的智商和情商明了這一切。
當然她可以去酒吧買醉,她也可以去尋找醉生夢死的應酬。
就算到了現在這年紀,她於此仍有足夠的本錢,或是足夠的錢。
韓素梅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出路。
但一段不合意的婚姻已經是生活里的不如意了,為了擺爛把自己的人生弄得完全不符自己三觀,那就不是不如意,而是自毀。
韓秀梅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堅強和優秀,她不是一個會自毀的人。
包括婚姻,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讓它回到正軌,而不是淪為一個笑話。
但端着酒杯癱在沙發里,無端的,她想起前些年流行的一句話:“寧可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要在自行車後座笑。”
大約是這樣的意思吧,她搖了搖頭,又再喝了一口酒。
每個人的生活都不一樣,至少,她並不認可這樣的三觀。
“哭給誰看?笑給誰聽?”她憔悴地喃喃自語。
然後是沉默,因為她竟然聽見了迴音。
足夠大的豪宅,足夠的空曠,以至於,有迴音。
簡直是致命的嘲諷!
韓素梅扔下手機,如同之前一樣,壓根不打算回復。
她接着喝酒,然後突然尖叫起來,,一把將杯子狠狠地砸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桌上的擺件和所有她隨手可以拿到的東西,在半個小時內無一倖免都被砸爛。
畢竟她是能用60KG重量卧推做四組的女人,她有足夠的破壞力。
“張姐,我打碎了東西,現在方便過來幫我收拾一下嗎?嗯,錢我現在轉給你。”
她撿起手機,給鐘點工張姐發了這麼一條信息。
然後小心繞過那些碎片,走向樓上的卧室。
從始至終,她沒有流一滴眼淚。
也許是因為淚光會倒映窗外那璀璨的霓虹,愈襯出這空蕩蕩的房間,那鬱郁的蒼白。